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菁,我可能分身無術,不能帶你遊深圳了。你應該理解我,現在的薪水不比從前豐厚多少,但是壓力卻大了好幾倍。過段時間我們在重慶的業務就展開了,我去看你好嗎。

    不用擔心,我不介意,我想我們還是不見麵要好些。我終於有了勇氣和他訣別。

    和金文的周旋讓我不由地想起了好多我不忍心置之不理的人,比如韻語,比如沈婷。還想起在舒心閣裏打工的時候發生的事情。我總是問自己,依據我的生活和心境狀況,有什麽資格擔心自己會傷害到別人呢。

    從小學到中學算是人生的第一次跨步吧。老師安排了新生大掃除,個個幹得熱火朝天,不知疲倦,那樣的場麵也隻有在那個純真得接近透明的年代才會有,人生總是短暫,讓我們的心很快就老去。

    興奮地坐在老師為我安排的位子上,我忍不住四處打量,牆壁上懸掛的圖畫和名人名言都令我驚喜,甚至包括那早已被老師和高年級學生看煩的掛燈。

    我的身邊是個相貌清秀的女孩子,低著頭看一本娃娃畫報,那是我早已經爛熟於心,上個月才讓媽媽停止為我訂閱的少兒雜誌。我心中禁不住驕傲地竊喜,原來她比我幼稚好多呢。

    我伸長脖子看過去,是三月份的第二期。娃娃畫報每月隻有兩期。那一期沒什麽特別的,我記得裏麵有首日本小朋友寫的詩歌,翻譯過來是這樣的:我搖啊搖,他笑啊笑。一股臭氣冒出來,他慌張了,撕下本子的紙遞給我,我衝去了衛生間,他也一下子輕鬆。

    我還模仿了一陣子,用本子的紙上廁所。老師們在我們身處幼兒園時期就開始搞促銷,年底節餘下的錢一般不會補還給家長,隻拿本子充事。美其名曰,讓孩子多寫字。那麽多本子,我每天都要跑出去玩,怎麽寫得完呢。還是日本小朋友聰明。

    我推了推她的胳膊,毫無心計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沒抬頭,始終盯著她的爛雜誌,完全不屑於表示她的友好。我的脾氣也上來了,通常情況下,我隻和對我友善的人說第二句話。

    她愛理不理的樣子絲毫不影響我享受人生這一可愛的轉折點,隻要換個新環境,我就能讓自己勵誌一番,孩子就是這麽容易滿足和快樂。是生活,汙染了我們的天真。

    正在自我陶醉中,我的旁邊傳過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四個字。我叫沈婷。

    你不會是啞巴吧。我不無挑釁地問。

    年輕的女老師笑容可親地讓我們介紹自己,主要是父母的工作,個人的愛好以及在小學的時候擔任過什麽職務。現在想來,我們走的路很沒道理。既然是上學,家長做什麽工作很重要嗎。既然是新的開始,以前沒有擔任任何職務就不可以培養嗎,又不是招聘。

    我媽媽是日報社的主編,爸爸是黨委紀檢部的部長秘書。明顯的政治性婚姻,卻把小孩子弄得虛榮得要飛起來了。家庭的優越感,讓含著銀勺子出生的人總是高別人半頭。

    那你叫什麽名字呢。老師蹬著粉色的高跟鞋,緩緩地走到了她的身邊。

    林斕。那女孩子驕傲地迴答。

    沈婷突然站起身看著她。目光裏有點迷離的濕潤。

    全班同學的目光齊刷刷像風一樣橫掃到我這邊,把我的眼球也刮了過去。

    老師微笑著衝沈婷點了點頭,示意她不要激動,坐下去。另一方麵,她繼續鼓勵其他的同學勇敢地介紹自己,最好要像剛才的林斕一樣自信。

    沈婷很快迴過神來,安靜地坐下,繼續看她的雜誌。

    我至今還記得那老師的笑容,一如幽穀中的野百合,即使沒有外部世界的雕飾,其天然的純美和清雅卻足以讓人賞得如癡如醉。她在沈婷最脆弱的時候保護了她幼小而又敏感的自尊。

    去舒心閣應聘打工的第一天,看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她的頭發高高盤起,即便如此,臉部輪廓還是顯得不夠大,一副紅邊眼鏡架在她的鼻子上,讓人感覺到的不是個性張揚,而是嚴肅,甚至危險。

    看見她冷漠嚴肅的樣子,我沒有喊她的名字。想起第一次她把名字寫在紙條上推給我看的情形,我的心裏默默歎了一句,不愧是沈婷。

    我隻是打工掙錢,之後就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不是為了和誰拉關係。而且我想,如果我真的是個喜歡恭維和攀附的世俗之人,也不會有沈婷這麽個朋友。

    你們幾個帶她去熟悉環境,千萬別讓她碰她沒見過的東西,你們先示範一遍給她看,知道嗎。

    是,經理。幾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子應答完就把我領進了舒心閣的地下室。

    這樣大規模的酒店,很多人都想進來工作,惟獨地下室的工作很難找到合適的人來做。其實也沒什麽的,我們在這裏還不是一樣要習慣。又不是讓你去伺候客人,有什麽丟人的。人家林總做都敢做,我們不過是給他打下手,正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這是舒心閣裏薪水最高的工作,不做就對不起自己進來貢獻青春了,你說是不是,小妹妹。

