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劍在勘查江岸時,雲舟與明珠、碧玉在查訪內宅。


    一個石翁仲的腦袋運到院子裏、落在九小姐的手上,說沒有內應,都沒人信!而勒索者既能知道謝家的秘密而挾為把柄,恐怕跟謝府的關係也非淺。說不定就是謝家的人!


    賊咬一口,入骨三分。被內賊咬一口,就更可驚可駭了。


    於是明珠核查那日前後的出勤記錄、物資出入,看有沒有什麽端倪可循。碧玉去與下人們談話,看有沒有可疑形跡。至於雲舟,則與主子們款款交談,一來抹去不必要的困擾與疑心,二來卻暗中窺查誰可能是內賊。


    明珠替青翹守秘時,最擔心就是青翹的隱秘,被人當成是內賊的詭秘了!她不得不防著碧玉,因為丫頭小子們都歸碧玉來查。


    找明珠「談一談」的卻是雲舟。


    雲舟總是那麽客氣、那麽委婉。而大家都是聰明人,會意何必三句話以上呢?明珠對雲舟坦白。剛坦白到一半,正題還沒點透,雲舟就攔住了。


    雲舟隻要知道青翹跟翁仲頭沒關係就好,其餘麻煩事兒,雲舟還不想沾腥!


    明珠自己何嚐不是這種人?凡事太平就好,誰耐煩幫著拆魚頭?隻是跟青翹、宛留等人一向交好,若甩手就說不管,難免寒了人的心。再說青翹也可憐見的,事情又紙包不住火,遲早叫明珠省不了心。明珠隻好從頭把責任擔起來。


    外頭的大夫請進府裏,給青翹把過了脈。明珠特意虛張聲勢,把青翹移了屋子,床前又垂了簾子,隻說是個得臉的家人媳婦。約是有了孕,叫大夫確認一二。


    這大夫既然是明珠請來的,當然手上有譜、眼裏口中更有譜,該他說的他就說,不該他看的、他什麽都看不見。


    把完脈之後,他隻道:「恭喜。」


    是喜脈無疑了。


    明珠就與青翹計議:如今家裏實實的有大事,也不瞞妹妹。這時候要去自己招供。等於添亂,實實的不智,因此——「你如還信我一句。權且按下。要放心些,我還勸你到外頭養著。不然,至少等過了這兩個月,再到老太太麵前哭去。那時胎坐穩了。你也隻說先前怕給主子添麻煩,自己又不確定。所以拖延了這麽久。你切切說你不要名份,隻把謝家骨血交還主子們發落。主子們不管說什麽狠話、氣話,你隻叩頭答應。這樣,你們母子還有生機。」


    青翹也答應了。想想:「我是不出去的。免得人說我是出去懷上的。」


    卻太小心了!謝府要真的不認一個孩子,在哪裏懷有什麽分別?明珠想是這樣想,也隻好順了青翹的心思。隻替她安排靜養,叫她好好兒跟雲柯說。幫著遮掩,卻別性急捅穿。


    雲柯聽說之後,愣了愣,想蹦個高兒,腿卻慢慢軟了下去,眼見得就癱到了地上。青翹急得去扶他:「你怎麽了?」雲柯阻她:「你坐著,坐著!」


    這時候,雲柯的笑容終於能浮現在臉上,像太生澀的太陽,還不知道怎麽突破地平線,但一升起,就不可以阻攔了。它的光芒照亮了整個世界。


    青翹在他的笑容裏坐下來,覺得全身也漾滿了金燦燦的笑意。甚至嘴角不必刻意去彎、肌肉不必用力收縮。笑意從身體裏、從毛髮骨髓中,輕盈盈的充漾。


    忽然她明白了,這就是幸福。


    她一生,走到這裏,才看見幸福的顏色。這一刻叫她覺得付出什麽代價都值得。


    「我欠的賭債太多了。」雲柯道,「我讀書又不好,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當上官。」他自責,「我不是好爸爸。」


    「哦。」青翹隻是這樣笑盈盈的應了一聲。


    「可是這陣子家裏出事啦!」雲柯笑得露出野獸一樣的尖牙,忙不迭的告訴青翹:他妹妹雲華應該是雲蕙母女欺負死的,二太太當然有份參與。現在有人舊事重提啦!估計掌握了二太太或者雲蕙的什麽證據,所以來敲詐呢!現在先不能告訴二太太,免得二太太把氣撒在他們倆頭上,罵得狗血淋頭、甚至攛掇老爺動家法,何苦來?不過這樣一來,掌家的權柄隻好落到大房手裏了。二房地位就差啦,估計二老爺和二太太也沒法叫雲柯娶什麽官宦千金了。雲柯趁機找個有錢人家的溫順女兒娶了,豈不是好?


