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禮是門學問,李家明非常精通這門學問,人家幫了你的忙,收不收禮是人家的事,可送一定要去送,這是一個態度與禮數的問題。


    揣著兩個厚薄不同的信封,李家明先到柳大校長家,茶沒喝到一口,信封沒送出去,反而後腦勺被賞了一巴掌。


    陳副校長比柳大校長更懂禮數,有茶喝,若是他會抽煙的話還有煙抽,隻是副校長大人接信封的手有些哆嗦。


    在中學轉了一圈後,李家明迴到住處,拎了隻托昊哥從羊城買迴來的高檔黑色牛皮旅行箱去了小學。磊哥八號去報道,算日子沒兩天了,今天他去柏木,肯定是去給他阿婆、阿公道別。李家明自己也是人家外甥,知道大部分外甥跟阿公、阿婆比跟自己公公婆婆還親。公公婆婆生氣了,還會打你兩下、罵你幾句,阿公、阿婆是不會罵人更不會打外甥的,他們給外甥的沒有最寵溺,隻有更寵溺。


    小學的路燈很明亮,校園內稍冷清沒有往日的喧鬧,隻有電視機的聲音,李家明拎著一隻一看就很高檔的黑色旅行箱走近教師宿舍時,正好被在陽台上晾衣服的張老師看了個正著。


    “李家明,來拍王成林馬屁了?”


    “張老師,您這可是誹謗哦,當心我去教育局告您!”


    “滾蛋!馬屁精!哎,上次你送的魚還不錯,下次你把青魚、雜魚給成林,鯰魚給我打湯,我年紀更大,曉得不?”


    老師宿舍雖然也是四層的新房子,與‘以後’的商品房結構相同,可鄰居都是同事,鄰裏關係非常親密,經常是端個飯碗樓上吃到樓下。這倆師生一個樓上一個樓下的笑鬧,引來幾個老師的湊熱鬧,“李家明,你家李滿華在我班上,下次我也得來一份,聽到了嗎?”


    “就是,你親妹妹還在我班上呢!”


    “劉老師、孫老師、王老師……,你們別難為我了,就上次那幾條魚還是王大校長壓下來的死任務,說他老師喜歡,我才冒著生命危險去捉的。”


    “還生命危險呢,滾!”


    在幾位老師的笑罵聲中,憊賴的李家明拎著嶄新的旅行箱,進了王老師的家。


    正在衛生間裏洗衣服的王老師探出頭來,用手指了指客廳裏的茶壺,繼續縮迴去洗他的衣服,沒一分鍾又探出頭來瞪著李家明。


    正倒茶的李家明連忙道:“王老師,你別誤會,這箱子可不是給你的。磊哥過兩天就要去報道,他把他高中的試卷、參考資料全給了我,這是給他的迴禮。”


    “箱子裏沒東西吧?”


    “沒有!”


    “哦”,王老師又繼續洗他的衣服,李家明還真沒有給他預備信封。老師這人很方正,估計上次接王振國的謝禮,都是柳老師指點的,自己要是再給他掏一個,恐怕他會惱羞成怒,認為自己侮辱了他。送個旅行箱就不同了,雖然在這個年代也屬於貴重的東西,卻是師生之間的禮物、師兄弟之間的友愛。自己家裏有錢而且還能賺兼職會計的工資,更重要的是自己小學畢業了,送個自己能力範圍內的東西給老師兒子,別的老師隻有羨慕王大校長的份,不會說任何閑話。


    衛生間裏的王老師終於洗好了衣服,拎著桶子去陽台上晾完,迴到客廳一邊掏煙,一邊接過李家明遞過來的涼白開,有些為難道:“哎,聽說你租出去的店麵五百塊錢一個?”


    麻煩事還是來了,李家明連忙起身將客廳門鎖了,從自己書包裏拿出那兩張協議,神神秘秘道:“王老師,我隻給你一個人看,可不能給我漏出去嘍。”


    “拿過來!”


    “哦”,李家明在王老師麵前,沒有討價還價的習慣,連忙將兩張協議遞了過去,得意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租的可是兩千五!”


    “什麽?”


    正抽著‘芝城’的王老師手一抖,連煙灰落在胸前都沒覺察,掃了幾眼協議不禁愕然,半晌才猶豫道:“家明,不幹淨的錢可不能要。”


    李家明知道老師為什麽猶豫,可能是上次收人禮的心結還沒解開,連忙遺憾地解釋道:“我幫他出了個賺錢的主意,這是他給我的謝禮。要是陳金淦早說他是你的妻侄,我就跟他合夥幹了。”


    被老同學點撥之後,知道如何當官了的王老師,能聽明白學生的潛台詞,臉上紅了一下,將協議還給了李家明。自己妻侄也做服裝生意,人家曾寧生出了這麽高的價,還一口氣租下兩個店麵,自然不希望旁邊還開第二家服裝店。否則自己學生不用自己開口,下午看到磊伢的時候,就會直接答應而不是推諉。自己的學生自己知道,他二伯家的事他能做一大半主,自從他懂事後隱隱約約將自己當成了父親一般敬重,從不輕易違逆任何事。


    李家明也沒說自己出了什麽主意,生意人最重要的是信譽,沒有一貨賣兩家的道理。不過,陳金淦是老師的妻侄,指點他一二還是應該的。他又不是曾老板,除了做服裝生意外並無更大的主業,有必要呆在小小崇鄉混嗎?


