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柯未娶,房裏的丫頭就有了孕,這算什麽事呢?本來庶子議親就尷尬,雲柯又不夠優秀,傳揚開去,有頭有臉的小姐越發不願意嫁他了。青翹這一孕,對雲柯傷害極大。


    明珠替青翹計議,道:「不如就說你中了暑,病勢來得兇,怕病氣過給主子們,且先搬出去,就在外麵悄沒聲兒養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計較。你看如何?」


    這話,聽來欺負青翹,但真是她們關係這麽好了,才肯掏心肝子說出來無礙:青翹這孩子,是無論如何不能在府裏養的。若是兒子,議親的時候人家小姐聽說家裏已有了個丫頭生的長子,更不肯過來了。若是女兒,一樣礙人的眼,地位又比兒子低,人家更能往下輕賤。這日子如何過?


    隻有養了在外頭,慢慢兒透給太太老爺知道。總是謝家骨血,還能真叫窮困聊倒給人糟蹋了?難免撥個房子、撥些錢養了,等長成後找個中等人家匹配去。那時候雲柯親也成了,隻要他待夫人過得去,而夫人但凡是還有點賢良之心的,也不會往死裏追究。青翹母女還有個活路。


    再有個癡想,萬一青翹生個兒子,且是爭氣的,而雲柯娶的夫人倒養不出兒子來,又或養出來的極淘氣敗家,那末日後將青翹的兒子認迴來,光宗耀祖。也未可知。真到那一步,妻妾和睦、門楣生輝,便是苦盡甘來了。


    如今卻是不能留的。


    宛留低頭弄著毯子的邊,也知明珠設想是最好的,她半句都補不上。


    青翹卻慘然搖頭:「哪裏瞞得過去?要十月懷胎呢——哪裏瞞得五公子去?」


    明珠強笑道:「他凡事不聽,隻聽你的。你還瞞不過他去?」


    青翹隻是搖頭。明珠便連麵子上的笑都笑不出了,抱著萬一的希祈。道:「五公子就算知道了,為你們娘倆計,他也該隱忍才是。」


    青翹道:「明珠姐姐!公子若是個能隱忍的,何至於、何至於——」


    宛留「哢嘣」弄裂了自己的指甲,痛入骨髓,將裂甲握在手心,淚珠子已落了下來。


    明珠側目。青翹如若不聞。自顧說下去道:「就算先頭瞞過了他。日後他也終究要問出來。那時我跟他兩下怎麽斷得了?像當年白姑娘——」


    明珠與一連串「好大膽」的驚愕喃喃中,猛然暴出一聲喝道:「住嘴!」


    向來和善,明珠這個人。幾曾發出如此獅子吼?室內一時死寂,三個麵麵相覷,麵色都是慘白。片刻,宛留一言不發到門外看了看。明珠緩過一口氣來。向青翹道:「你……」又覺得已無話可說。


    青翹道:「我還是養在這裏罷!嫌礙眼,不肯嫁的。那就不要嫁過來好了。肯嫁的,我就把這塊骨肉托給她,末了隨她打我殺我便了。隻我兒是要姓謝的。我若不死,也總要留在公子跟前的。」


    明珠麵色鐵青。牙縫裏慢慢迸出字道:「憑你這番話,二太太打殺你也好殺了。」


    青翹倒笑了:「先容我將孩兒養出來罷!——再說我這番話,也不會真到二太太麵前去講。我是傻的麽?隻對你。我說真心話,你知道我被逼到什麽地步了?隻有這樣子辦了?」就在榻上跪下道。「明珠姐姐,你替我想個法子,怎麽求二太太心軟才好?」


    明珠避開道:「罷也!你懷裏主子骨血,我怎麽敢受?莫折煞我!」終忍不住勸她,「留下來,你要吃苦的。想明白了?」


    青翹咬牙道:「就算出去,軟刀子割肉,終要痛的。我情願在這裏刀鋒見紅。」


    明珠止她道:「雙身子了,就別說這些狠話,當心傷了胎氣。」


    要擱以前,青翹哪聽勸。如今她連連點頭,答應不說。明珠又喟然道:「你啊你,真要狠了心躲出去,總有五公子不找你的法子。你,還是自己不捨得五公子罷!」


    青翹不答,隻軟語苦求明珠幫忙想法子應對二太太。明珠至此也無話可說,但道:「我如今也頭暈腦漲的,一時想不到萬全之策,你——喲!瞧我們這兒說得就要死要活了,畢竟有胎沒有呢?萬一你是生病害得遲了,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們不是白嚇了一頓?我且請個大夫靜悄悄的進來,先替你把準了,再看下一步怎麽走,你說可好?」


