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作最後掙紮的李長德被挫敗了,陳書記和耿文武恢複了黨籍,陳書記真的迴大隊當書記去了。驀地,李家寶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感覺,那個‘以後’,可能真的要到了。

    一天夜裏,他夢見大學恢複了正常的高考,他和趙嵐用英語進行了激烈的辯論,最後真的把趙嵐征服了,就在他們將要親近的時候,一下子,醒了。他揉揉眼睛坐起來,深深地喘了幾口大氣,心中遺憾是個夢,卻又暗想,就是夢,也是好兆頭。

    第二天,他想尋找信息驗證自己的感覺,小屯子裏卻隻有地區的小報。他索性拉上別立人,趕著馬車去縣裏,到郵局定了四季度的《人民日報》和《文匯報》。別立人相信他的判斷力,也理解他的急切心情,不禁問他:“看形勢,找‘以後’?”

    “對,找‘以後’!”

    李家寶和別立人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從此,他倆每天晚上放下書本以後,都要研究一番報紙。可是,報紙上批林批孔批大儒的文章卻越來越多,李家寶幾乎找不到‘以後’要來的蛛絲馬跡。別立人卻不然,一天,他偷偷把李家寶叫到外麵,大加讚賞:“你的感覺太對了,你說的那一天,真的要來了!”

    “哪有跡象啊?”李家寶對別立人對他的讚賞很不理解。

    “誰是大儒呢?”別立人啟發他。

    “是他們暗指周總理。”李家寶肯定地迴答。

    “這就是說,他們要把罪惡的黑手伸向我們人民政府的最高權力機構,是不是他們在挑起決戰之前大造輿論呢?”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那麽,為什麽他們隻批大儒,不直接點大儒的名字呢?”別立人的思路非常清晰,問話一環扣一環。

    “不是他們不想點,是他們還不敢。”

    “他們不敢,就說明他們隻掌握了輿論工具,並沒有竊取要害部門的實力,所以,那一天就真的快要來了。”

    “你真會看報!”

    可是,一月八日,周恩來總理突然逝世了。長安街上的悲痛仍在飄繞,僅僅到三月,站出來工作不久的鄧小平副總理就再次被打倒了。三月二十五日,《文匯報》將周公打成了走資派。李家寶看著那報紙,幾乎傻眼了。別立人的神色也變得十分焦灼,莫非以後的天下真是他們的?

    沉默地熬過十幾天,別立人突然露出了笑容,偷偷地遞給李家寶一封信:“……《文匯報》將周公打成了走資派,上海的工人和學生憤怒地衝上了街頭,高喊口號,高舉標語,‘誓死揪出《文匯報》的總後台’,‘堅決打倒張春橋’。很快,工人,學生,毫無例外,被查,被抓,被押。但是……”

    李家寶看過信,別立人立刻下了結論:“人民已經憤怒了,張春橋他們和咱們縣的李長德一樣,也是在作垂死掙紮!‘但是’後麵的文章,才是真文章,好好看看吧!”

    四月中旬,別立人偷偷地又給李家寶看了一封信:“……四月五日,首都天安門廣場,詞如流,詩成海,怨出口,恨出膛,於無聲處響驚雷,浩氣迴蕩,矛頭直指王、張、江、姚,震驚了中國和世界。國人心裏暗暗稱快,不久,天安門廣場的壯舉卻被定性為反革命事件。一時間,神州大地森嚴恐怖,人心惶惶,中國將向何方?中國必將屬於人民……”

    看過信,李家寶憂心忡忡,感到了恐怖,別立人卻仍是滿懷信心:“李家寶,決戰的時刻就要到了!”

    不久,各地開始搜查天安門廣場的詩抄,馮玉蓮很擔心,悄悄問別立人:“別書記,咱們隊知青手裏會不會有啊?”

    別立人居然大膽地迴答:“有。我手裏就有!”

    啊?馮玉蓮驚訝之後,膽戰心驚地把別立人手裏的詩抄拿迴家和魏長順一起看,還給別立人時,悄悄勸他:“趕緊燒了吧!”

    “不,這是曆史的聲音,不燒,不能燒!”

