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後,李家寶去送還陳路的自行車,第三次敲響了花園街六十九號的三樓一門。可是這一次,沒人開門。他不甘心,怕是裏麵的人睡著了,便咚咚咚地用力敲了起來,不知為什麽,裏麵仍然沒有動靜。急迫的敲門聲驚動了鄰居,對門兒的一位老太太悄沒聲兒地走了出來,疑惑地看著來人,過了好半天,才悄悄告訴他:“陳局長被‘勒令’搬家了……”老太太本來還有話,卻突然停住了,再次看看眼前的陌生人,斷定他不是壞人,才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是老陳家什麽人?”

    李家寶連忙告訴她:“我是陳路的同學。”

    老太太仍然站在自己家門前,現出一副很惋惜的樣子,流露出她的同情:“陳局長的媳婦作孽呀!把陳局長揭發成反革命還不解恨,生活上也斷他的活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女人呢!”

    李家寶什麽都明白了,隻得向老太太告辭。出了門,就站在樓門口等聶哥。他同聶哥雖然隻見過一麵,但他覺得,聶哥是那種言而有信的人,他說來就一定會來。等了好久,聶光複果真來了,卻是由洋洋自得的曹自立領著兩個警察押解著。李家寶遠遠地望著他,心裏悚然一驚,馬上意識到,他遭了報複。

    被押解的聶光複泰然自若,看到李家寶,先和押解他的兩個警察說了幾句必說的話,經警察允許,才來見李家寶。

    他戴著手銬子,很小心地和李家寶握了握手,便若無其事地自我解嘲:“看看沒有,聶哥也是三日不見令人刮目啊。前天製伏了曹自立,昨天就被他幹媽定了一個武力搶奪警察槍支罪,今天立刻被拘留。看起來,咱倆的交談隻能等我從看守所出來以後再說了。”忽然,他把聲音放得極低,言語迅速,無比信任地托付李家寶:“要快,到電業局車管科去找陳路,讓他領你找到他的父親。你一定要親自勸說老爺子,趕緊躲到我父親的老家去,免得遭受皮肉之苦。老頭兒的脾氣特別倔,你一定要設法說服他!還有,我的事兒能不告訴陳路就不告訴陳路,如果他聽說我是被曹自立帶著警察押走的,就可能找曹自立去拚命,弄不好會出大事兒。拜托,拜托了!”聶哥囑咐過李家寶,就像沒事兒一樣,輕鬆地走過去敷衍警察:“好了,該你們執行公務了,走吧!”

    警察押走了聶光複。曹自立沒有馬上走,忽然,衝李家寶狠狠地喊了一嗓子:“李家寶,沒你事兒,你就少他媽瞎摻乎!你要是敢摻乎,鐵鞋掉掌兒,小心你紮腳!”

    李家寶沒理他,久久地望著聶哥的背影,深深覺得,他才是條漢子。聶哥的身影遠去了,消失了,驀地,李家寶由秦要武的所作所為聯想到葛要武的為所欲為,對他們爭先恐後地抓權,仿佛目睹了他們身後的勢力,不禁憶起了薑藝心的叮囑,“事兒還沒有完”,不知不覺,他又想起了張鐵生的白卷兒……是啊,事兒還沒完,到處都是沒有完。想到這裏,他急急忙忙去找電業局的車管科,一路焦急,幾經打聽,到底把電業局的車管科找到了。

    “陳路在嗎?”

    “昨天他被撤職了,已經不是科長了,下放到送電工區背‘三大件’去了。”開門的科員沉著臉告訴李家寶。

    “啥叫背三大件?”

    “手電筒,工具包兒,腳蹬子,當脖套兒,懷裏揣著幹糧袋兒,一步一步量線道。明白了嗎?”

    李家寶又問他:“怎麽才能找到他呢?”

    “算你巧,落配的鳳凰不如雞,他老爹的房子讓人家給收上去了,這兩天,他在家裏規矩房子呢!”

    李家寶什麽都明白了,秦要武這個女人是真狠哪……不折不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從車管科走出來,李家寶急急忙忙又去陳路家,趕到那裏,早已是滿頭大汗了。他顧不得擦汗,趕緊上前敲門,聽見裏邊的聲音,這才喘一口粗氣。

    陳路走了出來,感覺很奇怪,也沒往屋裏邊讓李家寶,一開口,話就不好聽:“你小子咋又來了?”

