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酣暢地睡著,天大亮被別人喚起,喝了一杯奶茶,被攙扶著去吃早中餐。

    幾乎忘記了之前發生過什麽。仿佛又迴到了一個人的日子。不便直接問身邊的人是誰,於是站到窗邊迴憶了一陣子,轉身微笑,謝謝你做這麽多好吃的給我。

    兩個人沒有話題,對方擔心提及孩子的事情會惹她傷心掉淚,而其他談話內容也會顯得太過不合時宜。她則厭倦考慮和顧及對方的窘迫和尷尬,在這個時境裏表現自己的冷漠或是堅強。於是,她在對方欲蓋彌彰的驚訝表情下吃下滿腹飯菜。

    我餓壞了。說完,她起身離開。

    時間就像清晨鏡子裏的熹微陽光,在恍惚中悄然流逝。她對自己說。接著睡去,睡過整個一個下午。

    大海卷著巨浪撲向嬉鬧的人群,沒有人意識到危險,她站在岸上大聲唿喊,可是沒有誰願意理睬,大家都沉浸在沙灘遊戲裏。

    她看見了媽媽,在人群中,穿白色棉裙放縱般地大笑,甚至還衝她招手,喚她一起玩耍,她欲哭無淚,默念一句,難得媽媽能這麽開心,我喚她躲過巨浪又怎麽樣呢,我能給她這樣的快樂嗎。

    終於媽媽被卷進了茫茫蔚藍,她跑過去,聽見身後有人喚她的名字。

    就這樣在傍晚再次被喚醒,她努力清醒意識,擠出笑容,對著麵前相貌純真清澈的女孩子說,謝謝你。

    沒關係,我簡單準備了些吃的,吃點再睡吧。女孩子說完走出房間。

    我剛才夢見了什麽讓自己這麽緊張。她自問。

    她打開私人電子郵箱裏的記事檔,在媽媽的照片旁敲擊文字。女孩子因為一天忙碌,早早進入夢鄉。

    你不知道我有多緊張,醫生說胎位有點偏移時,我想到了自己,你是怎麽把我生下來的呢,是不是和我一樣承受欲將放棄的恐懼和痛苦,同時卻堅定著創造新生命的信念。一時間,我真正感受到了母性的偉大。

    是個男孩,我和你總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莫妍阿姨居然在我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寶寶的樣子前就把他抱走了,事先沒有任何征兆,也沒留下原因。郇堅去找她,之後兩個人都消失掉了。

    我好擔心。可又不願意多想。因為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相信寶寶不會有事,對於我無力改變的事,我隻有相信結果會趨向於好的方麵。既然你把我托付給莫妍阿姨,就說明她值得信任,我不必知道太多原因,事實上,冥冥中,我總感覺寶寶會去一個屬於他的地方。

    我一直和華璐在一起,他對郇堅可謂忠心,送我迴來後還再三囑咐他的助手小惠要照看好我,有什麽情況就立刻打電話給他。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如刀絞,眼淚不自覺就流了下來。現在的他完全沒有了丁點當初的氣宇軒昂,也看不出除了做咖啡之外的才華橫溢,我經常能捕捉到他落寞的眼神,雖轉瞬即逝,可還是會留在我心裏,難以忘卻。

    我知道他後悔了,知道他也一定會為自己做的錯事懺悔。可是你知道的,人一旦長大,明白的道理越來越多,能做到的就越來越少。我很想原諒他,可我做不到。

    媽媽,你想要的,我一定要給你。

    菁菁,在澳洲的日子裏,我立下了誓言,我不會傷害自己的女人,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會打她,因為至少,她是我的選擇,我相信並珍惜我的選擇。

    菁菁,我無數次聽見媽媽的嚎叫和哭泣,卻沒聽到過她的乞求。所以當我看見你麵對我時的倔強,我愈加愛你。

    我說我是真心愛你的,你相信嗎。為什麽我在你的眼睛裏看不到信任,隻有防備。

    我愛你,和你媽媽無關,人在不同階段對愛的定義和感覺是不一樣的,為什麽我不能讓你理解我。為什麽。

    郇堅在電話裏的聲音亢奮,沉重,讓人摸不出頭緒。她知道,他很可能處於一種癲狂狀態。

    她掛了電話,轉撥給華璐。

    兩個人出現在郇堅的別墅裏時,腳麵觸碰到一個空啤酒罐,滑動並碰響其它的罐子。他躺在地上,一身酒氣。

    她像往常一樣蹲下身去,抱起他的頭放在自己嬌小的胸脯上,親吻他的頭發。

    他像個摔倒了無力自己爬起來的孩子,號啕大哭。

    良久無言。唯有緊緊的擁抱。

    隻有你能找迴我們的孩子,乾任威抱走了他。我不是怯懦,我隻是想要大家都坦承真相,我希望我們的愛能得到祝福,我希望我們的孩子能在沒有誤解和仇恨的環境裏長大,我真的愛你們,勝過愛我自己的生命,我錯了,我知道我虧欠你媽媽的,但是我的初衷是幫她,真的是幫她,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泣不成聲,言語斷續。

    聽著,我相信。不管你從我的眼睛裏看見怎樣的防備和輕蔑,那是我的本性,不能說我不信任你。我是你的妻子,和任何人無關,你是我的選擇,正如你選擇了我一樣,我們都不後悔。

