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汽車開進屯子,早已驚動了屯裏人,自然也驚動了書記和隊長。由於趙嵐和李家寶接連出事兒,眼見有一輛北京吉普一溜煙兒地開進知青的院子,屯裏一些好信兒的,貓冬的閑肉立馬就找到了營生,反倒叫炕上的火盆兒冷冷清清。

    他們聚到知青的院門口向裏看汽車,突然間,汽車鳴著喇叭朝外開,嚇得他們慌忙向兩旁躲閃,躲閃中發現了陳書記和耿隊長,就像本能似的,趕忙把他倆讓到前邊。他們明明知道自己不主事兒,卻個個都想知道咋迴事兒。你問我,我問他,相互打聽一番,誰也說不出一二三,就都抻著脖子抄著手,隻管看熱鬧。

    北京吉普停到路邊去了,陳路和曹自立離開知青的院子互相看一看,怒氣難消,又沒有辦法,陳路悄聲罵了一句國罵,曹自立就火上澆油:“幹脆,日後廢了他倆!”

    趙嵐站在院門的正當央,也不管屯裏人的圍觀,威嚴地正告陳路:“在我們前進小隊,你不受歡迎。我和李家寶無意請你進院子,有話就在這裏說吧!”

    好奇的屯裏人已將趙嵐他們圍了起來,起初,還懼怕陳路的穿戴,縮著脖子不敢上前,眼見趙嵐對他們一點兒不客氣,就個頂個兒長了膽量,放出了看猴的眼光。

    陳路見破衣爛衫的人們拿戲耍的眼光看著他,氣急敗壞,憤憤地向趙嵐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郝玉梅現在屬於我,我不能允許她的胡琴由另一個男人擺弄!她的信你們也得還給我!”

    趙嵐看看色厲內荏的陳路,蔑視地一笑,往上撩撩頭發,目光直逼他的眼睛,一句頂一句地反駁他:“郝玉梅永遠也不會屬於你,她屬於她自己。她有她獨立的人格和意誌,她把她的東西送給誰,是她自己的權利。這把二胡由誰擺弄,與你毫不相幹。就是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你是受郝玉梅之托前來往迴要的,那也可惜得很,這裏的二胡是我趙嵐的。我趙嵐的胡琴願意讓誰動就由誰動,唯獨不能讓你碰一碰。郝玉梅的胡琴在哪裏,她自己知道。她真想要迴去,可以叫她後天早晨到我家裏去取,我將專程迴家等待她。我相信,你是沒有什麽臉麵再進那個院子的。即便你不顧臉麵真敢去,也會有人朝外轟趕你!”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冤有頭,債有主,我是來找李家寶往迴要二胡的……”陳路被趙嵐頂得臉色煞白,想怒怕揭底,不怒又窩火,不敢接觸趙嵐的鋒芒,便將滿腹怨氣撒向李家寶,“李家寶兒,別裝孫子,拿了人家的胡琴,就該乖乖交出來!你聽見沒有?痛快點兒,別他媽敬酒不吃吃罰酒!”

    陳路的流氓腔調令李家寶十分惱怒,特別是他那因人而異的一張臉,更叫李家寶難以忍受,新仇舊恨,滾滾而來,想同陳路認真談一談的思考早已飛到南天門去了。隻見他義正辭嚴,極其挖苦地開始反擊:“這裏的胡琴決不能交給你!第一,這把胡琴是趙嵐和郝玉梅當年交換的紀念品,與你陳路絲毫無關。既然趙嵐已經鄭重聲明,她用過的胡琴唯獨不能叫你碰一碰,我當然尊重她的態度!第二,郝玉梅親自把二胡送給了我,我就有權力,也有責任把它保存好,如果你想把郝玉梅對我的情誼討迴去,你就先向地上吐口痰,再把它舔起來,然後再說話!”

    “你,你,你小子想當太監是不是?”陳路無計可施,二目圓睜,虎視眈眈,又想動手。

    “你敢怎麽樣?”李家寶毫無懼色。

    “老子廢了你!”曹自立嗖地掏出了一把匕首。

    “你敢!”耿隊長突然一聲大喝,嗓子沙啞卻魄力十足。

    曹自立嚇得一激靈,轉過頭去,非常奇怪,眼前這個小老頭兒,矮個兒,彎腿兒,窩窩囊囊,他還敢喊。不由得,曹自立連天高地厚也忘了,扯脖子就對喊:“你他媽算老幾?”

