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澄進了產房後,梁濟就被程順請到外間,聽著裏頭隱隱傳來的痛聲喊叫,一陣陣涼氣從腳底冒到心頭,整個人都無法安靜地坐下來,他來來迴迴地走動著,仿佛這樣就能安心下來。


    到了後半夜,梁澄還是沒生出來,他甚至都想衝進裏麵去看看,隻是都被程順攔了下來,中間也隻喝了些湯,結果見到從屋裏端出的血水,頓時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完全失了胃口,渾渾噩噩間,等到最終聽到嬰兒的哭聲,梁濟差點就要跪下對著蒼天磕上三個響頭。


    “哥哥怎麽樣了!”梁濟抓住一個出來倒水的宮女劈頭頭就問。


    “迴榮王殿下,父子平安,生了兩個小皇子。”


    “謝天謝地……”要不是在外人麵前,梁濟差點雙手合十對天一拜,他故作沉穩道:“行了,你下去吧。”


    說著提步就要往產房衝去,結果又被程順攔住了。


    “殿下,產房畢竟汙穢,不若殿下先去看看小皇子?”


    梁濟雙眼陡然亮起,”對!我現在是叔叔啦!小皇子在哪裏?”


    程順:”殿下這邊請。”


    小皇子們已經被安置在暖閣裏,嬰兒床邊立著兩名宮女,還有兩個乳母,懷裏分別抱著個小嬰兒。


    一念當時備了兩個乳母日夜輪守,不想梁澄一舉得兩,看來還得安排新的乳母。


    宮人們見到梁濟正要行禮,梁濟”噓”了聲,輕手輕腳地來到乳母邊上,就見兩個小嬰兒此時都閉著眼睛,兩隻小拳頭還不會張開,搭在乳母豐滿的胸口上,嘴巴一蠕一動,不停地吸著奶液。


    ”誰是哥哥?”梁濟小聲問道。


    ”迴殿下,奴婢懷裏的是大皇子。”


    梁濟點了點,驚奇地盯著大皇子,嘴裏順口問道:”你們倆叫什麽名字?”


    ”奴婢茹娘。”


    ”奴婢薇娘。”抱著小皇子的乳母跟著雙膝一曲,畢恭畢敬迴道。


    ”大皇子跟哥哥長得好像啊,”梁濟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戳了戳老大的鼓囊囊的粉腮,眼裏盡是欣喜,”真好。”


    嬰兒的肌膚比剝了蛋殼的雞蛋還要嫩,觸感極好,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戳出一個窟窿來,梁濟忍住想要再揉上一揉的衝動,戀戀不舍將手收迴,生怕自己沒個輕重就把這個比瓷娃娃還要精貴脆弱的小嬰兒給碰壞了。


    接著他又把目光移向皺巴巴的老二,擰著眉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小猴子像誰,他瞅了瞅粉雕玉砌的老大,心裏頗為納悶,怎麽區別這麽大啊,不過這話卻不好在宮人麵前表露出來,梁濟暗自嘀咕了一聲,就見老二已經吐出乳母的奶`頭,打了個小哈欠,咂巴咂巴嘴便睡了過去,那粉嫩嫩光禿禿的牙床看得梁濟手指頭一陣陣地發癢,真想上手去捏一捏……


    ”他怎麽不吃了?”


    名叫薇娘的乳母小心翼翼地將懷裏的小皇子放入嬰兒床內,理好衣襟後才低頭恭敬道:”迴殿下,小皇子出來得遲,腸胃嬌弱,吃得太多反而不好。”


    梁濟似懂非懂地點點投,隻記得的確雙生子中常常是一個較為康健,另一個則會有些不足,像他的十皇妹和十一皇弟這對龍鳳胎,姐姐調皮搗蛋,靈活好動,弟弟卻嬌嬌弱弱的,乖巧可愛得緊。


