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臻倒有點意外,本來他的意思是想象宣召別的嬪妃那樣,讓莫愁梳洗裝扮,穿戴整齊,然後到乾元宮請安待命,而不是象這樣扛頭小豬似地扔在床上,但想到可能是自己未吩咐清楚,內侍便當成了和上次獻祭一樣的規矩,於是未發脾氣,隻是揮揮手讓太監宮人都退下。韋臻自己也許都未發覺,自莫愁來後,精力大半用在對付這淘氣丫頭身上,衝下人發無明火的時候竟少了許多。

    寢宮裏隻剩了兩個人,韋臻決定不要太著急,小妮子今日被打了,多半會鬧些別扭,一張利嘴還不知會說些什麽惱人的話。韋臻在案前坐了片刻,啜了幾口香片茶水,這才走近龍床,剛一碰那鋪蓋卷兒,裏麵卻發出嗚嗚的聲音,韋臻用力扯開錦被,眼前的情形讓他大吃一驚!莫愁雙手手腕被反綁著,身上隻穿了件米色小衣,頭發散亂,手臂上還有幾道血痕,一看就是經過激烈掙紮,臉卻朝著裏麵,看不清表情。韋臻喝道:“莫愁?”沒人應聲。韋臻想把她的頭轉過來,莫愁卻拚命地左右搖晃,掙開他的手。韋臻不由動了氣:“你這是做什麽?和傳旨的人打架了麽?想抗旨,你膽子倒還不小!朕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不想想你從哪裏來的?你不想想你的父王和他身後的越西國?”韋臻惡狠狠地說完,又覺得有些丟臉,堂堂皇帝連一個十多歲的黃毛丫頭都搞不定,還得時時搬出她的國家來威脅。

    沒聽到預料中的反駁或辯解,韋臻不管她掙紮,一下將她的頭扳過來,這才發現她的嘴裏塞了一塊紅綢布,難怪發不出聲音。但更令他驚訝的是她的麵頰腫得比上午更厲害了,原本白皙的臉上密布著道道指痕,有些地方已轉為青紫,嘴唇也高高腫起,破皮處滲出殷紅的血跡,一雙善睞的明眸腫得隻剩了一條縫。乍一看,韋臻差點沒認出她,不過憑誰現在也看不出這就是越西第一美人。

    韋臻的怒火一時消散無蹤,伸手為她取出塞口的紅布,又解開捆住她雙手的繩索,細細的繩索緊緊地勒進肉裏,已在她手腕上勒出了幾道深深的傷痕。雙手甫一得自由,莫愁立即將被子往頭上一蒙,再往床裏一滾,直貼著內牆在被中縮成一團,接著錦被中傳來壓抑著的低低的嗚咽聲。這哭聲聽得韋臻十分難受,發火也不是勸也不是,在床頭站了片刻,心想,那麽漂亮的女孩子被打成這樣,也難怪她不痛快,她要哭就讓她哭一會吧!便在床頭坐下,也不說話,竟有點隱隱的後悔。

    等了好半天,床角的莫愁卻越哭越傷心,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韋臻忍不住又去拉她,盡量冷淡地道:“你不是連死都不怕嗎?怎麽才挨了幾下打,就委屈成這樣?不許哭了!”莫愁聽了,反而哭得更加悲慘。韋臻一把將她從被子裏拖出來,拉到自己麵前。沒想到莫愁竟然就勢滾進韋臻的懷裏,雙手環抱著韋臻的腰,小腦袋往裏一鑽,臉埋進韋臻胸前,泣不成聲。

    韋臻一驚,就是最寵幸的妃子也不曾這樣放肆,本能想推開她,卻被莫愁緊緊抱住。莫愁賴在韋臻懷裏,也不肯抬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抽噎道:“你……你……你欺負我!”沒叫皇上,也沒自稱奴婢,莫愁心一橫豁出去了,再不顧什麽禮儀。

    韋臻倒有些慌了手腳,聽她哭聲十分委屈,想用力推開她又縮迴了手,拍拍她的頭,低聲道:“你這樣刁蠻不聽話,死罪都犯了十條八條,適才抗旨不遵,更是滅九族的大罪。朕不過是小小地教訓你一下,怎麽是欺負你了?”

    “嗚嗚……嗚嗚……”莫愁哭得加倍傷心,聲音啞啞的,“士……士可殺……不可辱……”

    “士可殺不可辱?”從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孩口中吐出這句話,韋臻好氣更好笑,“小丫頭,你還知道什麽是士可殺不可辱?那你為何不乖乖聽話,總是要和朕作對!”

    “我沒有!我沒有!”莫愁拚命地搖著頭,身子也不住地扭動,哭著喊道,“我沒有!是你欺負我!要是你認為我處處和你作對,為什麽不痛痛快快地殺了我,為什麽要想盡辦法來折磨我?你殺了我吧!我……我不要再見人了!”

    “不許鬧了!”韋臻低喝了一聲。

    莫愁愣了一下,哭聲小了點,但仍是止不住地抽泣。

    韋臻歎口氣,思緒是一團亂麻,慢慢捧起莫愁的頭,手指輕輕地滑過那臉蛋上的淤青紅腫,觸手仍能察覺出凹凸不平,莫愁閉著眼,不肯睜眼看他,半翹的長睫毛上還掛著晶瑩如露珠的淚滴。想起她如花的笑靨,撲閃的明眸,看著這累累的傷痕,韋臻的心頭刹那間竟有一絲抽痛,是心疼嗎?長久以來未曾再有過的感覺,難道自己還不是鐵石心腸麽?……不管怎麽說,本就該早點殺了她,這樣折磨她,一則確實沒什麽道理,二則……二則,仿佛自己也並不覺得快樂。

    韋臻下意識地撫摸著她的蓬亂長發,殺了她,就意味著自己再也見不到她,再聽不到她的笑語,也再沒有人和自己頂嘴……但心頭為什麽會越來越痛?優柔寡斷是君王的大忌,而自己一向不屑於婦人之仁。

    韋臻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雙手環著她的頭,半抱著她,“聽話,不哭了!”象哄一個三歲的娃娃。莫愁的抽泣聲終於漸漸地止住了,安靜下來,韋臻忽然有種幻覺,這個小女孩依賴著自己,就象在對著一個能依賴能保護她的大哥哥撒嬌,不由笑了,怎麽可能?自己正是要殺她的那個人!但他內心深處卻喜歡這種被依賴感覺,哪怕隻是幻象,身為皇帝,他不能信任任何人,同時也不能讓任何人信任他,依賴他。但當莫愁倒在他懷裏哭訴時,仿佛就是一個受了委屈的調皮小妹妹在尋求著哥哥的庇護。韋臻一動不動地抱著她,不知過了多久,外麵打了三更,黃銅燭台上那支碩大的紅燭已燃了大半,凝結的一團團燭淚如紅色的玉石。聽到懷裏的莫愁的唿吸變得悠長平穩,韋臻低頭一看,發現莫愁已睡著了,無奈搖頭,她真是什麽時候都能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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