    “王老師,我有個長輩教過我一句話,他說‘眼界有多大,就能賺多大的錢’。我覺得他說得非常有道理,崇鄉就萬多人口,即使讓一個人來做服裝生意,也就隻能賺到那點錢,還不如將眼光放遠大一些,去縣城裏發展。”


    王老師撣了下胸前的煙灰,歎氣道:“哪有那麽容易的事,你知道縣城店麵轉讓費要多少嗎?稍好點的,都要萬多兩萬塊,每個月還至少八九百塊錢的店租。金淦這兩年賺了點錢,可結婚、生孩子,哪樣不花錢啊?”


    這就沒辦法了,若是將陳金淦換成王磊,李家明可以將自己房子抵押出去,幫他從銀行貸款。可陳金淦不是王磊,李家明也沒那個義務,能指點人家及早到縣城發展,這已經是看在王老師的麵子上了。


    歎氣的王老師猶豫一陣,最終也沒張口要自己學生幫忙,他還做不到他老師那樣,拿師生之情來當籌碼。更何況,他也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更沒那個能力補償自己學生。


    可就是王老師的歎息,觸動了李家明心裏最柔軟的地方,錢是小問題,師生之情對於自己來說是大事情,也暗歎了一聲,小聲道:“王老師,要是金淦想去縣城做生意,我讓我伯伯他們幫他吧。我伯伯他們生意做得不錯,跟街上做生意的那些老板也熟。”


    山裏人重師徒關係,師傅讓徒弟幫忙不丟臉,反而是件很溫情的事。就象李家明畢業後,還拎著一看就知道高檔的旅行箱來老師這,那些跟他開玩笑的老師,其實都很羨慕王老師和張老師,教出個很重感情的學生。


    心裏一暖的王老師想答應學生的好意,可一想起妻侄的為人,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迴去。那小子太勢利,而且做什麽事都不懂感恩,自己這當姑父的幫他沒有問題,誰讓自己是他姑父,自己學生的叔伯沒有幫他的義務。隻是老婆那,又得聽她嘮叨了。


    “不用了,讓他多摔幾個跟頭,比以後摔大跟頭強。”


    既然老師都如此說,肯定那個陳金淦平時不怎麽的,李家明也不再提這檔子事。親侄子被姑父這麽說,可見其平時的為人。


    “哦”,李家明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張折好的信紙遞過去,小聲道:“王老師,這是我今天問我昊哥要的電話號碼。他戰友在省城當公安,就在師大隔壁的一個區裏上班,磊伢哥萬一有解決不了的事,就打這個電話。”


    這東西讓正為要被老婆埋怨而煩惱的王老師大喜,侄子親哪有兒子親,雖說磊伢是個本分孩子,在學校裏肯定不會惹是生非,可出了學校呢?省城人生地不熟的,萬一遇到麻煩事呢?熟人的電話號碼,而且這熟人還是當公安的,足夠讓老婆不嘮叨自己了。董昊那年輕人,自己見過幾次,還用車送過自己,待人那麽熱情的年輕人,他的戰友應該也很樂意幫忙的。


    接過李家明手裏的信箋,王老師揉了揉他的腦袋,欣慰道:“嗯,時間不早了,早點迴去看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說得過了一點,但也有其道理,明白嗎?”


    “明白”,李家明答應了一聲,告辭迴家看書。王老師這話是沒錯的,也是他的人生經驗,拋開他們這一代人對知識的渴望外,從功利色彩上來看,讀的大學越好、就能結識到越多優秀的同學,對自己未來也是非常重要的。


    同學是男人四大鐵之一,沒看到柳老師與王老師一起工作半年,就能將古板的他教成初步合格的小學校長嗎?


    若沒有柳老師在他背後指點,別說這個小學校長的位子,恐怕過兩年胡師公退休之後,王老師就會被人發配到幽居去。在自己‘印象中,直到柳大校長當林業局副局長後,王老師才迴到崇鄉任教,直到自己發了財,他才被柳副縣長調到縣一小養老。


    迴到家裏,李家明拿出試卷,正準備學習時,房門又被人敲響了,估計又是來問店麵的人。哎,這店麵的事得抓緊,一日不租出去,一日就不得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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