    想來小皇子在哥哥肚子裏的時候沒能長好,才這般瘦小幼弱的,梁濟發出一聲老成的歎氣,心頭冒出一絲愧疚之意,畢竟方才他竟然將小侄兒比作猴崽子,於是暗下決定,將來一定要對小侄子好好的,督促他勤習菩提心經,務必靠後天的努力抵消先天的不足。


    ……


    日光已經鋪滿天地,梁澄昨夜累得狠了,睡得無知無覺。


    一念雖然也是徹夜未睡,非但不覺得困,初為人父的喜悅反而叫他精神百倍,對著梁澄又親又摸了一番,這才戀戀不舍的上了早朝,之後也一直心不在焉的,下了朝後立即趕迴含涼殿,將堆積的奏折擺在塌邊的案上,一邊處理朝政,一邊時不時抬頭看看梁澄安詳靜謐的睡顏,一雙黑眸仿佛落了星輝的月下湖泊,盈盈清波,柔光蕩漾。


    這時隔壁暖閣傳來一陣洪亮的嬰啼,接著另一道稍顯細弱哭聲也跟著響了起來,一念眉頭微凝,就見梁澄長睫一顫,一雙瀅瀅妙目緩緩睜開,隻迷茫了一瞬,便恢複清明。


    “孩子呢,是孩子在哭嗎?”梁澄撐著床榻就要起身,一念趕緊扶住他的肩頭,拿了個軟枕墊在他背後,一邊掖緊被角,一邊道:“孩子都好好的,有奶娘看著,這會午時已過,應是餓醒了,我讓人一直慢火熬著些羹湯,你也該餓了吧。”


    這麽一提,梁澄的肚子便發出一聲抗議,一念眼角含笑,隔著被子輕輕地拍了拍梁澄的肚子,道:“看來是餓得狠了。”


    迴應一念的是一聲更響的腹鳴,梁澄無力地瞪了眼一念,他下麵疼得難受,一念還這麽打趣他。


    一念見梁澄麵色萎靡,神情也是懨懨的,心中一疼,雙手伸進被子裏,握住梁澄的手,道:“澄兒,這迴讓你受苦了。”


    梁澄搖了搖頭,剛一張口,就發現聲音嘶啞得厲害,這時宮女們端著洗具與羹湯進來,一念趕緊接了,讓梁澄漱了口又淨了麵,接著從宮女手裏接過瓷碗喂到梁澄嘴邊。


    梁澄喝了一口,眉頭就皺了起來,虛弱問道:“這是什麽?”


    “當歸黃芪雞蛋羹,溫陽補血,味道是大了些,但是對你很有好處。”一念又舀了勺,小聲道:“你多喝些吧。”


    梁澄雖然腹中雷鳴不止,但其實沒什麽胃口,這碗羹湯一股濃鬱的藥味,更讓他難以下咽,但是又不想一念擔心,隻好忍著難受繼續喝了起來。


    好不容易用盡一碗羹湯,他趕緊搖了搖頭,一念端了杯蜂蜜水,梁澄連喝幾大口,才壓下嘴裏的味道。


    用完湯後,梁澄又感到一陣睡意,不過他心中念著孩子,於是強撐著精神道:“我想看看孩子。”


    一念於是對身後的宮女道:“讓奶娘把小皇子們抱過來。”


    奶娘很快就抱了小皇子進來,一念接過大皇子,動作竟然十分嫻熟,梁澄微微一驚,笑道:“看來趁著我睡著的時候,你已經抱過很多次了。”


    一念笑笑不做解釋,將大皇子送進梁澄手裏,又接過二皇子抱在懷裏,示意宮人退到外間。


    其實他也不過是第二次抱自己的孩子,隻是小時候隨老和尚遊曆時,老和尚常常撿些棄嬰抱到就近的寺廟裏,他跟著過手,抱過的嬰孩不知凡幾,不論是喂食還是換尿布,還不信手拈來。