    李家寶微微一笑,一副捐棄前嫌的姿態:“我到你父親家去給你還自行車,見到了聶哥。他讓我找你父親說點兒事情。”

    “那你就和我說吧!”

    “不,聶哥讓我一定親自告訴你父親。”

    “我聶哥真是……真是這麽說的?那好吧,你信不過我,你就走吧,我們家的事兒,就……”他剛想說我們家的事兒就不用你操心了,卻立刻想起了三天前,正是李家寶親自把自己娘送進醫院的,就趕緊改口問別的:“我聶哥呢?他怎麽不親自來?”

    “他說他有點兒別的事情來不了,才讓我捎個話兒。”

    “那你自己等吧,我爸推著我娘散心去了。你們的事情你們談,恕不奉陪!”如此把話說完,陳路一轉身,就進了屋子。

    “陳路--”

    “幹啥?”

    “給你車鑰匙。”

    “我說過,我不要了!”

    “你開開門,聽我說。”

    “我沒空兒聽你說,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李家寶望著陳路家的房門,進不去,退不得,隻好在門外等候。 左等,右等,將近一點鍾的時候,才把人等迴來。陳路的父親用輪椅推著陳路的老娘高高興興地迴來了,一眼就看見,李家寶坐在自己家門口的石頭上,正在向遠處張望,便停下輪椅,趕緊招唿他:“李家寶,你怎麽坐在這裏?快進屋兒,快進屋進屋裏說話!”

    “可把你老等迴來了……”焦灼的李家寶鬆了一口氣,就像找到陳路的父親,老人馬上就會擺脫危險一樣,剛要說話,陳路走了出來,他馬上就住了口。

    陳路頓時生氣,推起他娘坐的輪椅就要進了屋子。陳路的父親很納悶兒,陳路在家,李家寶卻坐在門外的石頭上等自己,又見陳路出來以後不理李家寶,就知道陳路又是犯了倔,連忙招唿他:“路路,你等一等!”

    “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談吧!”陳路賭著氣說完話,推起他的娘就進了屋子。

    “剛才是陳路不讓你進屋子?”老人詢問李家寶。

    “大叔,不能怪他。是聶光複不讓我把事情告訴他,我隻好照辦,事情是這樣……”

    “不,李家寶,你等等,你聽我說……”陳家克覺得,背著兒子單獨和兒子的同學談話,大有不信任兒子的嫌疑,尤其在兒子處於痛改前非的時刻,這樣做,有傷他的自尊心,也不利於他理解李家寶,就對李家寶笑了一笑,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意思,“李家寶,俗話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陳路現在不是秦要武的兒子,有話咱們就當他麵兒說吧,快進屋兒,人多好商量。

    李家寶聽了老人的話,理解老人的一片苦心,隻得隨他進了屋子。腿上打著石膏的陳路娘認出了李家寶,滿臉帶笑,非常熱情地招唿他:“呀,是你呀,小夥兒?坐,快坐下!”

    李家寶坐了下來,禁不住打量陳路現在的家。這個家,再也不“輝煌”了,裏外屋都住了人,裏邊是陳路三口,外邊是陳路父母老兩口。來迴走路必須躲避家具,屋子裏,已經顯得擁擠不堪了。難怪陳路的同事說,落配的鳳凰不如雞,同陳路父親原來的房子比,同陳路三口人住這麽兩大間房子的當時比,不說天壤之別,確實也是大相徑庭啊!

    李家寶關切地問陳路娘:“你老怎麽不住院啦?”

    陳路娘不以為然,爽快地告訴李家寶:“路路給俺安排的病房人家不讓住啦!大夫告訴俺,打上石膏,迴家也中,家裏就把俺接迴來了。剛才,是老頭兒推俺出去散散心,怕俺心裏堵得慌,堵啥堵,房大房小能咋?家裏樂和,兒子孝順,就比啥都強!俺這個兒呀,雖說脾氣倔點兒,可他比誰都心疼娘……”

    李家寶頗有感觸,未待抒發,陳路從裏間走了出來。他依然不願意父母當著外人誇自己,可是,娘已經講了,他就很不耐煩地斥責李家寶:“我說李家寶,你怎麽這麽賴皮啊?”

