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申時,天上又落了雪,洋洋灑灑的飄下來,打在廊簷前簇新的大紅燈籠上,一片迷離朦朧。下了雪,天黑的越發的早了,才申時,府裏已經掌起了燈,各處都已經粉刷一新,貼了新的桃符春聯,在明亮的燈火下,映著雪色,好一派富貴祥和。

    近酉時,張府開了宴席,宴席擺在內堂花廳,雖說是宴席,也不過就小叔、小嬸、蕙畹和博文搏武兄弟,還有小叔的一雙兒女,湊起來,也不過一桌罷了,但也是熱鬧非常的,因著畢竟新年,雖天氣仍然寒冷,但蕙畹依舊照小嬸的交代,換了一身喜慶貴重的衣著打扮出來。

    一時坐定,上了精致的酒菜,張雲昊側目望去,院裏院外滿堂華彩,好一番富貴體麵,不禁想起了在張家村的那些年,每逢過年,家裏雖是拮據些,然,嫂子也總會稱了肉迴來,親自做上滿滿一桌豐盛的年夜飯,熱熱鬧鬧體體麵麵的過年。

    他還記得嫂子那時說過,年就是盼頭,若是年過窮了,將來興許就受一輩子窮,也未可知,雖是村子裏迂腐的老令,然,雲昊現在卻覺得,嫂子真真有些大智慧的,那時何曾想到有如今的日子。

    張雲昊望了滿桌豐盛的菜一眼道:

    “可惜兄嫂和博峻不在,不然咱們張家可真真大團圓了”

    劉映雪知道雲昊小時多得嫂子照管,雖是長嫂,卻真如母親一般,自是情分不同,忙道:

    “可是呢,你也放心些,年前,我已經打點了一車,京裏的新奇的吃食、物件送了家去,嫂子迴了信來說,不用惦記著,如今在官場行事,自是不自由的”

    張雲昊點點頭道:

    “我也沒什麽,不過想起了舊年間,嫂子做的年夜飯,念道幾句罷了”

    蕙畹笑道:

    “小叔不必念,娘親會做的那幾樣,我也是都學了會的,一會兒侄女親自下廚,給您坐上一道菜,您看如何”

    張雲昊瞧了她一眼,見今天這丫頭穿的真真喜慶,紫紅緞平針繡蓮花四君子的棉繡衫,領口袖邊都鑲著一圈白色的兔毛邊,脖頸上的瓔珞勸金燦燦的,映的小臉分外明妍,不禁笑道:

    “你今兒好不容易穿的這麽體麵,還是算了吧,弄上一身煙氣,可不好,想來過幾年兄長必會進京述職的,到時再勞動嫂子,也就是了”

    蕙畹笑道:

    “我也常想著娘親做的桂花糕呢,香甜的很,是不二哥”

    博文搏武都不約一笑

    ,那時節,院中的桂樹一開花,娘親會打下桂花來做甜糕,日子雖不如現在富貴,卻也快樂簡單。博武瞥了蕙畹一眼笑道:

    “還不都是你說的,平安城王府裏那棵桂花,你也沒少計算啊”

    蕙晴拍拍手道:

    “姐姐,姐姐,晴兒也要吃桂花做的糕糕”

    蕙畹低頭看了一眼眼巴巴望著自己的蕙晴,大眼睛眨啊眨的可愛非常,不禁伸手捏捏她的臉頰道:

    “好!等開了春,咱們在晴兒院子裏也種上一棵桂花樹,等到秋天的時候,就能做桂花糕了”

    蕙晴頓時泄氣道:

    “還要等那麽久啊,可是晴兒現在就想吃怎麽辦”

    蕙畹私下看了一眼,沿炕的炕桌上擺了一個點心盒子,於是上前打開,撿了一塊桂花酥遞給她道:

    “你先吃這個解解饞,等咱們的桂花長出來,再吃桂花糕好了”

    蕙晴點點頭,接過去咬了一口。眾人不禁笑起來,被小蕙晴這一打岔,氣氛也熱絡喜慶了不少,一家人說說笑笑的甚是親熱。吃的差不多了,就坐著說話,窗外的雪也越下越大了,大片大片的飄下來,所謂瑞雪兆豐年,的確是個好兆頭。