    七月六日,當年的總司令,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朱德委員長也撒手了人寰。小屯子裏變得空前沉默了。七月二十八日,唐山,豐南發生了七點八級的大地震,波及天津衛和首都北京。迷信未除的人們頓時提心吊膽。因為曆史上的史官總是把天兆和天子,星相和群臣宿命地聯係在一起。李家寶他們的小屯子也偷偷地說不好,就連春天的隕石雨也被他們同世事聯係在一起了,小屯子裏的氛圍愈加惶惑不安了。不管啥天氣,人們心裏也陰天。

    九月九日,享年八十四歲的“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國際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被壓迫人民的偉大導師”--毛澤東,也悄然闔目,與世長辭了。舉國上下,頓時哭聲不斷。許多人擦去眼淚以後就不知道應該做什麽了。

    李家寶和別立人看著報紙癡癡地發呆。沉悶,壓抑,彷徨,期待,小屯子裏的有心人都像所有有良知的中國人一樣,不情願再看報紙、聽廣播了,卻又是不看報紙、不聽廣播就難以度日了。

    忽然有一天,別立人又讓李家寶看了一封信:“……一座樓上貼了一條大標語,‘鄧小平打不倒’,馬上有人報告了公安局。公安局馬上就來人了,樓裏的人們就連忙解釋:“你們拐個彎子再看看,拐個彎子嘛!”公安人員沿著標語拐了一個直角彎兒,上麵又寫著,“造反戰士非好漢!”公安人員心中一笑,開車就走了。

    李家寶不由得欽佩別立人,他對那一天的到來,信心是如此的堅定,如此的執著!暗暗默認,他當書記,真是塊料。

    十月十二日,緊急到公社去開會的別立人連夜就撲撲騰騰地趕了迴來。一進宿舍,就興奮地大叫起來:“李家寶,快起來!真是讓你說著了,四人幫垮台啦!真的垮台啦!”他一邊把裝著炮仗的手提包拉開拉鎖,一邊狂喜地大喊,“快放炮仗,放炮仗!”

    原來,十月九日,四人幫被逮捕了,盼解放的人們當真盼到了解放,歡喜的人們幾乎忘記了一幕又一幕的悲哀。

    “四人幫?都是誰呀?”

    “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

    知青們撲棱一下都起來了,鞭炮聲立刻炸醒了小屯子。人們欣喜若狂,噔噔噔去告訴老耿,也去招唿魏長順和馮玉蓮。當天中午,知青宿舍裏就拉起了慶賀的酒桌。知青帶了頭,家家都不肯落後,屯裏一個大桌麵兒,立刻派上了用場。一連十幾天,各家輪流著軲轆。人們高興的呀,又笑又唱,有時候還哭,十幾年胸中的悶氣,一下子吐了出來,心裏那個暢快呀,真就沒法形容了。

    不久,躲在城裏的儲得海迴來了,迴來就告訴李家寶:“明年可能恢複高考,這迴,可得全憑真本事啦!”

    魏長順立刻建議黨支部開了一個會,他提議:“咱們辦個高考脫產學習班吧,別立人當班長,李家寶當老師,誰樂意報名誰就報,就是考不上,隊裏也給記工分!”

    支部會順利地通過了魏長順的建議。老耿樂嗬嗬的,不住地誇他:“肚子裏有文化,腦袋瓜兒就是轉得快!”

    聽說要辦班,魯亞傑和易俊紅她們樂得直蹦高。可是,朱曉莉和孫桂英卻誰也沒有報名。人們都很奇怪,殊不知,朱曉莉不是不想報,而是想報也報不成了。不早不晚,就在打倒四人幫的前幾天,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未婚先孕是姑娘家的第一大醜事,為防止醜事外傳,趁大家欣喜報名的時候,她就悄沒聲地迴家了。

    孫桂英對她早就有了察覺,眼見她偷偷勒腰的狼狽相,真想發發牢騷,解解平日窩在心中的怨氣。一轉念,其實她也怪慘的,成天孤孤單單地硬逞能,末了,大姑娘勒肚子,偷偷摸摸迴娘家,頓時就不忍了。人家都去報名,她就跑到邱家散心去了。從邱家迴到宿舍,她隻把她的實情告訴了易俊紅和吳雅琴。她覺著,邱家人人對她都喜歡,邱紹永一心一意真愛她,愛得她找到了自尊心,每天都歡快。在屯裏,她的知識不算多,畢竟也是知青。出門可以挺胸脯,端起飯碗也舒坦,迴想起在市裏,常吃嫂子的下眼食,她不但不想求學,反倒害怕念完書,迴不了幸福的小屯子。