    領我進來的服務員邊走邊添加諸多個人情感地介紹著,不停地試圖說服我,好像生怕我突然不幹了會走掉一樣。

    從大廳的明亮進入低一層的昏暗,我的視線難免模糊了一下。我跟著她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轉過一處專營酒水和香煙的吧台,那上麵擺放著花樣造型的台燈,仔細看,是凋謝的黃色鬱金香。

    這是我們酒店的內吧台,我們都叫它小吧台,區別於你剛才在大廳裏見到的接待和收費用的吧台。別看他們的工作體麵,薪水可沒有我們的高。知道嗎。現在誰出來不是為了賺錢呢。麵子也不能當飯吃,你說呢。

    她不說還好,她越說我越不明白我要做的是什麽工作。而且真的被她故弄玄虛給嚇到了。

    到了。就是這裏,有客人的時候,你就坐在過道的長沙發上等著房間裏叫你拿東西,當然,更重要的是幫客人叫小姐。沒人的時候呢,就不能坐著了,要去房間裏收拾和打掃,最好是先打開房間的門,去另一間沒讓你叫女人隻是過夜的房間裏打掃,不然氣味夠你受的。

    那女孩子顯出老練的表情,似抱怨也似炫耀地衝我眨了眨眼。

    眼睛還挺大的嘛。我內心傻笑。

    長廊盡頭的過道口上方掛著一處醒目的牌子,牌子周圍用夢幻的紅色燈點綴。牌子上是兩個我不明就裏的字。鹽浴。

    這還隻是入口,走進去,包括門框在內,裏麵全是橙色和紅色布置出的意亂情迷的味道。

    為什麽叫鹽浴。我問旁邊的大眼妹。

    就是用鹽水洗澡的地方啊。這個都不知道,真的不明白沈經理怎麽一下子就批準你進來了呢。她嘟嘟囔囔地不願意正麵迴答我的問題。

    正說著,有個穿黑色透明的蕾絲睡衣,表情挑逗的女人走過來,和我旁邊的大眼妹打招唿,看她們談話的投合樣,兩個人似乎可以稱得上是工作上的同事。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那客人,嫌鹽水不夠,非讓我親自為他弄,我怎麽願意。但是誰能跟錢過不去呀,你說是不是。我從東北老家跑出來,為的不就是錢嘛。沒辦法,隻能給那狗娘養的東西弄啦。結果,他突然就拉肚子控製不住,拉了我一身。真是的,我的衣服錢他陪得起嗎。後來,他更惡心,把屁股撅給我,讓我幫他擦屎。我當時,你知道嗎,我當時那個生氣,我,我都哆嗦起來了我。

    她說著真的哆嗦了起來,臉也漲紅了。

    不過她很快就恢複了嫵媚的笑臉,接著說,後來好了,大概是三點鍾的那個客人,是點鍾哎。讓我陪了他兩個小時,什麽也沒做,就是說話,說他老婆怎麽讓他不爽之類,我聽著都心疼了。真是個好男人。

    她用三根手指捏著一次性透明塑料杯,裏麵放著藍色的液體。

    這次你要好好伺候這個客人嗎。大眼妹跟著黑衣女同樣興奮地問著。

    是啊,多給他弄點鹽水,這家夥是港商,有的是錢,根本不在乎。把他伺候好了,說不定我以後就不用再幹這個了呢。黑衣女說完一扭一扭地進了房間。

    大眼妹斜視了一眼黑衣女剛進去的房間,發出了一聲輕蔑的笑。我在這裏兩年多了,沒見過有誰把客人伺候好就可以離開的。我告訴你,她突然壓低了聲音,眼神瞟向小吧台前麵的沙發裏悠閑抽煙的白衣男子,我也跟著順勢看過去。

    看見穿白色t恤的那個男人了嗎。他就是這裏出了名的皮條王。我們都這麽叫他,不過你可別當麵叫他啊,看你傻乎乎的,丟了工作是小,小命丟了就大啦。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這裏的小姐都是他和林總合資買下來的,買下來的懂嗎。就是她們命都是賣給人家的,誰也不能弄走。

    命既然是能夠買賣的,怎麽弄不走呢。隻要買下她們是為了拿來掙錢,就一定是想賣出去的。之所以大眼妹沒見過被買走的,完全是因為小姐們自己沒機會。

    你呢,你是哪裏來的。我問大眼妹。

    我呀,我都懶得管自己是哪裏來的,農村還分哪裏的農村嗎。不都是一樣的。我出來時都想好了,隻要你不讓我這輩子隻種地生娃這麽活著,我做什麽都行。我現在嫁了個建築工,人傻,但是有力氣,什麽都聽我的。我告訴他我在哪裏工作,他也不在乎,說什麽,我高興就行。家裏麵的兄弟姐妹都還在扯破臉爭那塊破地呢。我從來不攙和,你想啊,一個人活著,啥最重要,自由唄。

    大眼妹說得激情澎湃的。

    看不出來,大眼妹還挺有先進思想的。

    你得告訴清楚我,我們以後就是同事關係啦,你曉得不。為了讓她多跟我說點內部情況,我故意和她拉起了近乎。那個鹽水是做什麽用的。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幹她們那行的。我老公從來不要求我那樣做,但是那些臭男人,你想想,和日本人侵略時的行為有什麽區別。

    我們正說著,黑衣女進去的房間傳出慘烈的叫聲。我和大眼妹都嚇了一跳。她朝我使了個眼色,走吧,這裏的聲音,咱們聽多了心髒受不了。

    點鍾是什麽意思。

    這都不知道,按照次序是順鍾,客人特意要求的是點鍾,肯定啦,點鍾的錢要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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