    小嬰兒包在繈褓裏,渾身軟得仿佛沒有一根骨頭,梁澄有些手足無措,神情嚴峻得像是抱著個火藥包,小嬰兒剛喝完奶水又睡了過去,小小的嘴巴微微張著,還不如梁澄一個指頭大,紅嫩的舌麵上依稀可見一絲奶液,眉毛淡淡的,眼睛鼻子也小小的,睫毛倒是很長,五官細小精致,看著像個女娃娃。


    梁澄在這一刻心裏柔軟得一塌糊塗,這就是他和一念的孩子,是他們血脈生命的延續。


    他又看向一念懷裏的老二,眼裏頓時湧起心疼。


    “你別擔心,”一念安撫道:“再過幾天長開了就好。”


    “我聽說雙生子後出來會體弱些……”梁澄還是有些不放心,“真的沒事嗎?”


    “沒事,”老二的身體一念打算等梁澄出了月子再說,於是隱瞞道:“雖說身子不如老大健壯,之後好好調養,長成後就沒事了。”


    梁澄點點頭,伸手碰向老二,幾乎不敢用力地輕撫了下老二肉唿唿的小拳頭,結果手指就被那小拳頭包進手裏。


    梁澄渾身猛地一震,動也不敢動,生怕這軟綿無骨的小手隨著他的動作,就這麽碎了化了。


    “好軟啊……”梁澄的眼裏仿佛暈著柔柔湖光,滿腔的慈愛幾乎就要湧出眼眶,心中鼓蕩著的,是種對生命延續,生生不息的感恩與圓滿。


    一念望著梁澄懷抱自己孩子的畫麵,天光透過玻璃在他臉側打上一圈明亮的光邊,長長的睫羽在明澈的眼瞳上投下疏疏密密的剪影,清透明淨的眼眸像是春日下澄澈的清泉水,一念心中一片安寧,覺得整個人生都滿足了。


    這俗世的天倫之樂,大抵連天上的神明亦無法全然抗拒罷……


    “對了師兄,你有想過給他們取什麽名字嗎?”梁澄愛撫著小嬰兒頭頂的幾戳胎發,問道。


    一念搖了搖頭,:“你有想過嗎?”


    “想過,”梁澄苦惱地皺起眉頭,“可是沒一個滿意的,師兄,還是你來吧。”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一念嘴角噙笑,柔聲道:“師兄正好想到一個。”


    “什麽?”梁澄期待道。


    一念眸光一柔,聲音又低又柔,仿佛這四月天的熏熏和風:“取次花叢懶迴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迴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梁澄微微怔住,心中默默念出這一整首詩。


    一念望著梁澄的眼睛,繼續道:“我途徑繁花,遍閱人間的好顏色,卻不曾落下一眼,一半是因為出家人的清心寡欲,一半卻是因為你。”


    “他們倆,就叫梁緣道和梁緣君吧。”


    梁澄已然忘了言語,一念的目光猶如無邊無際的海水,將他包裹了起來,在這份浩大深沉的愛意麵前,他除了沉溺,再也找不到別的出路。


    嘴唇被人輕輕含住,梁澄順從地仰起頭來,微微張開嘴,迴應著一念的親,吻,這是一個不含一絲一毫欲念的親.吻,兩人的唇.舌慢慢地.交.纏著,不見一絲激烈,溫存而纏綿,似乎能吻到天荒地老。


    氣氛正好,這時一聲啼哭驚雷般炸起,原來是梁澄懷裏的老大緣道,梁澄立即沒了繼續親吻的心思,慌手慌腳道:“這是怎麽了?道兒怎麽哭了?”


