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柯不放過她:「林怎樣?林姑娘告訴小澧兒了?你明知道答案了,還跟我賭,純心要賴我一座紙宮?」


    青翹無言以對,一扭身子,作勢要走:「我原說不玩的嘛!」


    「且慢且慢,」雲柯留她,「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說『大』字不對?」


    青翹畢竟好奇,貼在他身邊問:「那依公子的見解,是要哪個字作答案才對?」


    「太。」雲柯斬釘截鐵道。


    「嗯?」


    雲柯隔著薄毯子朝自己下半身一指:「喏,這兒不是還有一點嘛!」


    青翹雙頰紅雲大盛,當時就要走開。當不得雲柯已經攥緊了她的手,非要拉她去,發嗲語道:「姐姐隻當可憐小生,犒勞犒勞這一點嘛!」


    青翹啐道:「你就不怕傷了?」


    「正是有傷在身,所以才要討彩頭嘛……」雲柯涎著臉道。


    帳內春濃。簷角樹梢兩隻鳥兒,交頸昵噥,不一時又都振翅撲落落飛去了,留下一地的碧影兒,斑駁了苔痕。


    那一天,以及那一晚,都是青翹不顧病體,在雲柯床邊照顧——唔,至少正經的版本應該是這樣宣稱的。


    還真有人把這版本當了真。


    第二天,青翹不得不去截住一個擔水的丫頭問:「你昨天在我房裏等我到夜深?」


    那是一個二等丫頭,名為洛月,因為人木訥,不討喜,老是被派遣去幹些粗活,譬如擔水之類。明明是粗使丫頭才幹的活計,她也會被派上。


    青翹動問,洛月忙站住,在衣襟上擦了擦手,行了個禮,承認了:她昨天聽說青翹在伺候少爺,以為青翹還有傷病在身。不會伺候很久。於是就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快犯宵禁了,才不得不迴去。


    青翹惱得倒笑了:「你這腦袋是實心的麽?」


    洛月摸摸自己腦門兒。不知怎麽迴答。


    青翹嘆口氣:「說吧!找我是為什麽?」


    「就是上次的事兒……」洛月訥訥道。


    「還說!」青翹恨得又想戳她腦門兒,「都是你害的!」


    「呃?」洛月詫異。


    青翹不好多說,逗她道:「你也知道我有傷病。那事兒,我不管了!」


    洛月也不敢強求。隻自己愁眉苦臉站著,眼淚要湧出來了。


    青翹緩和了臉色勸她:「逗你的!我總歸幫幫你。能力有限。弄不到最好的了。差不多的總歸給你一個。」


    洛月哀涼謝道:「多承青翹姐姐費心了!唉,反正六姑娘生前也……」


    青翹眼角瞥見有人走過來,忙小聲喝止洛月:「你作死麽?」


    洛月便不敢再吱聲。


    走過來的,是邱嬤嬤。她遠遠看見一個大點兒的丫頭教訓一個小點兒的丫頭。大丫頭眼熟。大概是進府之後見過、說不定還介紹過,隻是她記不清了。那小丫頭,她就完全沒印象。


    雖然記不清名字。老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打個招唿總歸沒錯的!邱嬤嬤加快步伐。老遠就端起笑臉,揚聲叫起絕不會有錯的稱唿:「姐兒在這兒忙哪?」


    「不忙不忙!」青翹與邱嬤嬤寒暄數句。邱嬤嬤覺得這大丫頭又熱情、又懂禮貌。至於小丫頭麽,怎麽一臉愁苦相,對邱嬤嬤也沒有友善的表示!邱嬤嬤覺得這小丫頭真不招人疼,活該被教訓哪!


    ——咳,這也不關她的事。


    英姑曾直言不諱的警告邱嬤嬤:「進了謝府,你少管閑事。你又沒拆魚頭的本事!別添腥了。」


    邱嬤嬤記在心裏,跟青翹皮毛潦草的問候了幾句,沒往深說,就告辭了,辦她自個兒的事去——正大光明的理由,她要看她的侄子慧天去!


    邱慧天正練拳練到黑水汗流,退下來潑澡換衣服。等他換了衣服,跟邱嬤嬤坐下來,邱嬤嬤望著他,嘖嘖讚嘆:「是結實了!」


    隻不過練了幾天,真有這樣的效果?邱慧天隻好當是長輩的套話,像什麽「胖了」、「瘦了」,隻表示關心而已,不必當真。他咧嘴笑笑。


    「那,那個……怎麽樣?」邱嬤嬤做個眼色,鬼頭鬼腦的問。


    邱慧天知道她要問的是啥,連忙和盤托上:這幾天,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習武歸習武,總之對方沒有恃功來拉攏他,叫他背主啊給情報啊什麽的。


    「好!你繼續小心著,他們要說什麽,你隻說不知道就完了。叫你做什麽,你就悄悄告訴我。」邱嬤嬤鸚鵡學舌道。


    「那是自然!」邱慧天一口應承。


    「不管怎麽著,」邱嬤嬤咧開嘴,「以後出門,有你護著,就更放心了!」


    「但願有一天我真能那麽厲害!」邱慧天感慨一聲,又把他打聽到的外頭新聞告訴邱嬤嬤。


    情報有多重要?不管誰,一個人關起門來與世隔絕,是不行的。再聰明的人,也不能閉門造車,總要多聽、多看,耳目靈通了,才能隨機應變。


    於是邱慧天有一個任務,就是幫忙收集外頭的消息,報告給裏頭。


    這次他確實聽到一件重大新聞:外頭頑童們之間,傳著一些嘲笑某位小姐的歌謠!


