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官離去後不久,胡良便帶著小丫頭返迴了客棧,小丫頭的手中多出了一串鮮紅欲滴的冰糖葫蘆。


    李玄都示意兩人進屋之後,小丫頭安安坐在一旁安靜地吃著糖葫蘆,李玄都與胡良相對而坐,把先前宮官到來之事向胡良大概敘述一遍,然後詢問道:“你覺得宮官的來意到底是什麽?”


    胡良毫不掩飾自己對牝女宗的不信任,冷笑道:“牝女宗的女子,行事莫測,難保宮官不是有更長遠的謀劃,依我看來,這次龍家之事不過是順手為之,她真正所求,還是當年的紫府劍仙。”


    李玄都點頭道:“宮官有所圖謀是必然。”


    緊接著他慨然道:“玄女宗出過三位長生境,牝女宗卻是一位也無,可牝女宗卻能穩坐邪道第二的位置,其心思手腕的確讓人不可不防。”


    胡良說道:“老李,既然牝女宗是衝你來的,那麽最後該如何抉擇,還是要由你來做。宮官說要請你看一出大戲,去,還是不去。如果去,你自然要承擔不小的風險,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如果不去,我們也未必能順利走出平安縣城,畢竟人家戲台子都搭好了,就等著看客進場呢,沒有看客算怎麽迴事,必然要留人的。”


    李玄都默默沉思了很久,直到周淑寧把手裏的一串糖葫蘆都吃完了之後,他才緩緩開口道:“還是去。”


    胡良問道:“為何?”


    李玄都從小凳子起身,輕聲說道:“形勢比人強,也可以說是身不由己了,堂堂玄聖姬親自過來邀請,這個麵子能不給嗎?”


    胡良忽然說道:“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這個世道了,都說男在乾上,女在坤下,往上推移幾十年,多是男子叱吒江湖,到了如今卻是反過來,陰盛陽衰,竟是女子們壓製了男子了。”


    李玄都笑了笑,“也沒什麽不好,多些女子,也能給這座江湖多些別樣的色彩,否則整天都是些大老爺們打打殺殺,也太過乏味了些。”


    胡良感慨道:“過去我獨自一人行走江湖,十天半月也見不到一個先天境,現在別說是先天境,就算歸真境的高手也是想見就見,我剛才在想,是不是先天境已經不太值錢了?就像路邊的大白菜一樣,當下行走江湖,是不是沒有先天境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江湖中人了?”


    李玄都無奈笑道:“不是先天境不值錢了,其實還是怪我,本來遇到的至多是玄元境這個層次的高手,像青鸞衛的幾個都督僉事就已經到頭了。隻是在我不得已之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後,就引來了許多本不該出現的人,陳孤鴻如是,宮官亦如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腳踏進了江湖,再想把腳收迴去就難了,就算當年的紫府劍仙已經變成了今日的李玄都,仍是收不迴這隻腳,隻有兩條路可選,要麽再次登頂江湖,要麽就淹死在這江湖之中。”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胡良難得文雅一迴,念了一句詩之後,問道:“那宮官是怎麽迴事?我久聞這位玄聖姬的大名,卻從未見過,老李你好歹跟她見過兩麵,也給我講講。”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說道:“宮官,倒不愧是牝女宗的下任宗主,心思縝密,又變幻無常,讓人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麽。不是我自曝其短,如今的我沒了一身歸真境修為,麵對這名女子是處處落在下風,若論謀算,我是不如她的。不過話又說迴來,她有一個偌大牝女宗可以調用,勝過我也在情理之中,我真正擔心的是,此事會不會與西北五宗有關。”


    胡良雖然長年在西北活動,但從根祗來說,他卻是遼東五宗之人,聞言之後不由一驚,問道:“老李你的意思是……”