    易俊紅和吳雅琴都是非常同情她,姐妹一場,嘴上對她表示祝賀,心裏卻是酸酸的。孫桂英曾經告訴過她倆,她連鼻涕還不會擦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之愛。很顯然,缺什麽,就向往什麽,孫桂英自幼缺少的就是受人尊重被人愛。她終於得到了,就心滿意足了。但在易俊紅和吳雅琴眼裏,孫桂英的滿足卻是一種含著辛酸的幸福。她倆在多年的磨煉中,在大哥哥、大姐姐們的影響下,滋生了誌氣,理想也生出了翅膀。易俊紅不光自己報了名,還向李家寶提出一個要求:“我想讓董金華也參加咱們的輔導班兒……”

    李家寶當然同意,別立人自然不反對,耿文武和魏長順永遠都忘不了五連對小屯子的好處,還能不答應?眼見著,學習班說辦就辦起來了。魏長順心裏非常高興,張張羅羅,特意讓木匠拆掉一個大批判專欄,打了一塊大黑板,就像模像樣地搬進了知青男宿舍。粉筆買了三盒,黑板擦一下也買了仨。他還勸說別立人:“高考之前,除了高考學習班的事兒,你就啥也不用操心了,有我跟著老耿,生產耽誤不了。支部的事兒,就讓邱紹永和馮玉蓮先幫你多跑跑,你就安心上你的課,改變改變你和汪佩佩的命運吧!”

    學習班正式開班了,小屯子裏,家家都來看新鮮。突然,人們發現童老大的兒子--童春也來了。院子裏,禁不住議論紛紛:“嘿嘿,你看,童春也像模像樣地和人家知識青年坐一塊兒了,他到底是半斤還是八兩啊?”

    “你別說,他爹的心眼兒也真鬼。考不上也給記工分,白撿便宜還清閑,童老大不愧是鬼機靈!”

    “鬼也白鬼,也就檢個小便宜,頂多仨月!”

    童春很憨厚,性格也挺艮,不管別人咋議論,隻當耳旁風,他悶著頭占個好位置,離老師近,聽得清楚,問問題也方便。

    忽然,有人發現了董金華,禁不住也是大驚小怪的:“那不是兵團五連的嗎?咋也跑咱這兒來了?”

    “你還不知道啊?那是小易的對象。好好看看,多般配!”

    人們七嘴八舌地晃來晃去,把個清靜的院子弄得亂糟糟的。眼裏瞅事兒的耿文武忽然不讓了,衝著看新鮮的人們就高聲喊了起來:“迴去,迴去,都迴去,該幹啥幹啥去!聽見沒有?誰要是不走,我就建議魏隊長,扣他的工分。誰家的娘們不走,就扣他家爺們的。小孩子也一樣,不走就扣家長的!走不走?再不走,我現在就讓馮玉蓮記名兒啦!”聽見不走扣工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這才陸續離去了。脫產輔導班頓時像樣兒了,青年們名正言順、如饑似渴地捧起了書本。比起拿鍋台當書桌的情景來,不能不感慨。

    中午休息的時候,別立人心有所思,忽然,同儲得海和魯亞傑講起了趙嵐:“看看咱們這個班兒,想想咱們自己,再想想人家趙嵐,她真是遠見卓識啊!”

    儲得海立刻讚同:“就是,幸虧咱們在前進小隊臥倒了,我原來那個生產隊已經爛透了,幾個隊幹部轉圈兒換老婆玩兒,縣公安局出了麵,一笊籬,就都給撈走了。”

    魯亞傑也搭了腔兒:“說真格兒的,來這兒之前,我壓根兒就沒想過看書,甭說想考大學了。推薦的時候倒是指望過,可是腦門兒上沒淋著幸運的雨點兒!這迴,八成是差不離兒!”

    聽魯亞傑說到推薦,儲得海很不好意思,當即就不說話了。別立人苦苦地笑了笑,就以自嘲的方式有意作了個自我批評:“人家看書比賽,咱們說人家煽動返城,人家登上了大學的講台,咱們才知道考大學。咱們四個就地臥倒的,就算因禍得福吧!”