    他的父親立刻製止他:“路路,怎麽能這麽對待老同學?你說的是什麽話呀?”

    陳路看看他的父親,馬上不出聲了。李家寶明白,陳路對自己仍然順不過氣來,方才,自己沒把事情告訴他,他就更不滿意了。可是,受人之托,自己也是無可奈何之舉,偏偏老人又不同意背著陳路,他便看了看陳路娘,陳家克明白他的意思,不免十分感慨:“李家寶,我這老伴兒呀,被我扔在老家孤獨二十多年,重新見麵兒也沒埋怨我一句話,送走我的老娘之後,她就更有承受能力啦!有什麽話,你就隻管說吧!”

    李家寶見他不想把他的事情避著家裏,覺得他對事情已是有所判斷,隻好遵從長者的意見。他先看看陳路,就像打預防針一樣,有言在先地告誡他:“陳路,聶哥本來是讓我背著你,單獨和老人家說這件事的,他是擔心,你聽了以後會去尋仇,你要是保證聽後不激動,我就當著你麵兒說這件事情,不然……”

    陳路已經心裏著急了,不耐煩,又不能急眼,就沒有好聲地催促他:“你就快說吧, 我不激動,保證不激動,行了吧?”

    李家寶見狀,隻得當著陳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陳路聽罷,頓時肝火上撞,禁不住發狠:“曹自立呀,曹自立,你她媽……”忽然,他看看李家寶,想起有言在先,隻得把怒氣憋迴肚子裏。倒是陳家克真的犯了倔,皺起眉頭,思忖好半天,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我陳家克行得正,走得端,我哪兒也不去,哪兒也不躲,偏要看看,她秦要武還能把我怎麽樣!”

    “對!”陳路立刻讚同他的父親,並且大加鼓勵:“爸,他們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就找人和他們拚了!”

    “不!老人家……”李家寶見陳路的父親果然倔強,陳路也的確莽撞,就更加感到,聶哥的擔心極有道理,趕緊上前勸說陳路的父親,“大叔,趙嵐的父親在世時,曾經和我的一位老師這樣說過:‘韓信不忍胯下之辱日後豈能將兵,越王不為夫差拉馬日後如何能臥薪嚐膽?又如何能夠滅吳雪恨?’如果你老人家不肯隱忍一時,萬一有個好歹,怎能看見秦要武之流徹底垮台呢?你老又如何撰寫《風雲辨真錄》呢?”李家寶仿佛看見他曾想像過的一組形象,茫茫風雪中,王長平老師摻扶著可敬可愛的鞠老師在尋苦苦地尋求……看看眼前的陳家克,他已是熱淚盈眶了……

    聽了李家寶的話,陳家克好不驚訝,看著他的模樣,心中好不淒愴……暗暗感動,李家寶和陳路曾是同班同學,自然是同齡人,李家寶遇事竟是如此深沉。不由得,他低下頭沉思起來,李家寶借用的話雖是老市長對旁人說的,那言語,卻好像老市長當麵在叮囑他,想起老市長已然輕煙入雲,聯想起老市長訣別前的告誡,陳家克的眼睛潮濕了,剛想說“李家寶,我謝謝你,我聽老市長的”,可是,陳路卻梗著嗓子地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李家寶……不許打啞謎,你告訴我實話,我聶哥現在在哪兒?”

    “他……”李家寶欲言又止。

    “他怎麽啦?”陳路頓時焦躁。

    “他……他被曹自立領著兩個警察戴著手銬押走了……不過聶哥倒是鎮定自若,說是從看守所出來,還要找我……”

    “他們憑什麽抓人?”

    “秦要武告他武力搶奪公安人員的槍支。”

    “什麽?曹自立,我操你八輩兒血祖宗!”陳路滿腔怒火,再也忍耐不住了,忽地就朝外走。

    “路路!”陳路的父親和陳路娘幾乎同時阻止他。

    陳路站住了,陳家克立刻責問他:“剛才,就是剛才,你是怎麽答應你老同學的?不然,他能把實情告訴你嗎?”

    陳路非常講究信義,隻得把邁到門外的腳收了迴來,怒目含淚,一忍再忍,他的眼淚還是在李家寶的麵前流了出來。

    李家寶很感動,但他沒有勸慰陳路,隻是深抱歉意地向他的父親告辭:“陳老,我必須上課去了,你老千萬要保重!”

