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跟蓉姐兒的日子越來越好,她把丈夫寄來的錢自己做蠶食賣細點賺的湊在一起,跟嫂嫂孫蘭娘兩個人合股置了張綢機,織綢她不會,孫蘭娘卻是能手,既是姑嫂兩個起湊的錢,織出來的綢也有秀娘的一份。

    孫蘭娘既出錢又是力,秀娘便同她說好一注錢分成份,孫蘭娘拿兩份,秀娘隻拿織綢的一份,這也比外頭幾家人家合買一台綢機惹出事非口舌好的多。

    今年蠶旺絲好,往年總要死掉一半兒的蠶種,今年竟熬過了江南的雨水,一個個都養的肥大,吐出來的絲又光又均,繅出絲來根根潔淨光瑩,過去隻能織個三匹多,今年竟織了五匹出來。

    孫蘭娘特特裁了布去謝麗娘,看蠶到後頭,誰也沒想到竟活了那麽些蠶種,預算好的桑葉不夠吃,眼看蠶就要餓傷,麗娘叫高大郎到鄉下水田裏去收,種茶人家熬不了蠶,茶樹旁一道的桑葉白放著也是無用,賣出幾個錢還能多一筆開銷。

    麗娘樂的直打小算盤,她不成想收桑葉也能小賺一筆,幾條漁船運迴來的桑葉叫潘氏的娘家侄兒抬到蠶兒巷去賣,一筐漲到三十文還有人搶著要。

    孫蘭娘日織夜絡,五匹錦緞織得光彩潤澤,連陳阿婆家這樣的老看蠶都說她看蠶有一手,還問她明年願不願去鄉下幫手,孫蘭娘自家不去,給姐姐捎了信,陳阿婆又多出了價錢來收她的錦緞。

    潘氏見兒媳婦忙忙碌碌也不搭手,這時候卻跳出為,把陳阿婆推了迴去,她還盤算著叫蘭娘去南山下賣綢,總比叫陳阿婆收去更多一些。

    兩人定下時候,隻等夏至,孫蘭娘開了陪嫁的樟木箱子,把綢緞擺進去,合了箱子靠住沈大郎:“等這綢賣出價去,咱們再攢上一年,就又能再置一張綢機了。”

    這東西費功費力,一個木匠做不了,沈大郎有心自己拚一張出來,卻沒這麽好造,會打綢機的師傅全都捏了這門生意過活,哪肯平白教了人去。

    他摸了頭:“我若能打一張出來,你也不必這樣辛苦。”

    孫蘭娘便笑:“我那裏是那個意思,有這功夫你不若好好把家具打出來,石家新添一房小妾,不是說要給打張拔步床麽?我怎麽的沒見木頭料子?”

    “石家大娘子不肯,活計又收迴去了。”沈大郎最好說話,木料搬來家又搬走,他愣是一點都沒瞞下,孫蘭娘咬著唇兒點點他的頭:“那整根的還迴去便罷,小件的留個零頭正好給妍姐兒打張小床呢。”

    “已是拿了定錢的,怎好

    再饒人家的木頭,我攢的那些個,給妍姐兒打張床盡夠了。”孫蘭娘曉得再說丈夫也是這個性子改不了,往日也隻圖他老實本分的,便不再說話,摸了新打的妝匣子抿了嘴笑。

    沈大郎見她高興自家也樂:“等手頭有了餘錢,給你買麵水銀的鏡子鑲上,裏麵這一格格總有填滿的那一日。”這是他說過最叫人意動的話,孫蘭娘眼圈都紅了,兩個人挨在一處,正要說兩句貼心話,聽見外頭院子裏“喵喵”叫聲不斷。

    孫蘭娘“撲哧”一聲笑了:“你抱這個迴來,我瞧著秀娘這一夜都睡不了整覺了。”

    蓉姐兒自家玩耍,聽見牆頭貓兒叫,邁了短腿尋了半日才找見出處,原是隻白貓兒叫旁人家裏曬的漁網給纏住了,她在下麵兜了圈兒想爬上去,被家來的沈大郎瞧見了,借了梯子爬上去救下來。

