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郎的信一封封往家遞,夾在信紙裏的紙鈔數目也越來越大,蓉姐兒是夏日裏生的,知了才叫起來,他便托人帶了口箱子迴來。

    裏頭擺了兩套成衣,兩付頭麵,頭麵是給秀娘的,衣裳卻是給蓉姐兒的,秀娘拎起來便抽口氣,濼水出蠶出絲,也沒見過這樣的手工活計,小人兒的裙子能有多少尺頭,密密麻麻繡了半幅都是蝶兒,拿金線兒勾出來的大團花,內裙封腰外衫一件都不少,竟是成了套大衣服了。

    衣裳底下還壓了雙鞋兒,雲頭子還沒有拳頭大,每隻上都繡了一隻蝶半邊花,兩隻鞋並擾正好拚出一朵大花兒,玉蝴蝶一上一下正往花心裏頭鑽。

    潘氏看見歎個不住:“這一件倒好抵上一年的開銷。”她想伸了手去摸,又怕自家手粗勾花了料子,這輕薄薄的絹紗裙子,往光下照都能透出肉來。

    兩付頭麵更晃人的眼,實打實的真金,同原來秀娘戴的那些個銅渡金全不一樣,拿在手裏沉甸甸,鳳嘴兒細巧靈動,銜了顆黃豆大的珠兒,才從匣子裏拿出來,鬥室滿是珠光。

    潘氏連大氣兒都不敢出,捂有心口好一會兒才叫出聲:“我的乖乖,女婿這是發了洋財啊!”拿在手上不住的摩挲,秀娘聽見門戶一響奪過來放進匣子裏。

    她知道王四郎的性子,手頭有錢便往海了花用,這一箱子東西,拿在手裏沒甚份量,光是兩付頭麵怕都要三十兩金子才好打出來,那布料衣裳濼水不曾見過,想來也是難得,一套總要個二三十兩,東西是貴重,也不思量一迴蓉姐兒小人兒一個穿不穿得這樣貴重的衣裳。

    翻到底下才見著些赤金細銀的單根釵子,圓頭的雕花的各一根,秀娘這才抿嘴兒笑了,這東西個她倒好家常戴戴,又翻出件紫織金絲的布來,知道這是給她做衣裳的,攬過鏡子把銀釵兒插上,轉頭問女兒:“娘好不好看。”

    蓉姐兒抱了咪咪用力點頭,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衣裳,寧姐兒那套簇新鵝黃瑣邊繡花的裙子她就覺得頂好,這織金織銀的往前一擺,她怯生生瞧了半日,小手就是不敢摸上去。

    秀娘哄她:“等生日就給你穿。”新衣服都是要收起來的,蓉姐兒吮了手指頭,眼巴巴看著秀娘把盒兒落了鎖擺到櫃子上頭。

    裏頭還有一方水晶雕的猛虎鎮紙約摸是捎給王老爺的,王四郎存誇耀的心思,秀娘一捏到手裏便知道了,這要送上門去還不知道朱氏又要生出什麽口舌來。

    東西既捎來了就沒有不送的道理,如今也不

    懼朱氏嘴嘴舌舌纏個不清,媒人上門的事兒秀娘慪在心裏,拿東西刺一刺她的眼也好。想著便拿絨布兒包起鎮紙放進袖袋兒,抱了蓉姐兒往紫帽兒街去。

    她頭上換了插戴,臉上喜氣盈盈,一路走過去都有人指點,王四郎沒死初時沒人信,這會子隔個三五日便有郵差上門送信,潘氏還常去鋪子裏借銀秤,一傳二傳的,都知道王四郎在外頭發了財。