    對秦要五,李家寶耿耿於懷,勉強調整好情緒,按時趕到楚老家,認真上了課。迴到家裏,心中還是不能平靜,再次想起了薑藝心的話:“該政治家做的事情,一定要讓政治家去做,國家還沒有垮。”他反複用薑藝心的講法安慰自己,卻仍然為陳路的父親擔心,老人家真的能躲過劫難嗎?忽然,他也為聶光複擔心,聯想起自己在獄中的情形,聶哥一定會挨打……不由得,他十分悲憤,秦要武給江青寫信討好,難道中國需要一個女皇?

    第二天上午,李家寶懷著憤懣的心情,依然拉著他的手推車走街串巷,卻是漫不經心地吆喝著:“收酒瓶子嘍--”

    突然,他身後有一個女人,焦急地喊他的名字。那聲音大大地超過了他的吆喝聲。他停下車來,迴過頭去尋找,隻見二姐李玉雯滿臉通紅,急急忙忙,氣喘籲籲地跑到他的麵前,一把就把手推車的車把抓住了。

    “二姐!”李家寶冷丁見到二姐,心裏非常高興。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二姐了,真想和二姐好好嘮上一嘮。

    二姐看著他,話也未說,已是眼裏閃淚了,委委屈屈,心疼不已地質問他:“四弟,是誰叫你收酒瓶子的?”

    李家寶一怔,二姐已經下了命令:“迴家,跟二姐迴家!”

    李家寶莫名其妙,二姐再次下了命令:“讓你迴家……你就趕緊迴家!看你灰頭土臉的,你揪二姐的心……”

    二姐的話也揪李家寶的心,他理解二姐,淒然一笑,趕緊寬慰她:“二姐,連大姐夫都支持我這樣做,你還不放心?!”

    “你說誰支持?不行,誰支持都不行!他支持就更不行!”李玉雯拽著手推車的車把,執拗地不肯放行。

    “二姐,你聽我說……”

    “迴家!”

    “二姐……”

    “二姐叫你迴家!”

    全家都知道,二姐是那種平時少言寡語的老實人,可是,就像俗話說的,老實人不犯倔,一犯倔誰也扭不過!眼前的李玉雯就是這樣,握著弟弟的車把,不管他想說啥,就是不撒手。姐姐含著熱淚耍了脾氣,作為弟弟,還能掰姐姐的手?無可奈何,李家寶苦澀地一笑,隻能順從好心好意的二姐:“那好吧,我先跟你迴家,反正我現在是自由職業者。”

    “不是‘先’,是從今往後,再也不許你去收酒瓶子!你不在乎,我還掛不住臉兒呢!”

    李家寶一時有嘴說不清,心裏暗想,二姐一時想不開,眼下隻得先答應二姐,迴家看情況,再爭取她的理解了。

    “把車給我!”二姐的態度非常堅決,對弟弟受委屈她一眼也看不得,嘴裏嘟嘟囔囔的,“收破爛兒,你收破爛兒……”

    李家寶隻得任她拉著手推車,空手跟著走。走著走著,二姐忽然問他:“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到底是誰讓你收酒瓶子的?”

    “我自己。真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每天幹幾個小時,不算太累,掙的還不少,還可以安心看書,攢下錢來……”

    “攢金山也不行!你拍拍胸脯想一想,你應該這麽做嗎?全家老老少少,唯獨指望一個你。咱爸挨過日本鬼子的耳光,一心指望你能和外國人平起平坐。你被欺負,三個姐姐臉兒對臉兒,委委屈屈替你哭,指望你不蒸饅頭也爭口氣,你就都忘啦?”

    “二姐,你聽我說……”

    “我不聽!”二姐不容李家寶解釋,隻管講自己的理:“告訴你,四弟,隻要有你三個姐姐在,就沒有你不爭氣的份兒!”

    二姐的質問中,兩次提到了“爭氣”,李家寶迴想起姐姐們當年的對自己的疼愛,再看一眼眼前的二姐,不禁情感湧動。但此時的李家寶已然再也沒有剛愎自用的情緒了,心裏暗暗爭辯,二姐呀二姐,弟弟寧可收酒瓶子也要讀書,本身就是要爭氣啊!但是他沒有說。他知道二姐還不會馬上理解他的做法,便主動岔開話題,很平和地問二姐:“你不是去進修了嗎?進修完啦?”

