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街上昏暗的路燈亮了,小小的崇鄉街燈光點點。


    剛才警告了街坊們一陣,不放心的王端跑到衛生院送了個紅包後,又帶著送完人的兩個光頭手下,在街上幽靈一般遊來蕩去,就等著公安們來取證時,再震懾大家莫亂說話,可剛剛鬧出場血案的李家明本人,卻施施然地坐在公安分局裏喝茶,壓根不把剛才的事當迴事,反而不想欠王端的人情,巴不得他馬上滾蛋。


    多大點事?


    打了陳和生、削了他的麵子,自有二嬸的舅舅、表哥去說合、周旋,實在不行還有王老師、陳副校長那兩尊菩薩。看陳和生平時的為人,肯定在他們陳家人緣也不怎麽樣,還真能帶著陳家人來找自己麻煩?


    嗬嗬,一幫成年人來找一個伢子的麻煩,隻要陳家人丟得起那臉,自己大不了挨頓狠揍,日後再報複迴來而已。若是跟王端扯上關係,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那是個真正的混混,若是讓他幫自己打這一架,那陳家人會傾巢而出,連二嬸的舅舅、表哥說話都沒用,那才是肯定會牽連到自己的大麻煩。更何況王端那樣的人,隻要能搞到錢就沒他不敢幹的事,若是自己欠了他的人情,日後他惹下了潑天大禍,求到自己頭上來,自己是幫還是不幫?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喝完茶的李家明,又拿起辦公桌上的報紙打發時間。君子善假於物,若是連個陳和生都治不了,還不如找塊豆腐拍死自己算了。


    確實如李家明所說的,被他打暈的陳和生並無大礙,隻是臉上血肉模糊、腫得嚇人而已,而且暈過去也非最後腦門子上挨的那一下,而是痛暈的。十指連心,被人扭得三根手指脫臼,還被人在臉上砸了三磚頭,陳和生又不是鐵打的,想不暈都難。


    在外一通忙碌後,覺得事情差不多了的張仁全才去找領導匯報,正在食堂裏吃飯的高所長聽完匯報後,連忙派正吃飯的手下們去處置。


    “仁全,你先去錄口供,問清楚詳細情況。”


    “是”


    “你們兩個去街上勘查一下,你們兩個去醫院!”


    “是!”


    兩個分局的民警到了醫院,躺在病床上接受檢查的陳和生,一見到穿製服的公安就扭過頭去,當他們是空氣。這年頭的幹群關係空前緊張,何況公安部門還經常出動警力協助做計劃生育工作,更招農民的厭惡甚至是痛恨。


    正在檢查的醫生也不把兩公安放在眼裏,繼續伸出手指,詢問正包紮手指頭的陳和生道:“這是幾?”


    “二、四”


    “頭暈嗎?”


    “有一點。”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仔細察看了下護士清洗過的傷口,旁邊的公安連忙道:“吳醫生,怎麽樣?要不要送縣醫院檢查?”


    切,鬼才會聽你們公安的話!褲子口袋裏已經裝了個信封的吳醫生搖了搖頭,輕鬆道:“沒事,都是些皮肉傷,最嚴重的是三根手指脫臼,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和生,你這一跤跌得可夠重!”


    醒來了十幾分鍾,手上又打了麻藥的陳和生,眼睛都不看那兩公安廳,隻是罵了句:“x!”


    受害者沒事?還不想配合調查取證?


    過來察看的公安不死心道:“吳醫生,傷者說頭暈,會不會是腦震蕩?”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頭發花白的吳醫生一巴掌扇在陳和生纏了紗布的後腦勺,罵道:“滾!走路都會跌跤,不如我打死你算了,省得燕妹守寡!”


    “多謝表姑爺(父),多謝表姑爺”,見自己老公沒事,聞訊趕來的陳和生老婆長出了口氣,隻要人沒事就好。哎,早就跟他說了,店租的事莫急莫急,就是聽不進去。


    “走啊,死人!走不走?再不走,我打死你算了!”


    見自己老公還躺在床上不動彈,身材粗壯得象男人的陳和生老婆火冒三丈,一把將他從病床上拽下來。街坊、鄰居吵個嘴、打個架很正常,要是讓派出所那幫打短命的插進來,以後在街上、村上怎麽做人?


    錢沒了,可以再賺,臉沒了,可就撿不起來!


    “走走走,輕點!表姑爺,我們走了”。


    剛才還血肉模糊的陳和生象個沒事人樣,讓老婆穿好了鞋子,還謝了一句就走。這事沒完,但不能惹官司,這幫短命鬼要錢不要臉!


    “別走,跟我們迴派出所一趟!”


    平時和氣的陳和生,也被李家明三磚頭砸醒了骨子裏的蠻橫,斜視了兩民警一眼,鄙夷道:“公安同誌,這是我自己跌的,我一個農民跌一跤,你們當公安的還幫我報醫藥費?”


    莫看陳和生雖然現在脾氣很好,還經常被他老婆罵,十年前可是響當當的人物,械鬥時掄起柴刀就往前衝的狠角色。若不是當年的事法不責眾,政府不說槍斃他,起碼關他十幾年是足夠的。如今陳和生眼裏開始有了些讓人膽寒的東西,聽過他名聲的兩個小公安更不敢攔他,隻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轉身迴分局向領導匯報。


    沒一會,剛在街上取證的民警也迴來了,剛打完電話的高所長黑著臉看著兩手下,“怎麽迴事?”


