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隻吃到一半,酒還未喝,事兒便來了。我朝樓下探了探腦袋,人群簇擁著,嘈雜不堪,可我卻看不清狀況。“白兄,展某失陪一會兒。”沒有聽到救命聲,應該不是什麽大事,但作為府衙的侍衛,我有多管閑事的責任。白玉堂皺了下眉,做出一個請的姿勢。我知道我的半途離席,壞了他的酒性。如我所料,事兒確實不是件大事兒,不過是個餓極了的小乞丐偷了店主的一個饅頭,被店主發現,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小乞丐應聲而哭。路人很同情那個小乞丐,紛紛指責店主不該動手打一個可憐的孩子,結果店主不服,雙方從爭吵逐漸升級為破口大罵。然而讓我吃驚的是,那個小乞丐竟然是雲真。

    “你不迴相國寺,在我的地盤胡鬧什麽啊。”我拿出手巾,小心的幫他擦臉,髒兮兮的,好像有幾天沒洗了。左臉真的有點腫,剛才髒,所以沒那麽明顯,但現在看來,那店主下手夠狠的。我抬頭,挑起眉,沒好氣的瞪他。後者先是理直氣壯的與我對視,三秒鍾之後垮下臉來,傻笑。五秒鍾後垂頭,並向後退了一步。

    “他偷你東西是他不對,你可以報官!本護衛可以為你做主!就算要打要坐牢,有官府在!怎可隨意使用暴力!”我看著店主,義正嚴詞的說道。後者張了張嘴,在我的狠瞪之下,最終又閉上了嘴巴。他閉嘴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呢。“瞧你開那麽大的店,一個饅頭而已,至於動手打孩子嗎!虧你還是個男人!”我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丟給他,大嗬道:“雲真的錢,我賠給你!”

    “這……展大人,小人哪敢要您的錢啊。小人不知道您認識這位小兄弟啊。”店主都快站不住了,雙腿直打顫。在開封城誰人不知我禦貓展昭是誰,王府裏的人都不敢輕易惹我。我不依不饒的瞪他,“怎麽,如果展某不認識他,你就可以打他了!”

    “不,不是!小人知錯,小人知錯!”瞧把那個店主給嚇得,算了,雲真也有錯在先。我攙著雲真的手,將他帶離人群,一邊問道:“你打我那一棍子的時候不是挺兇悍的嗎,怎麽落人家手上就隻知道哭了。合著你就敢欺負我是不?”說完,雲真徑自揉著眼睛,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卻不哭出聲,小牙咬著唇,硬是忍著。

    疼愛孩子是女人的天性,見不得孩子流眼淚更是女人的通病,我徹底敗在他手裏了。我停下腳步,蹲下身子,一邊幫他擦眼淚,一邊柔聲問道:“乖,不哭了。告訴我,你為什麽不迴寺裏去啊?”聞言,雲真別過頭,悶不做聲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迴答我,“主持師父說我犯了嗔戒,並重傷他人,差點還犯了殺戒,把我……趕出寺了。”人家師父剛死,就把徒弟趕出大門,惠遠這老和尚夠狠的說。

    “這樣吧,我現在就帶你迴寺裏去,幫你向惠遠大師求求情。惠遠大師與包大人的關係不錯的。”

    “我不迴去!”小和尚,一到我麵前就狠起來了。我蹲在地上,不想讓他感覺我們之間的談話存在壓力,於是我仍舊保持仰望他的姿勢,問他:“那你日後打算怎麽辦?不當和尚啦。”

    雲真不說話,不過倒是轉過頭看我了。他眼睛紅紅的,像隻兔子。我上下打量著他,瞧他渾身那麽髒,不知流浪了幾天,想來他的心中定是又害怕又委屈。罷了,以後的事以後再打算。想到這兒,我幫他做了決定。“跟我迴家吧。”說著,我攙起他的手,把他領迴家。本來以為雲真那麽討厭我,一定不願意,不過一路上他倒是沒有半分反抗。我有些納悶,隱隱發現雲真的眼神不太對勁。“哎~~~”我長歎口氣,希望事實不是我猜想的那樣。

    迴到展府,我先命雙兒幫雲真洗澡換衣服,然後又弄了點吃的給他,至於休息的房間,青姐反正是不會迴來住了。嗬嗬,剛送走一個姐姐,又迎迴來一個弟弟。我這兒怪熱鬧的啊。我樂嗬嗬的站在院中傻笑。忙活完雲真的事,天都黑下來了。不過,似乎忘記了什麽事……

    “展爺,小的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管家展祥恭敬的站在我麵前,低眉順目。展祥是青姐給取的名字,他的原名我並不知道,隻是聽青姐說過,他是皇上賜給我的人,必須隨我姓。“祥叔,大家都是自家人,有什麽話就請直說吧。”我很喜歡這個管家,老誠又塌實,能夠把我的府邸管理得井井有條。“這個小和尚曾經傷過您,如今又因此事被趕出相國寺,難免他不會有報複之心,展爺把他留在府中,恐怕不妥。”