    “昨天才迴來,今天就看見你撿破爛兒,你說你,氣人不氣人?”二姐無比負責地生氣,一眨眼,就把李家寶剛剛岔開的話題又給圈了迴來。

    李家寶理解二姐的心情,就像一位已經立事的大學生,對待認識水平不高的母親,非常耐心地哄勸她:“二姐,到家裏,我給你講一講我在鄉下的事情,你就肯定會讓我獨立做事了……”

    “別跟我東拉西扯的,我問你,你愛人呢?我再問你,你和趙嵐分開多長時間啦?我還要問你,爸媽的孫子呢?”二姐一連問了三句話,句句話都問得李家寶無話可答。二姐就理直氣壯地開始數落他,“你就說吧,天下的女人誰能樂意守著一個撿破爛的?別說人家市長的女兒,就是從馬路邊兒上撿迴來的女人,見你這麽沒出息,也得跑迴路邊躲著你!一個老高三畢業生,全市出了名的學習尖子,如今走街串巷地收酒瓶子,家裏人誰能看下眼去?”李玉雯仿佛完全占了理,那樣子,恨鐵不成鋼,就好像弟弟不更弦改轍,她就沒當好姐姐一樣,臉憋得紅紅的。

    “二姐!”李家寶眼見二姐生了真氣,心裏著急,恨不得馬上就向她說明原委,使她心裏能夠痛快痛快。

    “別解釋,你啥也不用解釋,憑著良心你自己說,二姐平時哪有過這些話嗎?都是你給氣出來的!跟你說,往後就是你掙了金山,也得先把你愛人找迴來!乖乖把你兒子給爸媽抱迴來!你不著急,你的姐姐妹妹還上火呢!”二姐一路數叨著,要求著,很快就到了她的家。她找個地方替李家寶把車放好,鎖牢了,就把開鎖的鑰匙往自己的手心裏一攥,這才催促弟弟,“趕快進屋去吧”,好像弟弟不聽話,一不小心看不住,就會偷偷跑掉一樣。

    忽然,不知從哪來了兩個警察,板著臉擋住了他們。李玉雯一驚,疑惑地發問:“你們想幹什麽?”

    “他自己知道。”警察一本正經,用下頦指了指李家寶。

    “我知道什麽?”李家寶頗為詫異。

    “現在不知道,到所兒裏你就什麽都知道了。”曹自立幽靈一般,從一旁閃了出來,一副瘦猴臉,不通人性。

    “不許你們亂抓人!”二姐立即阻攔。

    “不許你妨礙警察執行公務!趕緊走開!”

    李玉雯眼見弟弟被警察帶走了,起身就往大姐的單位跑。被帶走的李家寶莫名其妙地被帶進了派出所,進了門就受審:“說吧!”曹自立抱著膀子,洋洋得意地下了命令。

    “說什麽?”

    “陳路的老爹跑哪兒去了?”

    李家寶悚然一驚,卻很快就恢複了清醒。警察的審問使他得到了確切的消息,老人家真的按聶光複的意思辦了。他不禁暗暗慶幸,實在是太好了,心裏不但不慌了,反而以笑臉應付審訊的警察,唯獨對曹自立,怒目相視。警察問他個人情況,他就一概如實迴答,問到陳家克的事情,他就一概迴答,不知道。

    “你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是你給陳家克通的風,我們已經掌握了情況,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你裝傻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昨天你去陳家克家幹什麽?”

    “送自行車鑰匙啊!”

    “你和陳路什麽關係?”

    “你們的曹自立比我還清楚,你們問他!”

    警察問過曹自立,立刻就對李家寶的案子不感興趣了。曹自立無可奈何,趕緊向外打電話,李家寶立刻聽了出來,對方是他的幹媽,秦要武。曹自立匯報了情況,也得到了幹媽的指示,就煞有介事地警告李家寶:“你小子聽著,你不好好在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賴在市裏收酒瓶子,這是明目張膽地對抗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你知道不知道?本來應該將你遣返迴去,但市領導考慮你是初犯,給你一次悔過自新的機會,讓你自己乖乖地返迴去,迴去自覺地檢查!如果你賊心不死,膽敢賴在市裏不走,讓我們再逮住你,就數罪並罰。你可以滾蛋啦!”