    花廳的窗子是一半截琉璃的,故也看的分外清楚,張雲昊瞧了一眼窗外,不禁有些微微出神,畹兒出生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大雪,如今一晃這些年都過去了,細想起來,自己一家的富貴騰達,仿佛就從畹兒一落生開始的,白仙姑說的對,想來這丫頭的後福無窮。

    迴頭來掃了對麵說笑的幾個孩子,包括平安府的博峻,總加起來也沒有蕙畹的五分聰明,還記得那時才二歲多光景,話才堪堪說清楚,卻已經能誦讀詩詞了,如今的幾個孩子,雖都不愚鈍,然,資質畢竟平常了些。

    想到此,不免有些遺憾,卻忽然想到,如今自己已是這樣的光景,那裏還能不足,故放開了去。一家人說笑至子時,博文博武才帶著博英去院子裏燃放爆竹煙花,蕙畹牽著蕙晴的手和劉氏站在廊簷下瞧熱鬧,一時鞭炮齊鳴,煙花盛放,好不絢麗。望著夜空中不斷盛放的煙花,蕙畹暗道,又是一年了。

    鞭炮聲,孩子們的笑鬧聲,以及丫頭們的笑聲,竊竊私語聲匯成了一片,忽的門外進來一行人,當頭一個,穿著一件紫色貂裘大氅,帶著同材質紫貂沿的帽子,身材修長,行走帶風,顯然是匆匆而來的,卻不是楊紫安,又是何人。

    楊紫安到了近前笑道:

    “你們家好熱鬧”

    張雲昊急忙見禮,楊紫安卻急忙攔住道:

    “若是我來了,你們反倒拘束,那可就不好了,一家子罷了,自在些就是了”

    蕙畹打量他片刻,歪頭道:

    “你怎麽得了空,今兒不是宮中的除夕宴嗎”

    楊紫安道:

    “宮裏的除夕宴不過應個景罷了,皇上一走,就散了,父王早就歇息了,我反正無事,就過來你家瞧瞧,不成想,你家這年過的倒甚是熱鬧”

    蕙畹笑道:

    “我娘親定的規矩,我們家的年,無論在哪兒過,都要熱熱鬧鬧的”

    楊紫安不禁莞爾,湊近她耳邊低聲道:

    “那你可要記好了,將來咱們家也要過得這樣熱鬧才是”

    蕙畹臉一紅,白了他一眼,轉身進了屋裏。楊紫安也不過略坐了一坐,說了會子話,就告辭迴去了,畢竟明日還要進宮拜年。

    張府賞梅

    京城的年比平安城熱鬧多了,兼小叔如今榮寵正盛,蕙畹又被賜婚,故來拜年來往的,更是絡繹不絕。各府裏女眷應酬也甚頻繁,蕙畹自知也躲不過去的,第一個宗民家就是必去的。前兩個月蕙畹隨哥哥們去探望過宗民一次,一則是人多沒得說話,二則是紫安那一出無由來的吃醋,雖蕙畹義正言辭的撥了迴去,然,她很清楚,即使互相信任,一切變數之因,還是扼殺在萌芽之時才是上上策。

    男人的心,蕙畹多少知道一些,即使紫安清楚自己對宗民隻是兄妹之情,但心裏卻依然不喜,尤其紫安的性子,凡事喜歡放在心裏,不訴之於口,日子長了,難免生出矛盾,故蕙畹也有些經意避開是非之意。

    上次瞧宗民的臉色也還好,且房裏伺候的那個丫頭甚是細心周到,宗民雖還有些鬱鬱的,但目光掃過那丫頭的時候,也有一兩絲溫柔流露出來,蕙畹麵上雖沒什麽,心裏去對宗民這種表現,甚是瞧不上。看著好像多深情的樣子,可也沒耽誤和那丫頭滾床單,這樣的深情真正可笑又廉價。

    故蕙畹自哪兒以後,也沒在去張府,幾次宗民母親下帖來請,蕙畹都以身體不適避了開去,可也知道不是長久之計,畢竟以她和宗民這些年的情分,也不可能就此不見麵了,況且又是親戚裏道的,不過蕙畹想著先冷一冷,等得了時機,再和宗民說的清楚明白也就是了。