    青翹謝明珠道:「全仗姐姐了。」


    明珠出來,見宛留立在濃密花影下,臉朝著影牆,也聽見明珠出來了,反而徹底朝牆轉過臉去,手別在背後向明珠搖了搖。明珠會意,略等一等。宛留終於迴過臉來,眼睛還是紅紅的,淚已經不流了,待問明珠話,喉頭還是作哽,說不出來,隻以目示意。明珠過來替她抿著頭髮,相了相,道:「這樣子不好見人。」重挽她進青翹屋裏,借了青翹的傢夥,沃了個麵,將淚痕洗去,重勻了脂粉、重抿了髮辮,將就看得過了,哭紅的眼睛遮不住。青翹倒笑話她:「我都沒哭,怎麽你就成兔子了?」


    宛留好氣又好笑:「是!誰能跟你比?天生的小流氓坯子!」


    青翹接道:「是呀!所以跟五公子前世冤孽,今生配了一對。」


    她懷了胎,口角如此放肆起來,宛留正要說她,從她潑灑口氣裏品出蕭殺意思,心頭酸軟,換了語調道:「也不是無可挽迴了。塞翁失馬,以後是你的福氣也未可知。隻你見了太太不可如此。」


    青翹攤手道:「你們真當我是傻的呢、還是瘋子?」


    宛留道:「隻怕你改不過來,你先學我聽聽?」


    青翹便委頓下去,愁慘了臉色,未語先凝噎,卻也隻幽啼了一聲,並未惹人煩躁,便道:「太太在上!奴婢死罪,死了也沒怨言。隻是腹裏公子的骨血,不是奴婢能處置的。總生了出來,奉給太太,末了憑太太打我殺我、挫骨揚灰便了!」


    宛留叫停道:「好了,連我都見了生憐了。」


    青翹抹了把臉道:「可不是?活到現在,都是全掛子的武藝,勾了臉,直接可以進蝶班奉場呢!」


    宛留啐道:「蝶老闆倒招你!」


    兩個丫頭苦中作樂的磕牙,明珠側身坐著,隻默默作想。她生得本線條柔和,用的脂粉蒙老太太偏寵,又比著老太太自己作姑娘時的例,益襯得柔膩膩如淡芙蓉也似。雙耳一邊一個垂珠子,雖不大,倒也勻稱明淨,與膚光相融益彰。一會兒,她猛覺耳中沒聲音了,抬頭一看,宛留與青翹都瞅著她。她心慌,強笑道:「兩個丫頭怎麽了?隻看著我則甚?」


    宛留手撳著桌角,道:「明珠姐姐都想不出法子來,二太太那邊看來是說不過了。」


    明珠連忙搖頭:「何至於此。我……」咽了口唾沫,「我想到了一點,就是不太好。總之現在還不急,大夫先把了脈,那時總有主張了。」又叫青翹好生養著,與宛留出來,還記得問:「大少奶奶跟你說了?」


    宛留道:「嗯。」


    明珠好言相勸:「在大少奶奶來說,固是賢良。大公子萬一……你就成了問罪的沖頭。總是你照料不周的關係。這趟差使卻棘手。」


    宛留謝過明珠,道:「我自己已拿定主意了。」


    她迴去等著雲劍的吩咐,一句閑話都沒說。


    雲劍事兒已經夠多啦!何必去分他的心呢?宛留是這樣想的。


    這時候,雲劍帶了張神仙與劍影,去踏看勒索者約定的霖江小灣口。


    江水流到這裏,漾了一灣,寧靜如片死水般,蘆葦過人頭,連漁船都不會駛進這裏來。隻有水鳥在此徜徉。


    謝家的人來,就見蘆葦已被踏倒了一片,其中躺著那塊墓碑。


    謝雲華的墓碑。


    有了這塊墓碑,謝家就可以很低調的把謝雲華的墓修迴去,而不至於另刻新碑、引人矚目了。


    勒索者還沒拿到銀子,怎麽就如此好心的把碑先送迴來了?


    雲劍的心,冷了一冷。


    這說明勒索者很放心:隻要他持著這個秘密,謝家一定要給他送銀子。他確認謝家絕不敢冒險違逆他!


    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秘密?


    墓碑抬起,下麵居然還有個布袋子,裏麵居然不是空的。掂起來,裏頭嘩沙沙的響。打開,一袋銀錁子,每片就是指甲那麽大,光滑,毫無標記。袋旁、碑下、泥地上刻著幾個字:依此式樣,八月十六辰正在此。


    以謝家富豪,也沒備有五萬兩這麽多的銀錁子。找人現做,是要大半個月。那時,雲劍已經啟程赴試,不在這裏了。勒索者是要避開雲劍嗎?還是純粹覺得碎銀錁子好脫手花銷?而八月十五中秋節之後第二天的早晨,一般人頭天完上剛賞完月累了正補眠,水灣交割可以更安全、不擔心被打擾?


    雲劍劍眉緊鎖。


    張神仙勸雲劍道:「照給罷!」


    張神仙的卜算,銀子從來不是問題。但這個秘密,可能真的牽連甚廣。且給了再說!


    雲劍苦笑:「給不給銀子,又不取決於我?」


    墓碑下的新信息,報給了老太太,老太太又問老太爺拿主意。


    謝小橫的迴覆還是這兩個字:「照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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