阻攔於龍氏大宅門前的刀客正是“血刀”寧憶的弟子孫鵠,自天寶三年以來,他便在涼州西域聲名鵲起,先是一人一刀斬殺獨行大盜“黑鷹”,後又憑借一己之力降服祁山三十六狼盜,成為狼盜首領“狼頭”,放在西域也算一方人物。


    不過話又說迴來,西域地廣人稀,雖然不乏高人宗師,但終是比不得繁華中原,尋常先天境高手,僅僅隻能在一府之內稱雄,放眼一州境內,非要歸真境的宗師人物不可。


    孫鵠這次離開西域前往中原,除了宮官的原因之外,他也想借著這個機會會一會中原的各路高手,就像曾經的紫府劍仙那般,以殺伐淬煉自身刀道,如今的這個龍哮雲,便是一個絕佳的刀樁。


    孫鵠相貌堂堂,隻是與如今銳氣內斂的李玄都相比,他更為鋒芒必露,近乎跋扈,像極了當年的紫府劍仙,這也是宮官把他帶在身邊的原因之一。宮官對於那位紫府劍仙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別樣心思,孫鵠對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一直憋了一口氣,終有一日要將那位紫府劍仙斬於刀下,好教宮官看看,誰是君來誰是臣。


    孫鵠舉目望向龍氏大宅的府門,門內影影綽綽,如臨大敵,隻是這些依附於龍氏的門客之流,此時膽氣已喪,不足為慮,隻要略微殺人立威,便能使其徹底潰散。


    想到這兒,孫鵠的思緒便從眼前的局勢上飄散開來,他自認為根骨天賦絲毫不輸於少玄榜上的所謂年輕俊傑,之所以未能登上少玄榜,無非是少了一個好身世罷了,那些宗門子弟從開悟啟蒙,日後的道路便已經被長輩們鋪墊規劃完畢,如何築基煉氣,如何打熬筋骨,年紀稍大一點,便有上乘秘籍和明師傳授指點。不管是煉氣還是練武,都要趁早,年幼時心無雜念,心境最符合煉氣所需要的澄澈心境,而且年幼時筋骨柔軟,易於塑形鍛體,打下穩固根基,日後再去學武,事半功倍。可他真正開始煉氣練武時,已經是十三四歲的年紀,從這一點上來說,便差了一大截。


    就算後來拜了師父,可他的那個師父卻是個萬事不上心的性子,又哪裏比得過有長輩為依靠的宗門弟子,就算打不過,也大不了請長輩替自己出頭,如此行走江湖,想要吃虧都難。他又能靠什麽,無非是靠自己的手中之刀罷了。


    孫鵠心中自嘲,那位“天刀”秦清說什麽年輕人戾氣太多不好,可殊不知,他能走到今日這一步,憑借的就是胸中一口戾氣,若是沒有這口戾氣為支撐,他早已不知死在何處了。


    別人的東西未必就是好的,抓住適合自己的東西的東西才是根本。


    就像自己的師父“血刀”寧憶,若不是因為那個因情而生的“癡”字,又如何從一個迂腐書生變為太玄榜第十的“血刀”?


    平心而論,在天下三刀之中,他最敬佩的不是自己的師父“血刀”,也不是那位被譽為武德極佳的“天刀”,反而是那位行事乖戾,赫赫兇名在外的“魔刀”,最讓他心生向往。


    大丈夫就當如此,恣意而為,放肆行事。


    孫鵠咧嘴一笑,向前踏出一步。


    下一刻,他整個人向前飄蕩而出,腰間“歃血”刀光一閃,已經掠進龍氏大宅的府門。


    在他經過的路徑上,一顆顆人頭飛起,血花四濺,皆是這一刀之故。


    雖說萬成鏢局龍氏和嶺秀山莊何氏在江湖上的地位相差不多,但以內在底蘊而言,嶺秀山莊是江河日下,萬成鏢局卻是蒸蒸日上,前者已經是年衰老矣,後者卻還正值盛年,所以龍氏的內在底蘊遠非嶺秀山莊可比,哪怕此時家主龍哮雲不在,羅老鏢頭也遲遲未歸,但還是有一手之數的抱丹境高手,此時悉數環繞於大管事身周。