    初一時,小叔小嬸去張府拜年,蕙畹托詞

    沒去,一場大雪下了兩日光景,到了初三日,天才放晴,昨個尚書府的貼子就到了,說府中紅梅盛開,映著雪甚是精神,故邀各府親戚女眷去賞梅花。蕙畹知道這不過是變著法子的相親會罷了。

    京城的夫人小姐們,多依靠著這種隔三差五各種名目的聚會,把自己待字閨中的女兒推銷出去,有兒子的,也會趁機瞧瞧有無好的,迴去好做計較,且宗民的父親如今是吏部尚書,是個非常有實權的官,故結交來往的多是很上台麵的,因此尚書夫人下貼相邀,幾乎沒有人不捧場的,蕙畹看見貼子,就知道,這場應酬自己勢必要去的。

    近巳時,蕙畹穿帶齊全了,牽著蕙晴和小嬸做了軟轎去了尚書府,尚書府距離小叔這裏頗近,都在一條街上,中間隔了兩個宅子就是,故不過片刻即到了,蕙畹她們到的時候,門口已經停了不少的馬車軟轎,蕙畹扶著秋桂下了轎子,迎麵就是一陣冷風襲來,蕙畹不禁暗暗腹誹,這樣的日子最適合的,就是在暖唿唿的屋子裏看書喝茶了,出來溜達絕對受罪。

    不禁攏了攏頭上的昭君套,微微嘟嘟嘴,小嬸瞥了她一眼,不禁哭笑不得,這丫頭冬天就是個十分懶惰的,出個門就像上刑場一般,掃了眼她身上的紅緞白狐狸皮裏子的團花鶴紋鬥篷,這還是今年一入冬,世子特特遣了人送來的呢,外麵的貢緞繡工且不說,就是這白狐狸皮的裏子就實實的難得,穿在身上即輕巧又暖和,到難為世子一個大男人,還費這些心思。

    隨著鬥篷一起送來的,還有現下這丫頭腳下這一雙掐金絲的紅香羊皮小靴,精致還在其次,隻這番心思真真難得的緊,想到此,也不禁暗讚蕙畹的好福氣。想到此,劉映雪不禁笑道:

    “你還在哪裏磨蹭作甚,咱們也快進去,到了裏麵不就暖和了嗎”

    蕙畹一想也對,遂忙走過來,小蕙晴眨著黑葡萄珠一樣的大眼睛道:

    “畹姐姐你來握著我的手,你給晴兒做的這個手套可暖和了,晴兒一點兒都不冷”

    蕙畹低頭看去,小丫頭穿的倒是喜慶紮實,一身粉緞平針繡喜鵲登枝的棉襖褲,外麵罩著一件白色狐狸毛的短襖,毛色有些半舊,然,卻是極難得的,耳朵上是一對自己做給她的富貴綿長的暖耳,小手上帶著小棉手套,即暖和又可愛非常,隻是這短襖卻甚是眼熟,不禁多瞧了兩眼,小嬸看她眼色笑道:

    “這件狐狸毛短襖,還是你小時的呢,前些年,嫂子讓人捎過來的,說都是舊年間,你身上的,有沒怎麽穿過的,也有沒上

    過身的,卻是足足兩大包袱之多,說都是尚好的,扔了實實可惜,博峻已經留了不少,這些讓我瞧著,好的給博英留下,不好的就送人或是賞了下人的孩子們吧,沒的白白放著黴壞了去。我瞧著真真都不是世麵上常見的,那裏舍得送人,那豈不是把銀子扔到大街上嗎,故留了下來,這件博英個子大穿不下,我讓丫頭們改小了給晴兒,倒是正好”

    說著又掃了她身上一眼笑道:

    “當時我還納罕,想你小時侯,咱家也不是多富裕,那裏來的這等體麵衣著,現在終是明白了,想來都是世子爺賞下來的是不,要說這世子爺的心,可真真細致的緊”

    蕙畹臉不禁一紅,秋桂笑道:

    “是了,前兒我瞧著博英少爺身上那件紫色的大毛衣服,怎的這麽眼熟呢,原來都是我家小姐的”