    說話聽聲,鑼鼓聽音兒。聽到別立人他們的議論,李家寶再次憶起了趙嵐,內心依然有些酸楚和愧悔,甚至想馬上去北京。但他思來想去,必須讓屯裏報名的青年盡量都能重新上學。夜裏,他失眠了,迴憶起往事,想象著將來,甚至想好了許多詞句,翻譯成英語,強記在心,隻盼一旦進京,立刻就同趙嵐侃侃而談。

    自此,他每日都掛著笑容講課,滿麵春風地輔導大家,似乎與趙嵐重逢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了。可是,當他興奮地捧起有關高考文件的時候,他的頭上就像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悶棍。文件裏有一個特殊規定,本省的老高三知青,一律不得跨省報誌願。一下子,他就被劃到北京的圈兒外了。他暗暗叫苦,又不得不強作鎮靜。深夜裏,他不能不想趙嵐,老天為什麽就這麽不開眼,偏偏和苦命人作對。苦學本應無盡頭,苦戀卻是何時了?

    第二天,他按時給大家上課,依然微笑著。 所有聽課的人都從他那尷尬的笑容裏,看見了他內心的苦澀……

    李家寶強迫自己忍耐,可是,事情卻偏偏拍他的頭頂,讓他無法安寧。一天上午,他正在給大家上課,魏長順突然給魯亞傑帶迴來一封電報:母逝速歸。學習班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忙忙乎乎地送走了魯亞傑。可是剛剛重新開課,突然,田萍的臉龐在窗前出現了。李家寶驚訝不已,趕緊迎了出去。易俊紅和董金華也連忙去看望田萍。田萍微微露笑容,依然落落大方,眼見這裏的青年正在脫產備考,十分驚奇,又見李哥是輔導老師,當即感到,這是李大哥的能力。李家寶不知田萍為何而來,田萍馬上就告訴他:“李大哥,我想在你們這裏多待幾天,讓我也聽聽課吧,有話晚上我再告訴你,你快忙吧!”

    頓時,別立人懵懂了,怎麽會有一個既端莊又美麗、既年輕又穩重的姑娘,冰美人似的,就在李家寶進京無望的時刻,不顧嚴冬,頂著寒氣,不惜拋頭露麵,屈尊光臨小屯子,特意來找她的李大哥,而且,還要多待幾天呢?

    小屯子也糊塗了,聽說那個找進屯子的透亮姑娘是李家寶的好朋友,家頂家,立馬都想到了趙嵐。但是這一次,人們心裏畫魂兒歸畫魂兒,別立人不同外人說什麽,小屯子裏也一樣,幾十戶人家,沒有一家走出門外嚼舌頭的,內心的揣測誰都不肯外露,鄰居間見了麵,頂多也是聊聊外皮兒:

    “李家寶來了一個好朋友,你看見了嗎?”

    “看見啦,大高個兒,白淨臉兒,可好看啦!”

    “就是呢,水靈靈的,天女下凡一樣,真招人稀罕!”

    外皮兒講完了,內瓤就不說了,就好像有個什麽特殊製約似的,誰講究李家寶,誰就遭人戳脊梁。大白天叫人當夜壺,挨完刺(呲)兒還得把臊盛在肚子裏,傻呀?小屯子仿佛學會了深沉,繃著臉,既拿耳朵聽著,也拿眼睛盯著,就是管著嘴。就連好事的尤愛麗,心裏癢癢想出門,末了也沒動。她倒不是害怕昧良心,是害怕老齊掄鞭子。整個屯子裏,除了李家寶自己,隻有易俊紅和外來的董金華心中有數,不管誰和他倆說起田萍來,他倆都要替李家寶解釋解釋。殊不知,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反倒使人不安了:“姑娘家家,心上沒點兒事兒,大老遠從城裏跑這兒來?”

    午飯過後,董金華和易俊紅同李家寶一起,陪著田萍圍著小屯子散步,很快就嘮到了冶鐵,忽然,田萍雙眸遮淚,強忍委屈,這才講了實話。打倒四人幫以後,冶鐵很快就從監獄裏出來了,和那個張錦秋火速結了婚,當她得到消息的時候,人家已經旅行度蜜月去了。驀地,她想起了李家寶,連忙向學校請假,就像投奔親人一樣,按照李玉雯給她的地址,大膽地來到了小屯子……

    李家寶很奇怪,冶鐵怎麽會拋棄田萍重新去找張錦秋呢?易俊紅聽了她的處境,也很同情她,晚上,就把趙嵐沒帶走的行李給她打開,讓她挨著自己睡。可是,做好了一切,兩個人都躺進被窩以後,易俊紅忽然很擔心,田萍失戀了,可別將她的愛一頭轉向李哥啊,要是這樣,李哥可咋處理啊?