    真的嗎。他感覺自己的腹部一陣劇痛,像是無序地糾結在了一起,整個肺腑翻江倒海。

    她發現了他的異樣,拉他進衛生間,一通猛吐。

    寶寶若是被爸爸帶走,那就讓他們祖孫在一起生活好了。當初媽媽把我托付給莫妍阿姨,爸爸並沒有反對,他說不知道他能為媽媽做什麽,既然這是媽媽的遺願,他隻好尊重。我想爸爸年過半百很需要有一個自己的血脈在身邊,他沒有惡意。她輕緩有力地拍著他的背,輕聲勸慰他。

    他接過她擠好牙膏的牙刷塞進嘴裏,習慣性地抽刷,嘟囔著說,他們都是些老頑固。

    你不也是一樣麽,她笑他,你總是自認為可以把什麽都做好。

    你留下來照顧他吧。華璐幫忙把郇堅扶到床上,用一個大的塑膠袋把地上的啤酒罐子裝起來提了出去。

    不,他不會有事了。接下來,我想和你談談。她的口氣不容拒絕。

    車子在華璐簡單幹淨的住處停下來。華璐衝身邊的她點了點頭,跑出去為她拉開車門。

    她選擇深藍色的寬鬆外衣,紅格子斜布裙,頭依舊高高昂起,已經成為習慣的驕傲氣質讓人幾乎看不出她是個剛做了媽媽的女人。

    陽光傾瀉在房間的正中央,猶如處子初夜床單上的紅暈。

    她竟自走進他的內室,從牆壁上取下小提琴,站在他麵前,極其投入地拉了起來。頭發隨激蕩的音樂飄舞。

    他凝視著她,迴想起他曾紅著臉牽過的手,白皙嬌嫩而且綿滑,那感覺似咖啡入口。

    這許多年之後,居然還有人知曉他的內室裏藏著一把小提琴,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心靈角落裏,還能蕩漾起他熟悉的旋律。

    他第一次掉了眼淚,視線中的她有點模糊,好似僅僅一個灰蒙的輪廓。

    曲罷,她把小提琴從肩膀上放下來,問他,你愛過我的媽媽嗎。

    沒有。我想我不應該撒謊,至少在麵對你的時候。你知道的,我隻愛過一個女人。他注視著她,企圖用真誠化解兩個人之間的隔膜。

    你知道媽媽愛過你,並且一直希望你們能在一起。她語氣平淡,慢慢走近他。

    你剛才拉的曲子就是以前我和你媽媽共同喜歡的,你媽媽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心思細膩,懂得珍惜和忍讓。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眉間。我衝一杯咖啡給你。

    你一直當媽媽是你生命中的什麽角色,能告訴我嗎。她坐下來,轉動手中的咖啡匙。

    比朋友多一點,比戀人少一點。隻能到這一步。我一直認為這是最曖昧的說法,男女之間多用此來模糊界限。但是,你媽媽似乎並不這麽看,她很偏激,無論我怎麽講,她都固執著不肯承認事實。華璐喝了一口咖啡,萬千感慨地說,還是沒有花色的咖啡更爽口些,可我不明白為什麽人們喜歡追求那麽多附加的東西。

    你說媽媽不承認事實,我不明白。

    事實就是我隻有一個人,隻有一顆心,隻能屬於一個人。就算是我可以愛她,也不能改變我愛我的高域靈狐的心。你應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你對媽媽一點愧疚都沒有嗎。她湊近他,張大眼睛瞪著他。

    為什麽要我愧疚,讓我在愛中迷失的人也一樣沒有愧疚,我認為這是公平的,愛就該付出,哪怕是一生的時間。不要問我是否後悔,我是花心過,可你媽媽也並沒有為我守衛一生的底線。華璐似乎比她想象得還要固執和自私,這讓她感覺麵前的人很可笑,比她自己要可笑幾百倍。

    你是媽媽最愛的人,你該陪著她一起走,不該讓她一個人在那個陌生的地方,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她有多麽害怕孤獨。她的眼淚湧出來,目光中卻滿是指責和怨恨。

    華璐死寂的目光瞬間閃現出可怕的血絲,咖啡的泡沫從嘴角溢出。他捂著肚子倏忽站起,朝後打了個趔趄,用手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他栽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眼睛張著,瞳孔散滿。

    她冷冷地看著他尚未冷卻的屍體,你該聽過耶酥的忠告,持劍者必死於劍下,女人的感情你欺騙不起。她走到窗前,十指交叉合握置於胸前,媽媽,這個男人交給你處置了。我隻想告訴你,其實他根本不值得你愛得那麽深那麽癡狂,他連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都不知道。這樣的男人,最終還是讓我鄙視。

    她從他的身上邁過去,關好門窗,沒有迴頭再看他一眼。

    她平靜地在郊外的湖邊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夜幕降臨。

    和從前一樣,她等在路邊,兩個小時後,才有計程車停下來。

    小姐,去哪裏。司機從鏡子中看著她問。

    我忘記了我住的地方是什麽名字,我記得路,我指哪裏你就開向哪裏。

    司機一臉詫異,輕蔑地苦笑了一下。

    她沒理會司機的表情。撥通旅行社的電話。請幫我預定一張明早飛往深圳的機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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