    此時孫鵠直奔大管事而來,五名抱丹境高手不管如何驚懼,還是結成陣勢,意圖硬擋下這一刀,雖說來人有先天境的修為,但也不至於以他們五人合力,還接不下一刀。


    隻是結果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他們五人竟連一刀也擋不下,才一個照麵,就有兩人被年輕刀客一刀把腦袋削去。另外三人的結局也好不到哪裏,有兩人被斬斷臂膀,另外一人雖然堪堪躲過,但被刀氣波及,還是丟掉了半隻耳朵和一塊頭皮。


    場麵血腥生冷到了極點。


    孫鵠讓整座龍氏大宅知道了什麽叫殺人刀法,為了他這一門的十二式刀法為何會被冠以“血刀”之名!


    孫鵠大笑一聲,躍入人群之中,身隨刀走,凜冽刀氣在地麵上切割出一條條深有尺餘的裂痕,凡是擋在他前進路上之人,無論是入神境,還是禦氣境,都被切西瓜一般斬成兩半。有些自恃輕身功夫想要躲閃的,遇到了孫鵠的血影幻身,所有躲閃都是徒勞。


    孫鵠一人一刀,如入無人之境。


    見多識廣的大管事強壓下心頭的震撼,終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用刀,又是來自於西域,應該是‘血刀’寧憶的傳人不假了。”


    孫鵠忽然向後飄退出龍氏大宅的大門,停住身形之後單手持刀,無有一絲一毫的顫抖,“歃血”仿佛被釘死在了半空中。


    風是雨的頭,黑雲不斷下壓,有大風起。


    年輕刀客迎風而立,衣袖翻滾,黑發飄飄,瀟灑不羈。


    他的視線越過重重人群,望向府內深處。


    在那個方向,有一道異常魁梧的高大身形正緩緩行來。


    孫鵠咧嘴一笑,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輕聲道:“龍哮雲?”


    直到此時,眾多龍氏門客才後知後覺,順著年輕刀客的視線望去,然後一個個如釋重負,繼而“家主”之聲此起彼伏。


    此時黑雲已經壓得極低,仿佛伸手可及,愈發顯得這道身形高大無比,仿佛是頂天立地。


    這是一個看上去大概有不惑年紀的男子,麵容剛毅,身上隻著一件薄薄衣衫,難掩渾身肌肉鼓脹,他麵無表情地來到龍氏大宅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這位長年閉關的龍氏家主望向門外的年輕刀客,聲若洪鍾道:“就是你殺我龍氏之人?”


    在雄厚氣機的激發之下,渾厚嗓音響徹整個龍氏大宅,振聾發聵。


    原本正在妝台前對鏡畫眉的龍夫人聽到這個聲音,好似在耳畔有一道炸雷響起,握有眉筆的右手輕輕一抖,在眉骨上畫出一道刺目黑痕。


    她癡癡望著鏡中的姣好麵容,驚懼、茫然、忐忑、竊喜皆有。


    是她們來了嗎?


    門外,麵對氣勢壓人的龍哮雲,孫鵠淡笑道:“是我殺的,如何?”


    已經多年未曾被人如此挑釁的男子,不但未曾動怒,反而是平聲靜氣地說了一個“好”字。


    戰役高昂的孫鵠向前踏出一步,雙手握刀,在刀身上生出一層血芒,流轉不定,仿佛是濃稠鮮血。


    龍哮雲緩緩開口道:“我倒要看看你這‘血刀小八式’,到底有如何玄妙?”


    “誠如所願。”孫鵠一刀斬出。


    這一刀仿佛與周圍環境連成了一個整體,長刀所向,籠罩龍哮雲周身方圓,不變之中蘊藏萬變,讓他無論怎麽改變身法招式,都難以擺脫這一刀。


    事實上,龍哮雲也沒有想躲的意思,隻是伸出一手“攬雀尾”。


    妙不可言。


    與此同時,頭頂上空積蓄已久的雨雲驟然一暗,無數雨滴傾盆而下,天地間白色水氣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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