    無獨有偶,別立人從李家寶和易俊紅的口裏得知田萍的情況以後,盡管已經答應田萍,白天跟著學習班學習,午間和晚上任由李家寶陪她去散心,心裏卻仍然很疑惑。田萍的模樣非常可愛,幾乎秀色可餐,而且她已經失去了心中所愛。李家寶和趙嵐事實上早已分居兩年以上了,趙嵐還非常明確地表示過,她和李家寶不能再做夫妻了,李家寶和田萍會不會同病相憐,轉而相互慰藉呢?別立人依舊惦記趙嵐,更不忍李家寶真的失去她,躺進被窩,又爬了起來,把李家寶也弄出被窩,扯到院子裏,悄悄暗示他:“從趙嵐寫給汪佩佩的信裏,我和汪佩佩都覺得,表麵上,趙嵐不讓我們談論你,其實,就等於在鼓勵我們倆,一定要談談你。我總是覺得,她還在苦苦地等你……”

    聽到汪佩佩手裏有趙嵐的信,李家寶心一動,脫口便問:“你們有趙嵐的消息?”

    別立人婉轉地迴答:“她和汪佩佩始終通信。”

    “她現在在哪裏?”

    “她說,將來你一定會知道。”

    “她不讓你們告訴我她在哪兒?”

    “她已經知道你離開了小屯子,又迴到了小屯子。”

    “你答非所問!”

    “她有她的想法嘛!”

    “我是在問你,她現在在哪兒?”

    “你和趙嵐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該難為我!”

    “對,你是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不對嗎?”

    “我說過了,對。其實……就是非常對。”李家寶麵對善意的好友,笑了笑,便什麽也不問了。他知道,別立人不告訴他實情是信守對趙嵐的承諾,不過,他真的不明白,趙嵐為什麽單單要對自己封鎖她的消息呢?盡管如此,他還是感激別立人的提醒,“你放心,不見到趙嵐,也許我的感情就不會再起波瀾了!”

    “要是意外撞腦門兒呢?”

    “那就用腦門兒頂迴去!”

    “如果不是足球呢?”

    “你擔心我?”

    “就算我是杞人憂天吧,趙嵐肯定在思念你……”

    “好啦,別因為我的私事兒浪費你的睡眠了,保持一個清醒的頭腦,還是抓緊複習吧!”

    第二天下午五點,課一結束,天已將黑,田萍請求李家寶陪她到沒人的地方去走走,李家寶理解田萍,田萍是想單獨和他說說心裏話,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自然是為了說話方便,他不怕別人看見他和田萍單獨在一起,不假思索,就把田萍領上了屯子後麵的小路,恰恰就是他和趙嵐月夜評詩的路。開始交談時,不約而同,他們使用的是英語,談的是學習。李家寶敏銳地發現,田萍的口語水平大有長進。說著說著,說到了趙嵐母親的朋友記老師,也不知為什麽,田萍突然把話停了下來,隻管默默地向前走,走了很長時間,也不說話。李家寶以為,她是內心酸苦,欲談傷心事,啟齒很艱難,就不去打擾她,任她自己調解她的情緒。許久,田萍才重新開了口,也不使用英語了,停下腳步,眼淚汪汪地看著李家寶,非常動情地叫了一聲:“李哥……”

    李家寶一心要幫助田萍驅除她內心的苦悶,就認認真真地鼓勵她:“說吧,田萍,有什麽話盡管直來直去,統統向李哥說出來,把煩心的事情宣泄出來,心裏就會痛快許多。”

