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又沒趕上快車,隻得坐最後一班慢車,到住處已經深夜1點多鍾了。天又下起了小雨,我頂著濕淋淋的頭發走進公寓的門廳。電梯是到12點就停運的,好在是住三樓,每天迴來都是走上去。但這天腿腳卻似有千斤重,幾乎抬不起來。絆絆磕磕爬上三樓,走到門口一掏口袋,腦子裏“嗡——”地一下:早上出門匆忙,鑰匙丟在桌上忘拿了!進不去屋怎麽辦?難道在門廳走廊坐一夜?唯有友子拿著公寓全部房間的鑰匙,給她打電話請她送鑰匙來?這深更半夜的,還下著雨------。想了好半天也沒有辦法。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下樓,兩條腿灌鉛似地沉重、脹疼,挪到最後幾個梯階時,一失足跌了下去,滾倒在地上。樓梯上鋪著地毯,跌得並不疼,但我的心緒卻糟糕到了極點。外麵的雨越下越大,陣陣秋風夾著冰涼的雨絲吹進門來,我不由打了個寒噤。一種無家可歸的悲涼襲上心頭,想到打工的萬般辛苦和所受到的種種委屈,為什麽要到異國他鄉受這份洋罪?真的後悔不該出國留什麽學,爭什麽洋文憑。百感交集的我就勢坐在第一節樓梯上,抱著膝上的書包像個孩子般地“嗚嗚”哭起來了。我哭嗬哭嗬,任憑淚水橫流來渲瀉胸中沉重的壓抑感。

    突然,有人跑跳著奔了進來,一邊愉快地吹著口哨一邊打開信箱取報紙。他發現了我,停止了口哨,彎下腰關切地問:“你怎麽了?

    我抬起頭來,麵前站著一個渾身濕淋淋的青年男子。他也是這幢公寓裏的房客,雖然不知道姓什麽,但經常在早上的電梯裏遇到,互相點頭問好。我還總看見他美麗溫柔的妻子抱著二歲多的胖男孩在樓外的小花園裏玩兒,每次我都要過去抱一抱、吻一吻那可愛的孩子,那胖娃娃認識我,一見我就張著胖胖的小手喊:“阿姨,抱抱。”他們知道我是崗本家的客人,對我非常友好。

    他看我深夜坐在門廳地上哭,驚詫地問:“發生了什麽事?我能幫你嗎?”

    我一下子好像遇到了親人,覺得他非常非常的親近,便流著淚講自己打工如何辛苦,還挨店長和廚師長的罵,迴家進不了屋,下樓又滾了樓梯等等,一吐為快。

    他聽完沉默了一會兒,但馬上就笑著說:“那也不能坐在這裏哭到天明嗬。池田友子有鑰匙,打電話請她來吧。”

    我囁嚅著說:“這深夜,又下著雨,太不近人情了------”

    他卻說:“沒關係,她是管理公寓的,應該為房客服務。你稍等,我去打電話。”

    他將濕外套頂在頭上又跑出去了,一會兒迴來說:“池田友子說馬上來。我講你滾了樓梯,她嚇了一跳呢。”

    我非常過意不去,說:“真謝謝你了,這麽晚了,請迴去休息吧。”

    他點著一支煙,憨厚地笑笑說:“不忙,我陪你等友子來。”他見我神色黯然滿麵淚痕,勸慰道:“你覺得在日本留學很苦是嗎?其實這算不了什麽,難道在中國你就不需要吃苦奮鬥嗎?如果不奮鬥能生存嗎?人生就是不停地奮鬥嗬。”

    他吸著煙,慢慢吐著煙圈,接著說:“別說你們外國人覺得難,就連我們日本人也不容易呀。就拿我來說吧,十九歲高中畢業,獨自一人從北海道農村來到東京。人們都在說:‘到東京去、到東京去,東京是黃金地。’但黃金並不是遍地隨手可拾,需要努力、苦幹才能賺到錢。我到東京12年了,先在工廠當學徒,後來進了工廠技校學習3年,現在成了技師,娶妻生子了。但是這12年我從來沒輕鬆過,總是在奮鬥、奮鬥。目前月薪30多萬,也不算太少,可內人生了孩子就不能工作了,除去房租、水電10來萬,加上生活費用,所剩無幾,還要攢錢買房子,日本平民要為一套房子奮鬥終生嗬。你看,我不也是每天這麽夜深才迴來嗎?我下班後也在車站的快餐店打工,每月多賺10萬、8萬的解決很大問題。你打工的地方也有很多日本人吧?日本就是這樣一個堅忍的民族,日本人的富裕生活全是不懈地奮鬥得來的嗬。”

    我望著他淳樸年青的麵龐,想不到他竟會對我一個外國留學生說這一大堆肺腑之言。我為自己剛才的軟弱感到羞愧,更為一個普通日本青年的真誠幫助而感動,我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友子打著傘來了,好在她住得不遠,10分鍾就走到了。友子向那青年打招唿,我才知道他叫荒木,住在五樓。荒木向我們道了晚安,跑跑跳跳地上樓去了。我向友子表示歉意,她看我紅腫的雙眼和可憐的樣子,也沒有表示不耐煩,去隔壁事務所取了一大串鑰匙為我開了門,安慰我一下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渾身疼得起不來,想逃一天課又不想去打工。但我想起荒木的話:人生就是不停地奮鬥!人家日本人都在起早貪黑地苦幹著,你一個自費留學生還怕什麽苦什麽累?我終於掙紮著爬了起來,又繼續我緊張辛苦的一天。

    以後我仍然經常在電梯或門口遇到荒木,他還像從前一樣點頭微笑問好,隻是又多了一句鼓勵的話:“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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