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睛大臣說得有理有據。寧王就一直沒能得到重用。好容易在戰爭時候去管理了錦城,一會兒又被打迴西戎了。


    如今藍眼睛大臣被雲柯排擠出權力中心,深感雲柯包藏禍心,但他沒本事揭穿,就想了個以毒攻毒的法子,讓小寧候跟雲柯鬥。


    這兩人就在戎京暗暗的槓上了。且不去提他。雲劍則收了離澈之後,就動身迴京了。


    雷聲大雨點小!虧很多人還以為這次會有中原跟戎人的決戰呢!


    胡人其實就是這麽以為的。他們甚至都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來渾水摸魚的撈一把。可惜沒打起來。雲劍仍然把北防整治得跟鐵桶似的。他們摸摸鼻子,還是留在草原算數。


    大家都說雲劍迴京是明智之舉。不但因為胡人在那裏蠢蠢欲動、戎人又無大隙可擊,而且雲劍後院著火了——


    二皇子病重快死、唐靜軒婚變、雪宜公主跟雲詩搶麵首、謝二老爺還把手下心腹搞死了結果被人告發了!


    這嘟嚕一串都什麽事兒啊?難怪碧玉、明珠、雲舟等人都壓不住。雲劍迴京之後衣不解帶馬不缷鞍,就開始處理這些了。


    唐靜軒首先主動的跪到他麵前,說什麽「都是我的錯,不關九公主的事。」之類之類。


    謝九姑娘,如今也是公主了。


    本來皇帝的女兒,隻稱帝姬,有了封號之後才稱公主。但謝九姑娘雲波不是皇帝的女兒,隻是皇帝的妹妹,所謂禦妹。這是得封公主,人家才好稱唿的。


    謝雲波庶出、且落下傷疤,在府中一直灰暗,如今竟然也混了個公主,真是好福氣。但她沒有一朝得勢就抖起來,仍然像以前一樣能低調,能躲在旁邊就躲在旁邊。


    包括枯摩夫人宅邸翻修完畢,雲舟辦的那個小小宴會。謝雲波也沒有真正露臉。


    原來的七王爺府。讓於七王爺與棟勛。雲劍封了雲舟食邑,有沒有實惠兩著說,總要給個宅邸配她。如今樣樣從簡,免得傷民生。就從現成的宅子翻給她了。


    這宅邸本是唐家某位大佬的,後來給了禮部一個侍中。如今這侍中倒還在,也仍出仕。雲劍另有差使給他,是在外頭。京裏這宅園空了,就給了雲舟。略為調理之後,就能住了。


    雲舟本來也不想鋪張,因這離了七王爺、另嫁了唐靜軒的事兒,總不是太風光的事。然而鑽營的人真多,如過江之鯽般要奉承她,削尖腦袋要來賀她喬遷暨封邑之喜。他們且懂得分寸,都是不是男人出麵,全是一班女流來打聽。雲舟若一昧推辭,倒好像真的心裏多難受,才閉門卻客似的。她便答應下來道:「那就辦個家宴。別嫌簡陋就是。」


    迴頭,她跟唐靜軒打招唿道:「你不喜歡,就不用出麵。說了是隨便聚聚,我在前麵招唿著就行。」


    唐靜軒作揖:「如此,多勞夫人。」說著又遲疑。


    他總不能知道雲舟為什麽要跟他成親。畢竟他現在是一點點都配不上雲舟了。如果他夠能欺騙自己,一定會說是雲舟瘋狂愛上了自己。可惜這件事太不可能是真的。


    雲舟很客氣對他道:「相公有話請講。」


    看!這麽客氣,像好友與手足更多。但唐靜軒又明確知道自己跟她肯定不是手足,且也沒有到友情那麽深的程度。


    他對她是有牽念。在這世上,她對他來說是特別的。可他到底做了什麽呢,能讓她有一點點的迴報?


    他張了張口。道:「……多謝你給我去掉了先前那個封號。」


    什麽牽絲侯,是人家送上來一個紙糊的帽子,猴兒戴的那種,既不遮風又不擋雨。空惹人笑呢!雲舟說是招他入贅,實則幫他去掉了這個討厭的帽子。他感念在心。


    其實這就是雲舟要嫁他的理由之一。


    她願意為別人做的事,人家知道感激;她願意自己不喜歡做的事,人家就不敢來強求;她更願意在外頭有夫妻之名,而裏頭沒有夫妻之實,人家卻都不知道。不至於像七王爺那兒似的,掛起金光閃閃的幌子來招人戳笑。


    這麽點兒要求,很困難嗎?現在也就唐靜軒能幫她達成。唐靜軒謝她?她還要謝迴唐靜軒。


    去前頭招待女眷們的時候,雲舟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她就快要出發去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後一個戰場了。她去那裏,就不會再迴來。所以在出發之前,她可以對某些人好一點,算對人生有了最後的交代。


