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著書包走在燈火輝煌的新宿大街上,心裏空落落的。雖然賭這口氣辭了工,但知道找份工確非易事,怎麽辦呢?明天還得買一本《招工指南》再尋地方。因為今晚沒事幹了,便東張西望地閑逛起來。無意中發現一個不起眼的飯店招牌上寫著:盛京中華料理。我突然想起前二年沈陽的盛京大酒店曾在東京開了一家分店,而且派了幾位著名的特級、一、二級廚師來,怎麽會是這樣一個小門市?不妨進去看看,也許會碰上熟人幫幫忙。

    推開門,原來是一條通往地下室的狹小樓梯,樓梯上鋪著紅地毯,裏麵倒布置得很精致,三十幾平米的餐廳擺著紅木桌椅,牆上是中國字畫。一位三十多歲,體態豐滿、膚白貌美的女人聞聲迎出,雖然她說的是日語,但我一眼看出她是中國人,就幹脆用中國話說:“請問這裏是不是有位姓江的先生?”

    她馬上改用一口京片子說:“有。他採買去了,你稍等,他一會就迴來。”

    話音剛落,江先生就拎著肉菜什麽的迴來了。這位江先生才三十多歲,原本是市內較年輕的特二級廚師,因我在大酒店的公關部工作,同他在一些宴會上見過幾麵,也是泛泛之交,但在異國他鄉就覺得很親切,我叫他:“江師傅,還認識我不?”

    他馬上親熱地說:“怎麽不認識?你也到日本來了?留學?”

    我說:“是自費留學,剛來二個月,天天上學走這條路,今天才發現這個店,進來看看。”

    他將肉菜交給廚房打理,然後請我坐下,狡黠地笑了笑,開門見山地說:“是不是想找工作呀?別不好意思,咱們是老鄉,用不著繞彎兒,到我這兒來的都是想打工的。怎麽?你沒找到打工的地方嗎?”

    我簡單講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他抱歉地說:“我這裏是安插不下了,我已與盛京飯店分開,自己承包了這個小店,每年交一定的承包費。你知道新宿這地塊是寸土寸金,這店鋪的租金相當昂貴,我得節省開支。你也看到了這個店不大,我和一個師傅在廚房,外麵隻用二個女服務員,白天一個,晚上一個,一會兒就交接班了。”

    正說著,走進一位二十七、八歲高大健壯的姑娘,向我們點點頭徑直進廚房去了。

    江師傅說:“這是上個月才來的,大連人。那位是北京人,在這店幹一年多了。”

    北京女人已解下圍裙,走過來上下打量我一下,問道:“你剛來?沒找到工作嗎?你的長相屬於文雅清秀型的,最受日本人歡迎了,我介紹你到銀座去好不好?工作也不累,很賺錢的。你會喝酒、跳舞嗎?”

    對她這一連串的問題我不知如何迴答是好,困惑地望望江師傅。江師傅暗中捅了我一下,對她說:“你快走吧,不怕遲到?”

    那女人笑笑,洋派地聳聳肩,沒再說什麽,走了。

    江師傅搖搖頭說:“這位在日本混三年多了,也不知她的護照是怎麽延期的,上午在語言學校混個出席率,下午在我這兒打份工,晚上去銀座夜總會幹這個,”他將手做端酒杯狀,舉到嘴前,脖子一仰,“她酒量大得驚人,陪日本佬喝酒、跳舞,賺大把的鈔票。她每年迴國一趟,全套日本電器、家具,連鍋碗瓢盆都有,裝了半個集裝箱,嘖嘖,這種女人真不得了。她丈夫也不管,還說能寄錢迴去就行。中國人怎麽都變這樣了?她說要再賺500萬就迴北京,開個美容院,下半生吃穿不愁了。”

    “500萬!”我驚唿,被這數字嚇住了。那相當於20多萬人民幣,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這真是一個天文數字。

    “那不難,陪酒的是喝得越多老板給的錢越多,她每天都能賺1萬多,二年下來就夠了。”

    天嗬,那得什麽樣的精神承受能力呀!我沒有心思評論人家的長短,知道今天沒什麽指望了,又見江師傅一會兒去廚房吩咐什麽,一會兒又接電話在談什麽中藥、蜂蜜生意,我便告辭。江師傅要留我吃飯,我謝絕了。他送我到門口,說一定幫我打聽,有消息就通知我。我將隔壁崗本事務所的電話留給了他。

    同學們知道我“失業”了,就紛紛說要幫我找工作。那個苗條秀麗的台灣女生寧如蓮說:“其實你這樣條件的工作好找,我就可以介紹你去,就是你住在川崎太遠了。”

    我說:“不遠嗬,乘快車到新宿才25分鍾。”

    她說:“過12點就沒車了。我們打工的地方都是晚8點多開始,到淩晨2點多才結束,迴去都乘計程車。除非你搬到東京市內來住。”

    我說:“那不行,我住的地方是保證人的公寓,條件很好,還不要我的房租。再說監護人也不能答應我搬出來,怕我出問題。”

    寧如蓮便笑了笑:“還有監護人?那你可幹不了這份工作。”

    我沒有再深問下去。這個寧如蓮穿著打扮極其華麗,出席率也不高,我還看到課間休息時她在洗手間偷著吸煙。這些來自不同國度、不同地區的同學們白天上學,晚上不知都幹些什麽,大家都尊重各人的隱私權,很少聽誰互相探問個人的事。因此我隻是猜測她可能是在什麽高級夜總會當女招待。

