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鄉派出所應該叫崇鄉公安分局,自從十年前一場打落一地官帽的械鬥後,幾個人的派出所升格成了公安分局,常年有十二名配槍的警察駐守,還能隨時調動附近三個鄉、一個林場的警力。


    暮色蒼茫,群山影影綽綽,派出所大門口的路燈昏暗。


    一身血跡斑斑的李家明走進了派出所,徑直往燈光明亮的值班室去。他的運氣不錯,值班的張仁全是分局的副局長,也是本地羅坊人(基層派出所、公安分局副職是要值班的),既是張象楓的堂侄子還是八伢的表哥,正坐在辦公桌前一邊吃飯一邊看報紙。以前過年時,李家明跟他在遊沅見過麵,平時在街上遇到了,也跟著八伢叫他一聲表哥。


    “張警官,我來投案自首。”


    警官?這伢子不是香港錄像看多了吧?正看著報的張仁全一手抓著筷子,一手拿著報紙扇過去,笑罵道:“滾!”


    “全哥,我真的是來自首”,神情自若的李家明將滿是血漬的手抬起來,雪白的燈光之下紅得刺眼。


    “你發癲啊?”


    嚇了一跳的張仁全立即扔掉手裏的筷子、報紙,躥到門口將門關上,又躥了迴來小聲道:“你進來有人看到沒?”


    “哦,那個姓徐的跟兩個我不認識的看到了。”


    完了,張仁全知道這事瞞不下去了,沒好氣道:“蠢牯!說,到底出了什麽事?”


    “哎”。


    李家明沒事人樣的說完,緊張的張仁全鬆了口氣,一屁股又坐了迴去,拿出值班日誌準備記錄。鐵器可以定義為兇器,磚頭那就完全不同,最多是個打架,賠人點醫藥費的事。這伢子家裏有錢,表姑父一個月賺三四千,他自己又房租幾千塊錢一個月,拿兩三百塊錢當打發叫花子。


    “等等,你打了誰?”


    這年頭的公安素質真不怎麽的,還警校畢業的、當著副局長呢,我自己都不緊張,你緊張幹嘛?


    “陳和生,柏木村的。”


    剛鬆了口氣的張仁全又被嚇了一跳,急忙道:“什麽?你打了陳和生?就是那個賣生資的陳和生?”


    “嗯,沒事的,最多是三根手指脫臼、輕微腦震蕩。”


    心態與前世一樣的李家明好笑地看著張仁全,當警察的這麽一驚一乍,可真不是好警察。


    “麻煩了,麻煩了。”


    “不麻煩,我二嬸是陳家的外甥女,她母舅還在世呢。”


    “你曉得個屁!曉得陳和生殺過人不?”


    焦急的張仁全罵了一句,扔下李家明一個人在值班室,跑了出去又跑迴來,小聲道:“把衣服脫了,手放在桌子底下,我現在出去一趟,任何人來了都別亂說話!”


    沒事了,錢能解決的問題,都是小問題。等返轉迴來的張仁全將值班室門鎖上,剛才若無其事的李家明還有心情去倒水喝。


    前世的李家明不是江湖梟雄,但前期幹的事與梟雄也沒什麽區別。一個三流大學的畢業生,能兩三年之內,在人才濟濟的深城出人頭地,若不膽大、狠辣,憑什麽?剛才那些冷靜與淡然,確實不是裝出來的,而是他磨礪出來的鎮定自若。


    這也就是陳和生運氣好,李家明早過了幹非法勾當時的狠辣暴虐階段,那個時候的他,打完之後還會派手下去察看,若是對方不服,則幹脆利落地斷人家手腳或是索性滅口,以確保永無後患!


    就當李家明悠閑自在地喝水時,混混王端卻在幫他善後。作為在崇鄉街上混的人,王端深知派出所的厲害,更知道如何讓這幫看熱鬧的街坊閉嘴。


    “莫走莫走!”