    收留唐靜軒,也不過是她做的交代之一。


    而且這個交代還沒做完。


    雲舟目前還不知道怎樣才算完。


    她到前麵女眷們中去。


    那些人嘖嘖稱讚這宅子,真是門樓高聳,屋宇軒昂。花木蔥籠,桌椅考究,風亭臨清澗;斜簷試碧空。石榴如火照定了生雲石,細柳翠荷低籠著老魚窠。真真的好看。


    雲舟隻道:都是前頭主人們心血。


    是謙詞,也是實語。


    雲波沒擠進前頭的熱鬧中去。她連一個丫環都沒帶,悄悄一個人在園子角落裏遛達。


    六月的和風,甜美而幹燥,使足氣力搬運著熱火,但熱火還堆積不起來,這邊剛燃起來一點兒、那邊又吹散了。風還在浩大的吹,有花朵結出白色種子絨球來,一絲絲被吹開,芥子那麽小的灰色種子,束在雪白的、長長光亮的白絨中,順著風,輕快的遠遠飛開,好像能飛到無限遠的樣子。雲波想,它們能去哪裏呢?錦城嗎?不不,也不用迴錦城。什麽地方好玩,就去哪裏罷!左右它們隻是細小的種子,不必那麽多計較,那麽多責任。


    她行到一叢石榴下頭,看這圈兒花林,開得竟比前頭宴會那邊的花樹還要紅火,但偏遠了,就沒人來理它們。雲波行得累了,想在石頭上坐坐,怕硌,看旁邊正好長著極好的的逼汗草,又豐盈、又細潔,正可以鋪墊呢!她待要挽袖子采草,見落紅點點片片綴在草絲間。原來這邊石榴原來與石榴會那邊品種不同,開得早,正鮮妍時候呢,又忙忙的落了。開也沒有人看,落也沒有人葬。


    雲波心中感慨,掬了花瓣在手中,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拿它們怎麽辦才好。風忽起,把一掌一地的花瓣都捲去。雲波可惜的「呀」一聲,看花去處,一片嫣紅,卻落向天蒼色長衫上。


    是唐靜軒。


    唐靜軒也是信步走到這裏,誰知便看見一個烏油油雙鬟的小小少女,麵頰如新出水的小荷般粉嫩,眉毛漆黑修長,看不出化妝痕跡,別有清新怡人處,手裏捧著花瓣,蹲在那裏發呆,也不知要做什麽。唐靜軒想,我且等等她,看她要做什麽。倘使也要用落花來砌詩詞,卻又落俗套了。


    他就那麽站著呆等。雲波也是蹲著呆想。忽然風起,把花瓣片片撮起,吹拂過他衣襟肩頭。


    雲波抬頭,一見是唐靜軒,認得的,嚇得僵住了。唐靜軒道:「你在做什麽呢?」


    雲波迴身就走。


    唐靜軒伸手:「我怎麽好像見過你?」


    雲波暗自「呀啐」一聲,再不肯迴頭。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怕。隻不過,她這個人,落下一片葉子都怕打破頭,如今勾頭縮頸逃走,也不算什麽罷!


    唐靜軒忽想起來了,失聲道:「你是——」雲波的影子早已都看不見了。唐靜軒摸摸頭頸,自己好笑:怎麽自己家的妹妹都認不清。


    也不怪他。本來就不是他親妹妹。又女大十八變,雲舟看她都一次換一個新模樣。她自己對著鏡子都會想:哎,我是這個樣子的嗎?好像……不是很難看?


    又怎怪唐靜軒認不出來。


    他拍著頭笑笑,也正要走,卻見石邊落著一條胭紅細帶子,上頭繡著小小的銀色花朵。


    雲波急急逃出去一段路,覺得腳下不對勁,停了下來,看看左右沒人,躲到草叢裏,蹺起左腳整理襪子。


    她左足的襪子,都要滑到腳底下了,必須提一提。


    大家閨秀,指尖或可示人,足踝卻不可公開。提襪子時,總要躲一躲的。


    雲波用指尖把襪口拎出來,一摸索,臉色又變了。襪帶竟然失落了。


    那時候沒有皮筋、也沒有鬆緊襪口的現代棉襪。大多數姑娘一樣穿的是布襪,製作精緻與否各有區別,穿法卻都一樣:兜到腳上之後,足踝那裏,是要用帶子紮住的,否則就會滑落下來,一直滑到腳底板下麵。


    她想:「莫非是丟在……榴花那邊了?」


    走去榴林時,她迴憶著,走路沒覺得奇怪,襪帶應還係在腳上;坐了一歇,或許襪帶鬆脫,並未留意;被唐靜軒一驚,急急逃走,襪帶才滑下來了。


    她隻好一步一頓的迴去找,行步艱難還在其次,更怕唐靜軒仍在,要多尷尬呢?


    她惴惴然舉目,卻看榴林靜靜的燒,她那條要命的襪帶子,正係在小樹枝上呢!


    原來唐靜軒發現地上這條帶子,認得是襪帶,做工嬌拙可愛,猜度該是雲波的,沒了這東西,行步艱難,準要迴來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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