    「人家有錢人排著隊想招你作女婿呢!」青翹劃著名臉皮羞他。


    「哎!」雲柯一本正經道,「有錢的沒身份,還不是賤民?看林家姑父都捐到織造了,林妹妹地位如何?所以其他商家的姑娘啊,有我這種公子肯娶,是他們的福氣!我還得挑個老實的。你別說!眼前就有一個。記得張家小姐不?」


    青翹想起「一個大餅x尺大」的張綺兒,駭然:「他們家娘娘比我們家還大!他們臉比他們娘娘還大!你認真的?」


    雲柯「嗤」道:「她表親!賣布的,你記得?」


    青翹想起來了,「老沙棉布」,在本城也算有名,隻是除了與張家是表親之外,與官家再無牽沾了。他們要能嫁進謝府,那自然是祖墳冒煙。而二房若是出了醜、失了勢,搭上沙家這門親,銀錢至少是湊手了。


    「倒是個好主意。」青翹點點頭,「林姑娘錢還要多呢,你不想著她?」


    「得了吧!」雲柯道,「請她來,請一尊菩薩供著麽?再說大房已經扒住她了,不把她扒完了肯放出來麽?不實惠!」


    青翹吐吐舌頭:「想不到大公子這麽狠。」


    「正是!誰擋他的路那才倒黴。不過他事情也不會做絕,大約找個好人家把林姑娘嫁了罷。我們不要談他了。」雲柯道。


    青翹就不談。


    雲柯忽又想起來:「沙家姑娘老實。我把她娶進來,你別欺負人家!」


    青翹笑得倒在了床上。


    林代一連打了兩個噴嚏,把自己打醒了。


    夢裏她見到一個少女把自己翻開,血淋淋的翻查著,就像翻一朵花的花瓣那樣,那種翻找法兒,奇怪,並不恐怖,隻覺得淒麗。


    然後少女抬頭,如夢初醒般對林代說:「我是被毒死的。」


    林代清清嗓子:「您哪位?」


    少女愕然,不答反問:「我哪位?」


    哎呀!她是身體的正牌主人,林毓笙。李代桃僵能有幾天?林代竟然認不出她來了。


    冷月葬花魂。


    毓笙在黑暗中碎裂下去,如沉入水中的水晶,激起一圈漣漪。林代發現自己懸在漣漪的一圈細紋上,就像細枝上的小鳥,搖搖欲墜。而鳥兒還不僅僅是她一隻。隨著毓笙的沉沒,好多麵目各異的少女,都要被扯下去了。


    魂淡啊!這是憑什麽!!


    林代用力捉著水紋一扯,就兩個噴嚏打醒了,發現自己正在跟薄紗毯作抗爭。而斜陽剛剛下山。


    那滴淚按慣例來給她做總結和預報:林毓笙上一次,這時候在別院裏。


    林代當然知道她會在別院裏!那又怎麽樣呢?


    那滴淚不再說了。


    隻要是它說的,一定是重點。但它不會直接給林代答案。


    英姑神色嚴峻地來對林代說:邱慧天想與崔大管事通消息,但覺得有人在監視他。他沒有證據,隻是懷疑。出於謹慎起見,他暫停,問林代的意思要不要繼續?


    林代的大計,草蛇灰線,伏跡至此,就快要發動。崔大管事是最關鍵的一步棋,怎能就斷了聯繫!


    邱慧天並沒有證據,僅僅是疑心,如何信得?


    「我也感覺有人在注意我們。」英姑道,「但是姑娘,你知道,一直有人在注意我們。」


    年幼、錢多,體弱、智慧莫測高深,當然引人注意。


    從前都沒關係,現在要特別小心嗎?


    林代問:「大嬤嬤你怎麽看?」


    英姑坦陳:「到這步,我也沒把握了。以前,碰到這樣的情況,都是夫人拿主意。」


    如今夫人不在,隻有林代。


    林代陷入沉思。她手頭可供推測的素材,僅有邱慧天和英姑的「感覺」、那滴淚語焉不詳的預報,還有邱嬤嬤探聽來的消息:雲柯對孩子很好,到廚房除了要玩兒的麵團,還拿過好多零嘴吃食。


    憑這些可以判斷出什麽呢?


    太虛山別院裏,雲舟慢慢梳理著手頭已知的線索——


    到底是誰送進翁仲石腦袋、激起千層浪!


    照理說,這玩藝兒最先出現在什麽地方、誰的手裏,就要從那裏問起。但雲嶺年紀這樣小,且是個癡呆兒。她本人自然不會是內賊的。


    她好動愛玩,天天早起就要出門遛達,一慣是金子與乳娘、教養嬤嬤跟著的。也是前一日跟易澧約了要蹴鞠,雲嶺那天早起後就先到空場子上。因她起得太早了,而易澧是跟著雲柯睡,雲柯起得沒這樣早,雲嶺也不便衝進去叫人——謝府家教,確實是很良好的,連一個天生智障的小女孩都知道,這時候隻好自己玩會兒,等天色再亮些,卻不能自己衝到哥哥院子裏的。


    空場子上就有那個翁仲頭,融入環境中,嬤嬤們先沒發現。及至雲嶺拿著玩兒了,金子覺得不對勁,問起嬤嬤來。嬤嬤們才發現這東西真古怪,謹慎起見上報主子,於是驚動到老太太。


    雲舟懷疑的目標,指向易澧。易澧這麽個總角孩童懂得什麽呢?他後麵是林姑娘!


    正好林代避下山。雲舟欲擒故縱,要看看她及身邊的人、有沒有什麽異常動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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