    “祥叔你放心吧,雲真隻是一個孩子。”我抬起手,示意展祥別再多言,關照道:“展某過幾日就要前往襄陽了,雲真就拜托您老照顧著了。”後者猶豫了一下,終是聽話的點點頭,恭身退下。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我好像聽見了他的歎氣。

    “把他接迴來不僅僅是一個麻煩,而且還是一個大麻煩。”白玉堂上我這兒來,幾乎從不走正門,炫耀他輕功好不是。我斜眼看他,沒好氣的說道:“白兄下次能不能走正門來啊。”後者聳了聳肩,一臉的無所謂。我忽然想起那件忘記的事,原來是把他丟在酒館了。我暗暗的吐了吐舌頭,趁他還沒記起跟我計較,趕忙熱情的請他進屋坐。

    白玉堂算是府上的常客,仆人們都認識他,也知道他與我的關係甚是親密,於是他一進門,機靈點的下人就準備好了茶點,端進客房。白玉堂也不跟我客氣,大大方方的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喝了口茶,吃了口糕點,這才問道:“雲真是惠法的徒弟,你相信他是被趕出寺的?”

    我搖頭,坦言道:“不相信。”

    “既然如此,晚上睡覺記得栓好門窗。”言下之意非常明顯,白玉堂雖然笑著,但口氣卻非常嚴肅。我也猜到雲真若要報複我,便一定會晚上趁我睡著之後再動手。“他隻是個孩子。”這句話我不知是在跟白玉堂說,還是在和自己說。雲真還小,不該有殺人之心,趕他走固然容易,但若不除了他心中的厲氣,恐怕他這一輩子就算完了。

    “他那一棍子差點要了你的命。貓兒,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但要記住,小心為上。”白玉堂脫口而出的那聲貓兒,一下子讓我們倆個全都愣住了。“我……我知道了。”幾秒鍾之後,我趕忙點頭,用喝茶來逃避尷尬。

    白玉堂輕咳幾聲,忽然從袖中拿出一包中藥,我立刻驚唿,“啊~~~你還沒忘記啊!”後者陰沉的笑笑,招唿雙兒過來,把藥交給她,並囑咐好該怎麽煎。雙兒乖乖點頭,看著我時唇角帶著甜甜的笑意,接著領命而去。我知道我是在劫難逃了。

    “怎麽我府上的人都那麽聽你的話呢。”我苦著臉,嘀咕。

    “因為他們知道,你不會照顧自己。”白玉堂理所當然的迴答。我從他的眼中再次看到隱藏的深情,這使我很不安,甚至是恐懼。於是我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張牙舞爪的跳起來,用斷絕一切的語氣,告訴他:“不需要任何人,我一直都是自己照顧自己。”

    他不說話,隻是看著我,用一種充滿憐憫的眼神。我不知道我到底有什麽地方值得他可憐,事實上,我吃得好,住得好,用得好,一大群人圍著我,就連皇帝都小心奕奕的寵著我。我不需要他的可憐。我忿忿的坐下身,喝茶,大口大口的喝。茶卻越喝越鹹。

    白玉堂走到我身邊,拿過我手中的杯子。我抬頭看他,卻發現他的臉很模糊,伸手摸過臉頰,才知是自己哭了。

    “你不該叫貓兒,應該叫蝸牛。總是拒絕柔軟,把自己關在硬硬的殼裏。”他笑了,眼睛裏卻逐漸蓄滿亮晶晶的東西。“我真的好想打破你的殼,把你抓出來,好好的保護在我的身邊,可我明白,一但殼破了,你就會死。我不想你死,所以我寧願隔著那層殼,陪著你。”他的淚落下來,卻硬生生的砸在我的心裏。

    “玉堂……”我隻能叫他的名字,其他的,什麽都給不了。忽然覺得,或許我穿越千年而來,並非是為了替襄陽王奪得王座,而是為了見他一麵。

    不久之後,雙兒端來藥。白玉堂搶先拿過,仰起頭,真的喝了一口,然後才遞給還我。他的眉頭下意識的皺起,緊緊的打了個結,我知道他其實比我更害怕喝藥的。我看著碗中黑漆漆的湯藥,雖然理智告訴我,我現在應該把它甩手倒掉,徹底割斷我與白玉堂之間的紅線。但我還是忍不住自私了。當湯藥順著我的喉嚨流入心裏,我感覺到它此刻從所未有過的甘甜。

    “除了傷心,我什麽也給不了你。”

    “那就把你的傷心給我,我會把我的快樂換給你。”他擁我入懷,笑臉如孩童般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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