    “我是這裏的隊長,你說算老幾?”耿隊長聽明白了,也看清楚了,先說話的大個兒就是城裏那個陳路,帶來一個小流氓,卻不知深淺,就理直氣壯地喝斥他們,明明白白告訴你們,你們敢在這裏撒野,耗子玩兒貓,休想!我們的民兵隊長就在這裏,你們敢戳李家寶一手指頭,一聲令下,就敢把你們捆起來!說了胡琴不給,就是不給!開小車嚇唬人,還想玩兒刀子,火柴棍兒支眼皮,你們把眼睛好好睜大嘍,瞧瞧誰怕!就是開飛機來,敢動機關槍,這裏也沒有你們的胡胡兒!沒有就是沒有!”

    耿隊長發了怒,魏長順早已經站到他的身邊,雄赳赳地叉起了腰,齊金庫悄悄湊到耿隊長的另一邊,眼睛看準了,抽冷子撲了上去,一下子就把曹自立的手腕兒抓得牢牢的,用力一擰,曹自立“哎呀”一叫,那匕首就掉在地上了。一個膽大的小孩兒鑽了過去,撿起來就當自己的。一幫孩子圍上去,都想看看到底是把啥刀子。齊金庫倒拽著曹自立的胳膊,弄得他齜牙咧嘴。陳書記趕忙上前阻止:“老齊,放開他,看他還咋樣!”

    齊金庫鬆開了手,曹自立捂著被弄疼的肩膀子,連匕首也不敢找,趕忙躲到陳路身後去了。 屯裏人見他沒了膽兒,個個都長了威風,七嘴八舌,都向他倆挑釁:“動手啊!你倆不是有能耐嗎?腿肚子別轉筋哪!”

    “癩蛤蟆上井台,瞪眼當作點將台,你倆調兵遣將啊?”

    “翻跟頭不穿死襠褲,你倆羞不羞?”

    陳路麵對無關者的挑釁和嘲諷,連連後退,無可奈何,隻得又把頭轉向趙嵐:“那,那封信總該還吧?”

    趙嵐隻把陳路看作蠻不講理,立刻以神聖不可侵犯的姿態迴敬他:“我同郝玉梅的個人交往,與你陳路有什麽關係?”

    “那你就看看這封信吧!”陳路從皮夾克裏麵的衣兜裏掏出一封信來,朝趙嵐的麵前一遞,忘記了膽怯,把嘴一撇,再一次將譏笑固定在他的嘴角上。

    趙嵐見他自我得意,就臉兒一揚,看別處,不屑一顧地羞辱他:“你捎來的信不值得我看,請自重,把你的髒手縮迴去!”

    陳路一打愣兒,掛在嘴角上的譏笑變成了尷尬,擎著信的一隻手,縮也不是,遞也不是,就連聲音也像他的那隻手,氣得顫抖抖的:“這,這是郝玉梅親筆寫給你的……”

    “沾了你的手,我趙嵐就不看!”趙嵐懷著激憤隻圖能夠還以顏色,明明是意氣用事,自己卻毫無察覺。

    “不,”耿隊長見趙嵐連陳路帶來的信也不看,覺得不妥,就一把將信奪在自己的手裏,借機攆人,“信收到了,你們該走就走吧,這裏不管飯!”

    “不走又怎麽樣?爺爺今天就不走了,想咋樣你說吧!”陳路惱羞成怒,不顧人單勢孤,拉出了拚命的架勢,如同自己從來不講理,碰到了更不講理的。

    曹自立急忙從後麵拉他的衣服,偷偷提醒他:“好漢不吃眼前虧,好虎架不住群狼……”

    陳路也夠執拗的,盡管不敢動手,卻不肯收迴目光,曹自立趕緊拽他走,他反而往迴掙,上前就逼問耿隊長:“我不走,一堆一塊兒我就交給你們了,你們能咋樣吧?”

    耿隊長見他還敢耍威風,就天也不怕地迴答:“咋樣?扣你的車,扣你的人,告你強入知情宿舍,眾人麵前想行兇,破壞上山下鄉!刀子就是物證,在場的都是人證,不信你試試?”

    耿隊長的話並沒有什麽道理,但他不是嚇唬人,也不是故意不講理。在他眼裏,伸張正義就是理,為民做主就正確。理,就這麽簡單,就這麽實在。別看他彎彎著兩腿,大能耐沒有,政策水平也不高,但是他耿直,他忠厚,光知道替老百姓當他的小隊長,從來不怕折斷烏紗翅兒。別看他說的隻是他的理,小屯子卻信他。唿啦啦,屯裏人都把眼睛瞪大了,個個靠前,單等他們的隊長發話了。如果他下令把車翻個個兒!吉普車立馬就會四輪朝天。劍拔弩張之際,陳書記走了出來,低聲勸老耿:“老耿,犯不上動真氣,李家寶和趙嵐也沒吃虧,讓他們趕緊走吧。”“滾!”老耿聽到老陳的提醒,立起眼睛就攆人。

    陳路見勢不妙,卻不知如何是好。要是走,白來了。真要是不走,這個小老頭兒,還真能調兵遣將。他梗梗著脖子看看憤怒的人群,破衣爛衫,卻是啥膽量都有,寡不敵眾,他就沒敢再出聲。老耿見他倆還不動,厲聲喊了起來:“叫你們滾!”