    一瞧倒是隻白毛鴛鴦眼的貓兒,蓉姐兒一看就奔上去要摸它,這隻貓兒在沈大郎懷裏直叫,到了她懷裏卻乖乖伏了不動彈,蓉姐兒“咪咪咪咪”的直叫,力氣不夠也不肯放,走累就了坐到台階上,叫貓兒趴在她身上曬太陽。

    秀娘迴來瞧見了也不當迴事兒,這貓兒賣相好,又乖巧聽話,聽人喝斥,也不知道是哪家養了偷跑出來的,一隻前爪纏在漁網上頭脫不出,沈大郎瞧見了把它救下來,養在家裏也不費事。

    潘氏還在灶台下給它搭了個窩,拿碎布頭拚了塊圓褥子出來,讓那貓團在那上頭睡,她還高興呢,老房子都鬧老鼠,正好有了貓兒看食,不必再去買耗子藥了。

    可蓉姐兒覺得它可憐,別個都有床睡,偏把它放在廚房裏,那裏頭又黑又冷,趁了沒人,偷偷抱在懷裏把它帶進了屋,藏在她自己睡的那床小被子裏。

    夜裏秀娘一抖被子抖出個圓球來,還“喵”的一聲跳到了枕頭上,蓉姐穿著小卦子,抱著這一團長毛,熱得滿身汗也不肯放。秀娘怎麽說她都不肯放,強起來跟王四郎活脫一個模樣,

    畜生哪能跟人一處睡,秀娘急起來訓兩聲,蓉姐兒抱了貓,把頭擱在貓兒腦袋上,一雙眼睛沁出淚來,連那白毛畜生都瞪了圓眼睛,一齊看著秀娘,知道蓉姐兒哭了,伸出小舌頭想去舔她的臉。

    秀娘沒得辦法,隻好把那圓褥子擺在屋子裏,指著貓兒不許它再上床,蓉姐兒原來都在睡在秀娘頭裏,這迴不再肯了,偏要睡在外頭。

    家家都滅了燈,秀娘隻好依了她,在床沿給她圍上枕頭,搭了小被子蓋住肚皮,手上拿了扇子給她扇風。

    貓兒夜裏根本不用睡覺,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閃,蓉姐兒卻心滿意足的枕著她的手,還央求:“娘,給它小魚吃!”

    潘氏隻拿菜湯拌了飯給她,還念叨說它積了德,自家吃的米飯都舍了給她吃,蓉姐兒偷偷把自己碗裏的菜舀給它,貓咪“喵喵”衝她直叫。

    秀娘困得很了,耷拉著眼皮應下來,蓉姐兒“嘻”一聲,爬起來趴在枕頭上,腦袋往外探,看見貓兒一雙發光的眼睛也不害怕,輕聲輕氣的說:“你明兒有小魚吃。”

    第二日秀娘一爬起來穿衣,蓉姐兒就醒了,眯著眼睛拿手去揉,眼睛還沒全張開嘴裏就念:“小魚!”嘟了嘴兒又喚了聲“咪咪”,那貓兒伏在褥子上,昨兒聽蓉姐叫了半日,知道是叫它,立馬抬了腦袋,尖耳朵一動一動的,張開嘴“喵”了一聲。

    秀娘應下來,濼水魚賣得賤,尋常貓兒也都是吃魚肉的,那些個野貓還會用尾巴到河邊勾了魚來吃,她開門收下一筐鮮魚,此時的貓兒魚不如春季裏產籽的時候吃口好,秀娘便把那鱔魚鹵醬做起來,幹脆就在陳阿婆家掛了幡,遠近的人家不願燒灶做飯的,馱了大包賣力氣的,都願到她這兒來買一碗麵吃。

    才拿骨頭燒了湯,就有人拍門,秀娘應一聲出去,打開門來竟是杏娘,她自年前到如今便不曾露過麵,這個小姑子最是油滑,得是得著了消息,知道哥哥家裏三災七難不斷,這才沒有上門來。

    秀娘見了她微微一笑:“四姑子來了,怎的這樣早?”