    李玄都道:“自天寶二年以來,四年過去了,西北五宗建立的那個大周也該準備得差不多了,以這些人的性子,怎麽會滿足於西北三州?若往東進,第一道關卡便是號稱天下之首的中州,中州是靜禪宗的地盤,而龍氏又與靜禪宗的關係密切,所以我覺得牝女宗此舉不會是看起來那麽簡單。”


    就在此時,客棧外傳來一陣騷亂,其間夾雜著“龍家”、“死人了”的唿喊聲。


    李玄都和胡良對視一眼,然後猛然起身向外走去。


    ……


    龍氏大宅中又死人了。


    大管事在請示過閉關的家主之後,決定派遣人手前往各地邀請同道好友,隻是這些人剛剛出門不久,便在鬧市之中被人擊殺,唯有一人強撐著逃迴府中,剛進大門便摔倒在地,待到龍府中人前來查看,此人已經隻剩下了一口氣,說了一句“都死了”之後,便一陣痙攣,氣絕身亡。


    片刻之間,龍氏大宅之內人人俱已得到消息,大管事匆匆趕來查看屍體,還是如出一轍的手法,一顆心被掌力生生震成七八瓣,實在是狠毒無比。


    如此一來,龍府上下更是人心惶惶,遲遲不見家主出關,先前的那點血勇之氣也在無形之下消散殆盡。大管事一籌莫展,也怪不得眾人膽寒,當下安慰了幾句,然後與另外幾名管事合計一番之後,又派出足足三十人騎馬而去。


    三十人的馬隊,也算是不小的陣勢了,浩浩蕩蕩出了龍府,一路平安無事,徑直往北門方向而去。


    隻是讓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大概一個時辰之後,三十匹馬又馱了三十具屍首從城外迴來,一匹馬不多,一個人不少。老馬識途,三十匹馬依次經過北門,守門的兵士驚駭欲絕,絲毫不敢阻攔,馬隊就這麽一路往龍氏大宅行去,一路上被無數人親眼目睹,一時間整個平安縣城都為之膽寒。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龍氏大宅的門前憑空出現了一條血淋淋的長線,在長線之後還寫了四個大字:出門者死!


    見此情景,一位龍氏管事終於是按耐不住,不顧大管事的阻攔,提著長刀衝出龍氏大門,站在門前的長街上,朗聲說道:“堂堂大丈夫何必藏頭露尾?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殺我龍氏之人,算什麽英雄漢!老子今天就站在這裏,有本事盡管來殺老子好了!若是無膽現身,那便是沒卵蛋的無膽匪類!”


    他越喊越大聲,臉上血色上湧,在初秋微涼的天氣中,竟是一把扯開胸前衣襟,用刀背狠狠拍著自己的袒露胸膛:“下三濫的玩意,就隻會偷偷摸摸的暗箭傷人,倘若真是英雄好漢,就光明正大地決一死戰。大丈夫男子漢,死便死了!有種的便給老子一個痛快!”


    話音未落,忽然聽到一聲冷笑,“這可是你說的。”


    未等這名管事反應過來,隻見寒芒一閃,一顆好大人頭便高高飛起,然後重重落地,餘勢不衰,直直滾到龍氏大門的台階下才停下,紅白之物被灑落一地。


    然後就見一名年輕刀客好似是憑空出現在無頭屍體旁邊,劍眉星目,身著黑色錦衣,腰間懸著一把帶鞘長刀,想來就是他在剛才出刀殺人,可從頭至尾,都沒人能看清他是如何拔刀殺人的。


    年輕刀客就這麽一人堵住了龍府的大門,一首按住腰間刀首,不疾不徐地開口道:“聽聞在這水陽府中,龍哮雲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高手,我自西域而來,今日便想要向這位龍大俠討教一二。”


    此時整個平安縣城的頭頂是頭頂已是烏雲密布,一場大雨馬上就要落下。


    龍氏大宅最深處的大殿中,龍哮雲終於緩緩走出殿門。


    閉關多年,這一刻終於是崢嶸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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