    好言相勸的李家寶,無論如何也不曾料到,田萍當真就像別立人和易俊紅所擔心的那樣,一心一意,深深地愛上了她的李哥,而且愛得非常強烈,幾乎難以遏止……

    田萍失戀以後,內心十分痛苦,也很茫然。每當她難以忍耐的時候,她都會清醒地想到她的李哥。起初,她隻是一心想和真心愛護自己的李哥好好說說心裏話,聽一聽李哥的主意。她就暗暗地琢磨,能不能讓他迴來,或者自己去他那裏。如果能夠馬上見到李哥,那該有多好啊!思來想去,驀然發現,她想李哥的時間竟然不分晝夜,幾乎忽略了冶鐵。她有所感悟,突發奇想,要是自己和李哥能夠結合,就肯定會原諒冶鐵。火花如此一閃,她的內心驟然震顫起來,那強烈的感受居然遠遠勝過愛冶鐵。至此她才知道,李哥在她心中的分量已是無人可以比擬了。不過,她知道李哥仍然深深地愛著趙嵐,就努力用趙嵐的感情打消她的幻想。可是不管她多麽努力,非但沒有打消愛李哥的念頭,反而從中找到了她必須愛李哥的理由。趙嵐已經離開了李哥,李哥就不該這麽忍受折磨。想到李哥每天收酒瓶子的情景,她甚至很心疼。又想到李哥陪她去找張錦秋的父親,去看冶鐵,她覺得李哥是天下難得的好人,一種強大的力量突然主宰了她,她就不顧一切地給趙嵐寫了一封信。

    趙嵐姐姐:

    你好!

    首先,請原諒我冒昧地給你寫信!

    我是你同學田婷的妹妹,我叫田萍。我知道,李家寶深深  地愛著你,在苦戀,在鍥而不舍,也知道,因郝玉梅的事情你中斷了和李家寶感情上的來往。

    我不知道你現在是怎麽想的。但是我要開誠布公地告訴你,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李家寶。如果你堅持和李家寶在感情上不再來往,我就會不顧一切地向他表白我的真實感情。如果你還愛著他,我將尊重你的情感,決不會強求他愛我。請你於百忙中給我一個迴音,好嗎?

    再次請求,恕我冒昧。

    田婷的妹妹田萍

    一九七六年十月二十日

    她沒想到,趙嵐真的接到了她的信,也真的給她迴了信,而且支持她,鼓勵她,大膽地去追求。她興奮不已,也戰戰兢兢,這才不管不顧而又提心吊膽地闖進了李家寶的小屯子。

    她要當麵向自己的李哥傾訴一切,把自己的單相思變成兩個人的愛。本來,她感到十分不好張口,也不知道她應該如何表達她的心境。恰巧,不知真情的李家寶,仍在鼓勵她:“說吧,田萍,說出來不光心裏痛快,李哥還能幫你出出主意。”

    田萍的外表似乎很平靜,內心裏卻湧動著巨大的波瀾,她努力平靜自己震顫的情感,覺得能夠把話說得有條理時,才向她的李哥緩緩地傾吐衷腸:“李哥,你一定要原諒我,我做了一件直接關涉到你的事情,事前也沒和你打招唿,希望你能高興,即使不高興,也千萬不要生我的氣,……”

    “什麽事情還需要我原諒你呢?”

    “我給趙嵐寫了一封信……”

    “你給趙嵐寫了一封信?”

    “是。”

    “你是從哪兒知道她的地址的?”

    “從趙嵐母親的好友記老師那裏得到的。”

    “你是想把信的內容告訴我嗎?”

    “是。”

    李家寶十分吃驚,十分意外,疑惑地望著田萍,一種不安的情緒忽然纏住了他,田萍為什麽會給趙嵐寫信呢?為什麽她還要把信的內容告訴自己呢?

    “你自己看吧!”田萍從她的衣袋裏掏出了信的底稿,羞澀地遞給了李家寶。同時,遞給他一個手電筒。

    天已經黑了,李家寶急忙展開信,用手電照著信的底稿,匆匆地看。看著看著,不由自主,他將匆匆的瀏覽,改作了精心的細讀,一連讀了三遍,才以為他讀懂了田萍的信。讀過信的第一遍的時候,他相當驚訝,甚至感到田萍的舉動幾乎不可思議。讀過第二遍的時候,他十分擔心,擔心趙嵐會支持田萍向自己求愛。讀過第三遍的時候,他突然變得高興起來,以為田萍已經體驗了失戀的真實滋味,將心比心,便使用激將法,激趙嵐給自己寫信。他對田萍十分感激,有許多話想要說,但他擇其要,隻說了一句話:“田萍,你在敦促趙嵐迅速給我寫信,是吧?”

    田萍情不自禁地羞怯了,不安地看一眼李家寶,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囁嚅地迴答:“不,李哥,你誤會了。我……我是在向她表示我自己的真實感情……”

    “你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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