    曹自立連忙扒住陳路的耳朵,小聲小氣的:“三十六招兒走為上,快撤,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小車司機也湊了過來,悄聲勸他:“快走吧,可別叫人把車給扣嘍。扣了容易,要就麻煩。萬一驚動上邊,縣裏是動用公車替你辦私事,你看……”

    陳路很不情願卻不得不退向小吉普。人在溜,嘴卻硬:“李家寶,你好好等著,早早晚晚有你好!”

    吉普車噴出一溜煙,真的被嚇跑了。

    “呸!”馮玉蓮朝小汽車逃跑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屯裏人如同打了一場大勝仗,你講我說的,開心極了。他們佩服趙嵐的口才,誇隊長能耐,“咱們隊長沒說的,節骨眼上就是頂個兒!”

    事實上,由於趙嵐過於義憤已將事情引向了極端。可是她自己並沒有察覺,屯裏人當然也不會深想,好些人連到底是怎麽迴事都不清楚,又怎麽會深謀遠慮呢?一時的痛快盲目地洋溢在人們的臉上,唯有陳書記,依舊沉著臉。他把興奮的人們勸離知青的院子,趕緊向李家寶和趙嵐詢問:“到底咋迴事兒?”

    李家寶說了實情,陳書記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他同情城裏那個郝玉梅,又覺得事情很不好辦。那丫頭想嫁李家寶,可李家寶已經和趙嵐結了婚,“唉,賣出去的瓜,人家帶迴家,就是賣主不想賣了,也得看人家答應不答應啊。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莫不如你們倆也寫一封長信把,事情說清楚,也就是盡心。”

    “不行啊陳書記,我和家寶不迴去,會出大事兒呀……”趙嵐方才對待陳路的做法雖說過於意氣用事,但是,她對陳路突然來到前進小隊,卻是看得很清楚,想得也明白。她焦急萬分,連忙向陳書記分辯,“陳路帶著郝玉梅的信來向我討要前一封信,還向李家寶索要二胡,說明郝玉梅已經絕望了。本來,她的信就到得晚,我和李家寶又是先後病了一場,她得不到迴信,也盼不到人,很可能已是心灰意冷,就不再珍惜她的人格了。她一心愛李家寶,李家寶在這種時候如果不迴去,她就會繼續糟踐自己。要是真有個好歹,李家寶就會一輩子悔恨。我和他結了婚,我要是隻顧自己不迴去,也是不負責任……”

    “可是,你們迴去能有啥法?眼下,你們算是人家家裏的什麽人?沒名沒分啊!”陳書記說出了自己的思慮,“沒有名分就講話,人家說你們管閑事,你們咋迴答?”

    “萬不得已,我離婚……”趙嵐的眼裏湧出了淚水。

    “你可別瞎扯!結婚過日子,也不是小孩兒過家家兒,哪能說聚就聚說散就散呢?”耿隊長嗬斥過趙嵐,立刻又勸她,“要我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自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對得起天,對得起地,也對得起朋友。”琢磨琢磨,他又添了一大堆理由,“不知你注意沒有,我是細細看了,也細細品了,那個陳路,還真有種兒。你嚇唬他他也慌,他也怕,可他一個人對著一大群,梗梗著脖子就敢不服軟。不像那個小地賴子,拔刀子,唬洋氣,動真章兒就開溜。你們好好看一看,陳路替他媳婦帶來的信,信是封著口兒的。媳婦讓他送信半路他沒看,這就是說明他心裏相信他媳婦,有個相信,日子就能過。劣漢子結了婚,十有八九不管家,遇事都聽媳婦的。人活也不是仨倆月,看人也別看死嘍。說不定成了家,日後他還學好呢。我老耿不認字,落地就沒看過書,可我聽過評書,《水滸》裏,李逵大鬧江州,‘一字排開’,兩隻大板斧見人就砍,後來,不是心裏也有百姓啦?聽說宋大哥搶占了民

    女,他掄起斧子就砍杏黃旗。魯是魯了點兒,可他的心眼兒還不是變好啦?再者說,如今那個郝玉梅,不管咋說,她和陳路也是兩邊認可了,就連過去的信,還有她送給李家寶的胡胡兒,她都往迴要,誰和誰一家,不是明明白白的?你倆就聽我老耿的,迴宿舍好好消停消停,當好自己的新郎和新娘,比啥都強!”