    王大郎那裏又是另一番光景,他同沒有血緣的弟弟倒了個兒,走了背字兒,他帶了絲線茶葉往江州去販,賣給過路的客商,因比鋪子裏頭收貨價底些,一年裏也有好些進帳。

    這迴有個外來客商像是頭迴跑船,下了船暈了半日,叫王大郎在角店裏遇上了,贈了他一碗酸湯吃,坐過去與他兜搭著問他哪裏來,想買些什麽貨。

    那客商人白白胖胖甚好說話,扯了王大郎定要收他的貨,光他帶去那些還不夠,捎信迴濼水托人又帶了一車去,客商按著鋪子裏的價給他錢,荷包打開來黃燦燦全是金子。

    剪下一角來拿秤秤了給他,王大郎隻當他是個雛兒,不僅沒把纏裹錢算上,連帳都算錯了,聽他的話裏句句露富,便起了意,有心貪他的,啞了聲兒把金銀收進錢袋,還怕那客商迴頭找他,急三趕四迴了濼水。

    他自以為占了大便宜,往鋪子裏一兌,小夥計夾了金子在火上一燒,燒出五彩色來,這才曉得被人誑了去,客商才是走江湖的,下了套的仙人跳他一頭就鑽進去了。剪給他的不是真金是藥金,道士煉出來的玩意兒,一文不值,這迴連本帶利全蝕了進去,外頭還欠了貨錢。

    蘇氏在家天天鬧,又不敢叫王老爺知道,三個人一起幫著瞞,朱氏貼了私房賠進去,還要在王老爺麵前誇耀王大郎在外頭賺了錢。

    秀娘一把那方水晶鎮紙拿出來,蘇氏的眼兒都直了,朱氏臉上也不好看,聽見秀娘說這是王四郎特意收了來孝敬王老爺的,心裏更是不得勁兒,臉上的笑都僵了,王大郎可是連根針都沒捎迴來。

    “四郎信上頭還說了,等去了宣州便多捎些紙來,裁了給爹日常寫字兒使。”秀娘連正眼兒都不看見朱氏,王老爺接了鎮紙在手裏不住翻看,虎是王四郎的生肖,特特買了這個捎迴來,正刺了朱氏的眼,她把絨布托在手裏要拿了鎮紙收起來。

    王老爺手一翻捏住了:“不消收,等會兒我擺到幾案上,今兒就用起來。”說的一家子沒一個臉上有好顏色,秀娘招了手,把梅姐兒招過來,給了她一支銀蝴蝶的發釵

    。

    這是秀娘從自己那些裏頭挑出來給梅姐兒的,她喜得當堂就要插到頭上,桃姐兒咬了唇兒,她不知道王大郎虧了錢,大剌剌的說:“哥哥怎麽沒給我帶?說好了一套妝梳的!”

    王大郎隻好幹笑:“哥哥走的急,下迴,下迴定給你補上。”

    王老爺抱蓉姐兒抱到腿上,給她玩那個水晶雕的老虎,蓉姐兒摸了半天,抬頭告訴王老爺:“我家也有,咪咪。”說的就是剛養起來的白貓兒,連個正經名字還沒,蓉姐兒心心念念,把貓兒跟她一處睡,夜裏兩隻眼睛像星星,全說給王老爺聽。

    王老爺難得跟她這樣親近,抱了她不鬆手,秀娘扯了梅姐兒到廊下:“後兩日你帶件衣裳過來住一晚,我跟著嫂嫂去南山,你來看會子蓉姐兒。”

    梅姐兒滿口應下,不防叫朱氏聽著了,她開了嗓就笑:“還用她去,把蓉姐兒送了來,跟寶妞一處帶,別說一日,一旬也住得的。”

    秀娘自然不答應,可王老爺卻點頭:“秀娘,你若不得空,便叫梅姐兒在這兒看著蓉姐,就跟了她一處睡。”

    公爹都發話了,秀娘隻得應下來,使了眼色給梅姐兒,梅姐兒趕緊點頭,秀娘想著白日出船,夜裏不到擺飯就家來了,隻管女兒一頓飯,不過夜便成。

    朱氏笑得越加殷情,秀娘一走,蘇氏就在灶下埋怨:“娘怎的憑白給我攬事兒,我一天多少活計,再帶個蓉姐兒,絆手絆腳的,手腳都甩不開。”