    杏娘還以為自己那點小心思無人識破:“我還往家去了趟,拍開門見是個生麵孔,一問才知道嫂嫂到了娘家,我在山陽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哥哥可真是福大命大,這往後咱們王家的日子可就好過了。”她手裏還拎了東西,秀娘眼兒一瞬,上頭的紅紙還是過年時候的模樣。

    她常住山陽縣,離濼水並不遠,說不知道難免有些虧心,便又找些話來補:“娘自年後就得傷寒,好上兩三日又咳個不住,這不,才好了些,急忙忙的趕過來送年禮呢。”杏娘嘴裏的娘,就是親娘的妹妹,王四郎的姨母,因著無兒無女,這才抱了她過去養活。

    這時節不說年禮,就是端午都要過了,清明的時候幾家竟沒聚在一處上墳去,還是秀娘在家裏點了香,燒了幾碗大菜算是給婆婆過了周年,這幾個當女兒的,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杏娘見她愛搭不理,更認定傳言是真,哥哥這迴跑船真真是發達了,她把手上的東西一放,連聲問道:

    “哥哥可來信了不曾,如今販茶最有賺頭,家門口的小鋪麵裏賣的陳茶還有五六十文一兩呢。”

    秀娘實不樂意理她,可既上了門便是客,她笑一笑,不接杏娘的話,指指灶間:“湯怕要滾了,你稍坐,我去去就來。”

    她越是不說,杏娘越覺是真,她迴來都有一旬日了,若不是聽了二姐的話,還不知道哥哥發了財,心裏埋怨秀娘嘴緊,就算沒銀子也該有些頭麵首飾,嫂嫂恁的小氣,姐妹幾個統共又能分了她多少去。

    不一時沈家人全起來了,孫蘭娘往杏娘身上溜一迴,心裏暗暗納罕,哪有趕個大早出門的,又不是拜年,到灶下一問秀娘,秀娘難得哼一聲:“嫂子莫要理她,隻當她是來串門兒的。”

    沈家人也不拿杏娘當客,一處圍著吃早飯了,杏娘還隻坐在那兒不動,孫蘭娘發碗發筷子便往她跟前擺,杏娘眼見他們吃麵,香味兒直勾饞蟲,秀娘還單給貓剔了兩條魚擺在飯碗上。

    她來的急,並沒用過飯,秀娘還直笑:“咱們都起得晚些,不比你吃的早,四姑子且坐坐,我去沏個茶來。”一碗茶喝得她肚內更饑,餓火燒心直咽唾沫,聽見他們扒拉麵的聲兒更撐不住,剩下的話兒也不說了,站起來就告辭,摸了袖子裏的銅板到外頭攤子上買了碗雞肉蛋絲兒的餶飿兒吃。

    一碗下了肚才去了汪家,槿娘看見她就問:“怎麽的,問出來不曾,四郎到底發了多少財?”

    “二姐忒急,茶還沒吃上一口就問,皇帝還不差餓兵呢,趕這麽個大早去,一來一迴連個湯餅也不曾吃。”杏娘一屁股坐在椅上捶腰,她才生了個女兒,還在喂奶,身子又圓又漲,一坐就滿了整張椅。

    槿娘知道她的性子,按說這個妹妹從小被小姨抱了去,家裏又是開鋪子的,好吃好喝沒少過她的,她卻漏底洞似的怎麽也吃不夠,荷包裏必要藏一袋子糖豆兒,嚼上兩個也好。

    槿娘知道她來時定偷過嘴兒,還是到灶下盛了碗豆粥,杏娘拿筷子挑了上頭的皮衣吃,嘴裏還嘖嘖出聲:“一顆黃豆一個屁,吃這些,都成屁簍子了。”

    “趕緊,那一個怎生說的?”槿娘若不是有事兒求她,再不願搭理,拿手肘推一推,杏娘拿紅糖拌了豆粥吃了半碗才開口:“賊精賊精的,十句有八句不搭茬兒,想是大發了,怕著咱們上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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