    “別急,他剛喝完奶水,應該不是餓的,估計是尿了。”一念心中瞪了眼哇哇大哭的老大,無奈道,將候在外間的宮女叫了進來。


    梁澄把手伸進繈褓底下,果真濕噠噠的一片,頓時傻在那兒,也不知怎麽處理。,所幸宮女很快進來,分別抱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往福樂閣走去。


    孩子抱走後,兩人又說了會話,梁澄睡意上湧,很快便陷入夢中。


    一念親了親他的額頭,起身往外間走去,繼續批閱奏折。


    孩子滿月的時候,梁澄也出了月子,宮裏辦了個小宴,請了李後和李度秋,不過李後不願意見一念,便迴拒了,而李度秋不但帶了自己那份禮,還捎了修漱心的份,不過被一念直接扔到庫房裏。


    孩子出生後他隻派人通知了修漱心,修漱心也知道了這孩子是梁澄生的,這一點還是李度秋告訴她的,她雖然心中有些膈應,礙著李度秋的麵也不好表示,之後要來看看兩個小孫兒,卻被一念給迴拒了,這次滿月宴也沒邀請她,修漱心麵上不顯,心中難免失落,卻也無可奈何。


    如今大仇已報,天下也迴到滕王血脈手裏,她竟不知此後何去何從,生而為何了。


    不是不知道李度秋對她的情意,隻是她這顆心早就隨著滕王死去,所以她才能麵不改色地利用李度秋這份感情,如今自然也無法做出任何迴應。


    滿月宴後,梁澄決定將兩個孩子的身份昭告天下,他先讓人傳了禮部尚書和宗人府宗令入宮。


    兩位皇子的消息被瞞得死死的,滿朝上下還不知皇帝竟然有了子嗣,石尚書在勤政殿門外見到宗人府梁宗令時,二人心中皆是一個咯噔,直覺有大事發生。


    明元帝上位後殺光所有兄弟,然後扣到滕王頭上,梁澄的兄弟也都死的死,禁的禁,隻剩梁濟和十公主十一皇子這對龍鳳胎,不過他們都還小,連書房都沒出,這宗人令常王,還是僖帝時的堂兄,一直默默無聞,在宗人府領著個先差,悠閑度日,倒是活得最久。


    內侍宣了兩人,兩個老人精對視一眼,整了整官袍和頭頂的烏紗帽,一一踏入勤政殿。


    梁澄產後被照顧得很好,每日湯湯水水得補著,此時不但臉色紅潤,下巴的肉也沒消下去,常王眼角一不小心掃到,心中還在納悶陛下什麽時候發福了。


    兩人行了禮,梁澄和顏悅色道:“兩位愛卿平身。”


    以禮相待後,梁澄不給兩位大臣喘息的時間,直接拋出一記炸雷。


    “朕在宮中寵幸了個宮女,她給朕生下一對皇子,之後便香消玉損了。”


    石尚書和常王被這一道消息驚得不清,甚至忘了尊卑,抬頭直視天顏,不可置信地看著皇帝,這麽大個消息,他們竟然一絲風吹草動都沒有發覺。


    此前他們還在為梁澄的後位和子嗣憂慮,這下可好了,一下來倆,而這皇子的生母,想來連尋常宮女都不如,否則在她被查出懷有龍種的時候,就應該被賜了份位,石尚書和常王心裏估摸著,便懷疑皇子的生母可能是罪臣之後,一些罪臣的子女會被貶入賤籍,壓入宮中一些低賤醃臢的司局,那麽也就說得通皇帝為什麽瞞下皇子生母的身份。


    梁澄也不怪罪兩人的失態,任由他們心中猜測,臉上隻擺著深沉莫測的神情,等著二人反應過來。


    常王平日裏看著昏聵平庸,這迴倒是先一步迴過神來,道:“恭喜陛下喜得皇子,陛下一舉能得兩位皇子,是萬民之福,社稷之福。陛下可是要為兩位殿下上玉牒?”


    “正是,”梁澄直言道:“朕已擬好名字,石愛卿你迴去後寫個請名折子,上過玉牒後,便昭告天下。”


    皇帝都已經做好決定,並且一副不容再議的模樣,兩位大臣心中再多疑惑,也隻能領命遵旨。


    何況梁澄雖說仁厚,政令施行卻是雷厲風行,做好的決定很少會受大臣左右,加上此前兩次得佛祖托夢,讓大齊幸免於大禍,如今在朝中民間的聲威更是赫赫,已經不是朝臣能隨意把控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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