    李家寶忍住心中的憤怒,按時去楚老家上課。下了課,他怕二姐擔心,就急忙往二姐家裏跑。二姐夫見了他,劈頭就問:“咋迴事兒啊?你惹禍啦?”

    李家寶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向二姐夫學了一遍,二姐夫這才吐了一口長氣,心疼不已地埋怨他,“你可嚇死人啦,快點兒吧,別人都到你三姐去了,我留在家裏是等你的。你二姐的眼泡兒都哭紅了,說不定大家急成啥樣兒呢!”

    兩個人急急忙忙朝三姐家裏奔,李家寶一進屋子,家裏人立刻都圍了上來,二姐的眼淚唰地就落了下來:“警察為什麽會抓你呀,到底咋迴事兒呀?”

    李家寶趕緊向大家說明了情況,二姐一下就抓住了理:“我就說不能這麽滿街收酒瓶子嗎!你先坐下,也喝口水,好好向大家說一說,你到底是咋想的,為什麽偏偏要收酒瓶子?”二姐放了心,就把事情又給兜了迴來。

    “二姐”,程子亮從廚房走了進來,本來是張羅開飯的,見二姐汪著眼淚吊著臉,正在質問四弟,就上前勸她,“二姐,你快消消火氣,人已經到家了,有話飯後再說吧。”

    二姐繃著臉,不消火,也不答應:“不,先別炒菜!不把事情定下來,誰也別想端酒杯!說我倔,今天我就倔到底了!”

    程子亮嗆了一鼻子灰,就看了看大姐。中午,大姐見到李玉雯,聽明情況以後,就趕緊給程子亮打電話,讓他先到派出所去看一看。程子亮心急火燎,放下電話就就奔派出所,知道他們把人放了,給大姐迴過電話,迴到家裏就點火,煮肉,摘菜,洗菜。見內弟恰如大姐夫的判斷,真是上完課才迴來,就想讓大家邊吃邊聊,也替內弟壓壓驚,沒想到,二姐從來遇事兒都找大姐,卻一反常態,突然出麵主了事兒,而且自稱犯倔,便隻好往外搬大姐。

    大姐理解程子亮的眼神兒,就按玉雯的意思吩咐四弟:“你二姐想聽聽你的情況,你就一五一十地講一講吧!”

    李家寶明白大姐的意思,就像上次在大姐家裏安慰大姐和五妹一樣,對大家認認真真地講了起來。起初,李玉雯還聽得很認真,聽著聽著,忽然產生一個想法:弟妹再能,也不能就讓弟弟這麽慣著她啊。不知不覺,她什麽也不聽了,腦袋裏響起了自己的鑼鼓鑔。郝玉梅遭遇不幸,弟妹憑什麽就對家寶不管不顧?到底是哪邊兒近哪邊兒遠啊?她甩了弟弟,弟弟就不該客氣,恩歸恩,怨歸怨,一個孩子,她帶走了,孩子就不是老李家的根,老李家的苗兒?家裏七女一男,李家寶有了兒子,下一輩兒才算是有了男丁,可是,爺爺奶奶見不著大孫子,姑姑們也見不到大侄子,一年到頭,連個音信也沒有,家裏就能撒手不管?不行,學問再大,層次再高,也不能說啥就是啥!有了自己的主意,二姐也不那麽生氣了,也不那麽委屈了,她要力挽狂瀾!

    李家寶講完了,滿以為二姐會通情達理,就此支持他半工半讀。沒想到,他的話音剛落,二姐立刻就理直氣壯地埋怨他:“四弟,二姐問問你,話裏話外你怎麽處處偏著你媳婦,一點兒不替家裏想一想啊?日子是兩個人過的,孩子是倆人得的,她媽能幫她帶孩子,咱媽就不能啊?前前後後帶了八個,哪個沒活,哪個落了殘疾?別以為你媳婦帶走的是你兒子,就好像是你個人的事情。你得知道,也得真記著,你是老李家的男丁獨苗兒,遇事兒就不能光想你自己,還得想著家裏!大姐昨天就說了,你的事情得開個家庭會議,大家已經都來了,你就好好聽聽吧!”

    二姐夫劉士忠理解自己愛人的心情,看看大姐,就請她主持會議。大姐當仁不讓,首先作了一個開場白:“玉雯出去進修剛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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