    午間休息時,外麵陽光燦爛,我們幾個大陸男女同學便走到教學樓後麵的大草坪上坐著閑聊。

    “社長”鄭桑問我:“你是炒老板魷魚了?行嗬,你挺厲害的呀。”聽我講老板娘的苛刻,都說太欺負人。又聽我講踢人的事,大家又笑個不停。許桑指著我笑哈哈地說:“這才是咱們正統的東北大妞兒呢,帶著抗日聯軍的火藥味兒。”

    趙會明嗔他道:“得了,你可別助長她這脾氣,在日本打工還是要謙恭、忍讓,找份工作多不容易。”

    平常不太合群的王京生甩著京腔說:“你遇見的是個別的現象,一般大眾餐館極少有調戲女服務員的,可能他是喝多了,踢他活該,又不是他媽的夜總會。”

    我問道:“寧如蓮說的那種晚8點到淩晨2點的地方,是不是夜總會?”

    王京生翻了翻眼睛,盯著我說:“她要介紹你去,是不是?你想去嗎?”

    我搖搖頭:“我可不去,保證人知道會把我的行李都扔出去的。喂,那種地方倒底怎麽迴事兒呀?”

    許桑笑嘻嘻地說:“嘿,京生,講一講,讓咱們聽聽熱鬧。你是老東京了,老江湖了,老夜總會了------”

    王京生脖子一梗:“幹嘛呀?開涮哪?就好像你們多純潔似的。我看呀,你和老鄭要是女的,也得像寧如蓮她們一樣去陪酒、陪舞,讓日本佬摟,讓日本佬摸!”他抓起一把草在手裏揉著,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那夜總會呀,日本叫俱樂部,裏麵光線特昏暗,乍一進去什麽也看不清,好一會兒才能分辨出人形。座位都是火車隔離式的靠背椅。陪酒女郎裏麵什麽都不許穿,外麵套一件特肥大的薄長衫,為的是客人摸起來方便。進這種地方,門票就要1、2萬日元,酒水費就不用提了,陪酒女郎當然是喝得越多賺得越多,陪跳舞也另算錢。唉,那種地方,在我眼裏就是魔窟。我們男侍應生都是負責換煙盅、送飲料、買香煙什麽的。剛開始時走近座位看那些日本男人的醜態真是頭昏眼花,有一種要嘔吐的感覺,後來看慣了也就無動於衷了。不過那些女孩子可真夠慘的,貼在日本佬身上撒嬌撒癡嗲聲嗲氣地勸酒,為的多掙幾個錢------”

    我聽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問道:“也有中國女留學生嗎?”

    王京生誰也不看,仍然直勾勾地望著前方,半天才說:“------大部份是菲律賓和南韓的,也有台灣的,中國留學生還不敢到這麽下流的地方去,即使有少數膽大的,想賺大錢的,也是冒充台灣人,不敢說是大陸的。有一次,,一個新聞記者在下流的夜總會遇見一個上海女留學生,就追著拍照,說中國輸出妓女和舞女,那個上海女生捂著臉逃掉了。但有許多大陸女留學生當陪酒女郎倒是真的。不過日本的俱樂部也分檔次,剛才說的是一種比較‘黃’的,那裏的女郎時給有2000元,一晚上就能掙1萬塊,服務項目是任客人隨便摸,但也到此為止,不許上。一般的陪酒大約是1500元左右。如果是無上裝夜總會和比基尼,恐怕要2500~3000元。所以你找工作隻要看那上的標價就知道有沒有色情成份了。時給600~700的,是洗碗、端盤子的大眾餐館,也有時給800的;900~1000元的是小小的居酒屋,也絕對沒問題,需要會調酒、會講日語,相對輕鬆一些。總之,時給1200元以下的就沒事兒------”

    其他幾個人聽了都默默無言。王京生將手中的草一摔說:“其實他媽的看開了也沒啥,我要是女的也去陪酒,白吃白喝,反正不賣身,多賺點錢才是真的,要不大老遠的跑這兒幹啥呀。”

    趙會明輕輕歎了口氣,我知道她在想什麽。我說:“那還是不太好吧?那錢賺得也太埋汰了,讓人知道了以後還怎麽見人哪?”

    王京生笑著說:“那你要清高,就隻好在烤牛肉店那樣的地方挨累受氣。時給最多700塊,跑斷你的腿!”

    許桑說:“跑斷腿也不能掙那個錢呐,太惡心了。那都是最沒出息的最沒國格人格的人。其實付點兒辛苦也不是賺不到錢,我現在晚上8點到淩晨4點修馬路,每天也賺1萬塊,這裏白天是禁止馬路施工的,不能妨礙交通。嘻嘻,我的工作時間和報酬同陪酒女郎差不多嘛。我今年上了大學後給我老婆辦了陪讀,我是死活也不能讓自己老婆去幹那種下三爛的事兒,現在她在一家私人印刷廠幹得滿不錯的,每月15萬日元,相當於日本剛參加工作的大學生了。累就累點兒唄,在國內她也是開機床的工人嘛。主要是肖玲你白天要上課,找工作就難一些,別著急,車到山前必有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迴首望東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小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小珊並收藏迴首望東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