    光頭的王端躥到徐老板的水果攤上,叉著腰兇狠地掃了眼這些欲散去的街坊鄰居,膽小的不敢跟他對視,膽大的也不想跟他起衝突。生意人與混混不同,求的不是氣而是財,真是惹了這樣的混混,光給你搗亂都沒辦法做生意。


    “我曉得你們看不起我端伢,沒關係,我還看不起你們呢,但有句話我撂在這!誰要是跟公安打亂話(胡說八道),就莫怪我端伢不認街坊鄰舍了!


    今日的事是陳和生自己尋死,講話當放屁不說,有事不去找屋裏大人講,跑到一個細伢子麵前耍什麽威風?


    家明這伢子,我王端服氣!講義氣、有禮貌,還會讀書、夠仁義!


    我也勸大家一句,家明以後會有大出息的,你們也莫不曉得事,莫到時候人家出息了,反過頭來搞死你們!”


    這話很渾,活脫脫地威脅,卻話糙理不糙,讓看熱鬧的百多號街坊鄰居心裏一緊。先莫說這混混把大話放屁樣講出來了,誰要是給公安作證就會跟自己胡攪蠻纏,就說李家明那性子和以後的出息,也不是自己一個普通生意人能得罪的。


    狠人啊!而且是極會讀書的伢子!


    人家以後考大學,那是板上釘釘的事,若是人家以後當了官,想報複誰不也是輕而易舉?張建軍讀個農校,當個土地辦主任,都能整得保伢子有苦講不出,人家以後大學畢了業,當了官還會放過今日亂講事的人?


    得了李家明一條財路的林全保也迴過神來了,他以前走南闖北十幾年,什麽沒見過,什麽沒聽過?可他真沒見過李家明這樣的,前一秒鍾還與人說道理,一秒鍾後翻臉不認人,從一個斯文伢子變成一頭吃人的兇獸。


    不,這不是兇獸,這是懶鱗(潛龍)!沒化龍之前,看起來象條蛇,趴在那懶洋洋地不想動,惹到他才會吃人!


    這樣的人,莫說以後肯定求得到,即使求不到也莫得罪啊。


    “端伢子說得沒錯,要說家明這伢子確實夠仁義,陳和生就是個講話當放屁的角色!你們不曉得,我是曉得的,當初家明不願意把店租給和伢子,是他自己死皮癩臉地求,還天天拿他跟王詩梅是親戚講事,家明才勉強租給他,還比餘四清便宜一百塊錢。


    四清,我講的沒錯吧?”


    生意人都腦子活,同樣迴過神來的餘四清也連忙道:“沒錯,當時家明是不願意租,還說他做生資生意的,沒必要租黃金地段的店麵,是他自己不聽硬要租的。


    當時我租的時候,陳金淦也想租呢,可家明就是租給了他先問、還拿親戚禮道(情誼)說事的陳和生。


    要我說啊,當初承了人家的情,後麵店租跌了價,就不能霸蠻要別人降價。租不起,當初你就莫作聲,讓租得起的人租啊,現在租得起的人租到了,你再跑來講要降店租,這不是欺負人嗎?”


    “對,我聽龍伢講,後來還是家明去求了軍伢子,才幫他租了個店麵,沒耽誤他國慶節時開張呢。”


    有些時候,自己說半天,不如旁人一句話。


    李家明與陳和生的衝突,圍觀的人一部分是看熱鬧,也有一部分人是真覺得李家明理虧,不念親戚禮道、認錢不認人。可林全保、餘四清這些旁人一作證,眾人心裏的天平瞬間倒向了李家明。


    同樣是做服裝生意的陳金淦,那時候到處找店麵,價錢都出到了五百塊錢一個月,大家又不是沒看到、不曉得。要是陳和生自己不爭,李家明還不會租給實力更強的陳金淦?


    操,陳和生還真是堆狗/屎,自己說話不算數,還去欺負人家一個伢子,這下吃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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