    跟林代等人無關。這些歌謠,笑話的是張家一位小姐。


    這張家,就是出了位張嬪,跟唐、謝分庭抗禮的張家。


    歌謠攻擊的那位小姐,是張嬪的侄女兒,閨名綺兒。生得也算不錯了,當得起名中那個「綺」字。


    可嘆天下十全十美的相貌實在少,縱然稱得上美女,要挑還是能挑出缺點來。


    張綺兒的臉太大;牙齒不夠整齊,笑起來尤其明顯;人中太長了,雖屬福壽相,在美學效果上畢竟有些兒礙眼。


    那些童謠裏,就抓住這幾個缺點,大肆攻擊。


    說來也怪!千金小姐都養在深閨中,難得拋頭露麵。自然也跟女伴們來往、燒香還願時見見尼姑們、出於憐老恤貧的善意也跟著母親長輩們接濟一些窮婆子,那相貌還是有人看見的,貴小姐們無不如此,美得超凡、亦或醜到超群的,還是會被大大傳揚,但張綺兒沒到那種地步,不知何以會被單獨拎出來大肆嘲笑?


    張家長輩惱怒異常,嚴禁街頭再唱這種歌謠,而且嚴究始作俑者。童謠如風,哪裏追查得到哪兒來的?卻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私底下那歌謠傳得更兇了。而且市民們根據張家的激烈反應,反以為這是做賊心虛的表現,張綺兒一定真長得有這麽醜了。


    張綺兒在家中攬鏡自照。


    女人本就喜歡照鏡子,一天可以研究個幾十遍:我這臉色可是更鮮妍了?咦,我這兒怎麽又長了個痘痘,可會留印子不能?


    若有人誇獎:你腰身真美!女人找個大鏡子,左右顧盼,扭上扭,覺得果然生得好,我見猶憐,以後挑衣服,都刻意體現腰身的美。


    若有人指出:你眉毛不行嘛!女人鼻尖緊貼鏡麵,盯個半天,換個光線與角度再盯上半天,果然看著不行,從此刮之剔之、描之畫之,一定要拾掇精緻了才見人。


    張綺兒如今攬鏡看來看去,果然覺得臉是大了,若是用個小點兒的鏡子、湊近點兒看,果然到了「一個大餅x尺大,小小鏡子盛不下」的地步。那牙齒,自然是不整齊的,叫她恨不得拿錘子打下來,重新排一遍。再看人中,也是長了,當然不至於「鼻涕要過河,一走走半天」,可……可也實在比其他姑娘長啊!


    張綺兒恨得把鏡子一摔,把臉埋在臂彎裏,嚷道:「不看了!別讓我看見了!」


    丫頭們本來聽說姑娘要跟唐家議親,正以為要忙婚事了,誰知婚事八字還沒一撇,姑娘就成了個笑話,內府氣壓陡降,搞得她們大氣都不敢出,看姑娘摔鏡子,便忙把摔壞的鏡子拾掇出去。有心思靈巧的,看見壁間還有鏡子,也忙取掉。張綺兒含淚抬頭,見窗外池子波光閃閃,也指著大叫:「那個也是鏡子,我不要看見!」丫頭們忙把窗簾合上。張綺兒見其中一個丫頭,臉特別小巧,惡向膽邊生,案上抓了個東西就摜過去:「別叫我再瞧見這妖精臉蛋!」


    那丫頭連滾帶爬退下。


    張綺兒母親來了,見大白天的,房裏垂簾垂幔,那等兒晦暗,地上摔著碎片,女兒垂淚嗚咽,看得她好不心疼!攬了張綺兒的肩,先罵一幹丫頭們:「沒用的東西,惹姑娘生氣!」


    丫頭們好不冤枉,別說她們不敢惹,就算想給張綺兒消氣,都不知從何消解起啊!


    張綺兒母親又罵道:「看著都惹厭,還不都下去!」


    丫頭們如蒙大赦,躬腰退下。


    張綺兒母親摟著女兒的肩安慰:「不知哪幹毒婦編排的!我女兒生得綺麗,哪裏說醜就醜了?放心,看了就知道!美女難道是把五官割開來看的麽?組合在一起,就是漂亮嘛!從小兒一直漂亮到今天,難道被刻薄幾句,就真醜了不成?」


    張綺兒仍然亂扭亂蹬、口中啼哭。她母親復道:「我兒別惱!你父親已經去跟太守說了,多派人查禁,以後再也聽不到這毒歌了,並背後的人,也都要抓起來,在街心打死,予我兒消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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