    “蠢貨,鋪在腳下的金磚地不走,要往哪裏去?王四郎也不知時運怎麽這樣好,都摔到泥地裏的,還給他挖出金元寶來。咱們如今攏絡攏絡,等他家來了,叫他帶著大郎出去見識見識,恁的還發不過他。”

    朱氏這一迴貼出去八十多兩銀子,在濼水都能置下一間屋了,親生兒子沒得怨恨,王四郎就是眼簾前的財路,金磚大道不走,還尋什麽小道。

    蘇氏自上迴蓉姐兒發脾氣便不喜她,婆母去央來的麻煩事兒,埋怨兩句也不再說,隻不十分上心,等到了日子秀娘送了蓉姐兒來,她伸手過去,蓉姐怎麽也不肯叫她抱,還是梅姐兒接了過去。

    她扯了皮笑:“蓉姐兒還認生呢。”秀娘急趕著上船,也不跟她攀扯,送了孩子便走,坐了漁船往南山腳下去。

    寶妞隻跟桃姐兒玩耍,蓉姐兒站著看了一會兒,也不央著她們一起,自家坐到灶下,托了腮看梅姐兒拆菜燒柴,那灶下幫傭的婦人瞅了一會兒笑:“這個姐兒生的倒似

    老爺子,這樣乖,比那兩個小魔星俏的多。”

    梅姐兒趕緊抬頭往外張,看見沒人才點了頭笑:“我們蓉姐最俊了。”說著拿糖給她吃,蓉姐兒搖了手不要,她來的時候,秀娘給她包了幹點心,她拿出來一人分了一塊,新造的荷花餅,一咬一口清甜。

    那婦人又是不住口的誇,叫蘇氏聽了去,在門邊咳嗽一聲,拿眼兒掃一迴:“灶下煙熏火燒的,沒提把姐兒悶壞了。”說著把蓉姐兒領出來:“到卷棚下去玩啊。”

    蓉姐兒知道蘇氏不喜歡自己,別別扭扭坐在廊下,蹲了身去看螞蟻搬家,蘇氏也不理她,自己的女兒跟小姑子兩個拍花牌翻花繩,摸了把粽子糖遞過去。

    寶妞把糖咬得咯咯響,一會兒嚼完一顆,又去盤子裏拿另一顆,蘇氏沒交待蓉姐兒一起吃,她們兩個便似小狗護食似的把盤子藏到身後,一個吃完了再去拿另一個,隻不把盤子拿出來。

    梅姐兒看見心疼起來,剛要走上去就被蘇氏叫住了,從袋裏摸了三十多個錢出來吩咐她去切段肉:“挑那有精有肥的,若有五花的叫先送了來再把錢。”

    梅姐兒捏捏袋裏也有錢,想著出門買袋子糖來,悄悄給了蓉姐兒,叫她也有糖吃,她跑了兩家兒都隻有尋常的粽子糖,待走了一條街才買著裏頭加了鬆子仁兒的,比尋常的貴五文一包,梅姐兒拎了草繩子串的肉,把糖藏在懷裏,進門把肉擺到灶下,再轉出去找蓉姐兒,尋遍了院子都沒找著她。

    “蓉姐兒!”蘇氏聽見梅姐這一句喊從簾子裏探出頭來:“不在院裏便躲哪個屋裏頑去了,吵嚷個甚。”梅姐兒吃這一句罵,抿了嘴到處尋,還沒尋完一間屋,蘇氏就過來指派她切肉:“放著活計不必做了,趕緊的把肉拿水焯了,爹下了衙要吃呢。”

    等王老爺下了衙,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剛要吃菜,想起蓉姐兒來,眼睛溜了一圈也沒找著小孫女,皺了眉頭問朱氏:“蓉姐兒呢?”

    幾個大人麵麵相覷,朱氏盯住蘇氏,蘇氏吱唔兩聲:“她才剛還捉迷藏玩兒呢,許是見爹家來又藏起來了。”

    桃姐兒拿了筷子去挾肉,滿滿一口咬了咽下去,嚼完了咂著筷子頭上的醬汁兒:“她跑出去了,我瞧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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