    “肯定是那個王端在搞鬼,沒人肯作證,現場毛都沒一根。”


    ‘咚咚咚’,錄完口供的張仁全敲了敲門,得到領導的許可後,帶著一個警員進來,將口供放在桌上,恭敬道:“高局,李家明說他不小心絆了陳和生一下,對方跌得人事不知,他心裏害怕就跑來自首了。”


    人才!打得人家頭破血流,居然被說成絆了一下。高分局長冷笑一聲,命令道:“騙鬼啊?關他到拘留室去!”


    以為能就此結案的張仁全心裏一抖,連忙提醒道:“高局,我聽說遊學權要當鄉長了,李家明是他遠房的外甥孫,這樣合適嗎?”


    官場上的人都要相互給麵子,可有時候也不能給麵子。高斌搖了搖頭,示意他執行命令,鐵了心要投資潛力股的張仁全隻好又換了個理由。


    “高局,剛才中學的柳校長打電話過來,您和指導員不在,是我接的,他說他等下就過來保人。”


    中學的校長也來管公安的事?滿麵橫肉的高局長不屑道:“柳本球是什麽東西?先關一晚上再說,真把我們公安當蠢牯?”


    剛說完,高局長又覺得不對,自己這個副手平時不這樣的,沒好氣道:“仁全,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有話就直說!”


    拘留室裏可不是人呆的,一心要保李家明的張仁全,小聲提醒道:“高局,柳本球是本地人,還是教育局胡局長的學生,聽說極有可能調到二中去當校長。”


    嗯?


    這倒有點麻煩了,兒女都在二中讀初中的高局長磨裟著發青的下巴,一時間有些為難了。李家明家裏有錢,可自己兒女又在二中讀書,這事還真有些難辦。


    去醫院察看的民警也有眼色,小聲提醒道:“高局、張局,我覺得還是先別放得好,陳和生不是能吃虧的人,即使他不糾集人來報複,光他一個大人要搞一個半大伢子,這事也夠麻煩的。”


    這個理由好,高局長連連點頭道:“嗯,有道理!仁全,先把他關到拘留室去,給他床被子,莫冷到了他。還有,把大門鎖掉隻留小門,大家警覺點,可別讓他們陳家人跑來鬧事!”


    “是!”


    官大半級也壓死人,當著副職卻沒行政級別的張仁全無奈地敬了個禮,帶著自己的小跟班退出了辦公室,想著柳校長趕緊過來。等他倆一出去,高局長小聲道:“去,盯著陳和生,要是他想迴柏木,就找個理由把他強行帶過來。”


    “是!”


    兩個會意的鐵杆手下剛出去,紅光滿麵的張建軍出現在門口,打出的嗝都是酒氣。據說即將高升的張建軍,一屁股坐在高所長的辦公桌上,大大咧咧道:“老高,趕緊泡茶,沒看到領導來視察了?”


    熟人好辦事,那是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若是有利益衝突,這話就得兩說嘍。


    “喲喲喲,張大鄉長來了?哎,聽說你不當主任,要去港口當副鄉長了?操,你小子可命夠好的!我跟你說啊,老子就是港口人,以後老子要批地皮做屋,你得給我痛快點蓋章!”


    知道這位來意的高分局長大笑著起身,笑罵幾聲給這位半醉的牌友發了支‘白沙王’煙,看了眼無人的門外,才壓低聲音佯裝為難道:“建軍,家明喊我叔叔,我會為難他?我是怕陳家人鬧事,他在我這,大家不也放心?


    哎,學權呢?他當阿公的人都不出麵,你當叔叔的還這麽積極?”


    “我曉得我曉得,學權去了縣裏,我不過來誰過來?”


    喝得半醉的張建軍酒醉心醒,太知道這是怎麽迴事,一把摟過高局長的脖子,一手將個信封塞進了他的警服口袋,大著舌頭道:“老高,家明就交給你了,該打打該罵罵,莫嚇到伢子就行。”


    這是打發叫花子?


    高局長的手伸進警服口袋裏,捏了捏那個信封,立即將它抽了出來,生氣道:“建軍,你看不起我高斌是吧?要是再這樣,以後大家朋友都沒得做!”


    ‘呃’,張建軍打了酒嗝,不樂意道:“斌伢,人莫太貪心了。差不多就算了,家明那伢子好歹也喊你一聲叔叔。”


    “建軍,你喝醉了吧?我這是保護家明,曉得他打了誰嗎?”


    “高大局長,我曉得我曉得,你放心,我保證陳家人不會鬧事的。差不多就算了,陳和生自己都說是跌了一跤,你又何必揪著不放呢?”


    高斌打開張建軍又搭上來的手,玩味道:“嗬嗬,建軍,要不你打個電話去我們局裏,就說陳家絕對不會鬧事?”


    一再說不通,張建軍臉上不太好看了,聞著手裏的煙,幽幽道:“老高,聽說學權要升了,有必要做得這麽絕嗎?”


    升?升到哪去?剛一任副書記就想當鄉長,還真以為他們遊家祖墳上冒青煙?再說了,就一個鄉長,還管不到公安這一攤子!


    高斌也沉下臉來,再次強調道:“建軍,我是幹這一行的,最怕出什麽事。家明在我這,有十二把槍護著,陳家人膽子再大,也不敢來我這搶人。”


    “是麽?”


    張建軍幽幽迴了句,作勢伸手去拿桌上的電話,見高斌無動於衷又隻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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