    蕙畹道:

    “小嬸如今越發會過日子了,咱家現在那裏還差這些銀子,過年了,還讓弟妹們穿舊衣服,可多忌諱”

    小嬸道:

    “雖我是半道嫁過來了,但也知道,咱家本是從窮裏一點點過來的,當初我和你小叔去南邊的時候,嫂子殷殷囑咐過的,勤儉持家乃是根本,再說你舊時的這些衣服,多是內造貢上的,實在難得,就是做了新的,也未必及的上一二分去,左右都是咱家的,有甚忌諱”

    蕙畹點點頭,不禁暗暗佩服,娘親說的對,勤儉乃是根本,說話間,有兩個體麵的婆子迎了出來,施禮畢,笑道:

    “我家夫人在裏麵念道呢,說半天了,那遠道的都早到了,這近處住的,怎的倒落了後,命我們出來瞧瞧,原來娘幾個在這裏說體己話兒呢,難道不覺得冷”

    小嬸笑了笑道:

    “家中有些雜事耽擱了,故來的晚些”

    蕙畹以前也常來走動,故識得這兩位是宗民娘親王夫人身邊的,很有些體麵,於是也笑著客氣兩句,兩個婆子打量她兩眼,不禁笑道:

    “平日裏瞧著大姑娘就是個出挑的,這一穿戴齊整了,愈發的標誌了”

    又著實的誇獎了蕙晴一番,幾人才進了府裏,卻沒進內堂,直接到了張府的後麵花園子裏,張府的園子西麵臨著一汪湖水,有一片梅林,雖不大,也有十幾株,虯枝伸展,風姿獨絕,梅林一側有一水榭,卻實在的不小,如今裏麵已經甚是熱鬧。

    有幾個夫人和七八個妙齡少女在裏麵就座,穿的都很富貴,且顏色鮮豔亮麗,真如

    那春日的百花一般競相爭豔。劉映雪和蕙畹一進水榭,就引來了在座所有人的關注,夫人們還罷了,少女們一個個含著嫉妒羨慕的目光,令蕙畹還真有些不大自在,王夫人急忙站起來,親熱的攜了小嬸的手道:

    “可是呢,剛才還念叨,這可就到了,畢竟晚了,一會兒可是要罰酒的,你不許賴了去的”

    小嬸笑道:

    “左右你家的酒好,又趕上這樣俊俏的梅花,我越性多喝幾盅,也沒大事的,倒是沾了便宜”

    幾個婦人都笑了起來,蕙畹急忙上前一福道:

    “夫人大安”

    王夫人急忙放開小嬸,轉而握住蕙畹的手道:

    “前日聽你小嬸說,你身子不爽利,今兒可都好了”

    蕙畹忙道:

    “勞夫人惦記,已經無大礙”

    說話間,秋桂上來伺候蕙畹脫去外麵的大衣服,水榭裏籠了炭火,故暖和的很,外麵的大衣服自是穿不住的,外麵的鬥篷一去,眾人頓覺眼前一亮,王夫人目光複雜的打量蕙畹,蕙畹裏麵也穿著一身大紅緞子的暗花羅帶雲肩繡衫,領口袖邊皆鑲了一圈白色的毛邊,映的小臉越發明麗,下麵係著三藍打子繡蝶戀花的側褶棉裙,腳下精巧的羊皮暖靴,堪堪露出一點兒鞋幫,襟畔綴著一串燦燦的明珠,頭上雖梳著簡單的雙丫髻,卻各簪了一隻貴重的金鑲珠寶蝴蝶簪,餘下一半青絲披在腦後,映著耳邊的葫蘆形金質耳墜,更添了幾分俊俏。

    頸間的金璃瓔珞圈,手腕上兩隻璃紋細金鐲,這通身真真氣派非常,且行動大方,儀態端莊,王夫人不禁掃了眼在做的閨秀,暗暗一歎,果然這一比,就見了高下的,也不怪自己兒子放不下,真真那裏再去尋一個這樣體麵的來,且聽說聰慧處,比當年的博蕙也不差什麽。

    蕙畹略略掃了一眼,見正前方置了一個軟榻,塌上設坐褥隱枕,下麵左右挨次是兩溜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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