    “不……”趙嵐淚流不止。

    “你瘋啦,趙嵐姐?剛結婚就說離婚,多不吉利……”馮玉蓮也是先埋怨,後勸說,“趙嵐姐,你倆就聽書記隊長的,一準沒錯兒,他們到底吃鹽多呀!”

    趙嵐眼淚汪汪的,悶聲不語了。她知道大家都是為她好,說的話也在理。何況,陳書記和耿隊長都是正派的前輩,為民的官兒,自己哪能和他們對麵鑼當麵鼓,隻說自己的理呢?

    趙嵐好歹聽勸了,陳書記掉過頭來,就單獨叮囑李家寶:“家寶,耿隊長說得在理。陳路捎來的信,你倆還得看,可不能意氣用事,不知咋迴事兒,就沒法拿主意!看了信,你倆再好好商量商量,想好了就去找俺倆,趙嵐不去你也得去,聽見沒?”

    “好。”

    陳書記和老耿他們走了,李家寶立即就拆信:

    嵐嵐姐:

    傻妹妹又改主意了。

    孟憲和與許愛萍途經市裏,同錢國誌一起找到我,說老高三留城的同學聚會,請老孟和許愛萍。他們對我都很熱情,還拿我當個人,我隻得去了。吃飯時,老孟幽默地談登記,許愛萍就說你和李家寶結了婚,頓時刺激了我。但我不怨你倆,也不恨你倆,由你來代替我在李家寶心中的位置,本來是我求過你的。既然你已經應允並付出行動,傻妹妹就深深感謝你的真誠!你們結了婚,我就死了心,也就永遠對得起李家寶了,也就認可什麽人是什麽命了!

    今讓陳路帶著這封信去取二胡,就請你們滿足愚妹的要求吧!一是,看見二胡,自然就能想到她是嵐嵐姐留給我的紀念;二是,也能把過去的事情抹淡一些,免得胡琴響就是我在想,胡琴用弦我用心了!

    真的,知道你們結婚以後,我的內心反倒平靜了,再也沒有負疚感,也再沒有怨恨了。敬請二位滿足我的心願,也祝你們天長地久,白頭偕老!

    傻妹妹 郝玉梅

    一九七0年一月九日

    看了信,李家寶很耐心地勸說趙嵐:“嵐嵐,她寫了信,又打發陳路來,也許她的心情真的相對平靜了。”

    趙嵐對郝玉梅心疼不已,淒楚地反駁李家寶:“郝玉梅明明是在作踐自己……你看看她的上一封信,那才是她真實的感情。這封信,是她寧肯與狼為伍的認命書……”

    李家寶不肯埋怨趙嵐,承認趙嵐的分析是對的,但郝玉梅畢竟認可了現實,難道自己和趙嵐還非得強迫她離家出走不可?如果自己和趙嵐意氣用事,豈不是把人家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家庭又給攪亂了?想到這裏,他就很冷靜地再次勸趙嵐:“嵐嵐,咱倆都稍稍冷靜一些。我看還是耿隊長說的有道理對,現在,陳路已經非常聽郝玉梅的話,日子久了,也許他會真的變好呢!”

    “家寶,可能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啊……”趙嵐心存對郝玉梅的愧疚,又因前後兩封信對她的刺激過大,也因她曆來主張麵對惡人必須強大,一時,反倒把李家寶的理性分析當成了李家寶的怯懦,甚至以為,關鍵時刻李家寶又在退縮。但她不肯刺激李家寶,李家寶的一場病早已使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李家寶自身的難處,她默然覺得,是自己插足於李家寶和郝玉梅之間,才使李家寶進退兩難。想到此,她就很委婉地問李家寶:“家寶,你的態度是不是礙於我的情麵啊?”

    “嵐嵐,你是不是以為,關鍵時刻我挺不起腰杆兒呀?不是那樣,你一定要相信我。病歸病,但我不是經不住打擊。你別忘了,你我已是夫妻,是新婚夫妻呀!你說你寧可離婚,可我能認可嗎?好好想一想,你和我是怎樣才結合在一起的?我們又為什麽要結合在一起?好了,嵐嵐,該做飯了,書本還在等人呢!千萬不要因為這件事情就破壞長遠計劃,想要談,就在可以自由交談的時間裏再談吧。現在,咱倆還是做飯吧。”

    李家寶的一席話,令趙嵐睜大了眼睛,他,他……趙嵐暗暗覺得,李家寶盡管兩難,但他已能不忘大事了。趙嵐真想一頭撲到自己愛人的懷裏去,將這幾天重新鑽進自己心裏的委屈,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突然,馮玉蓮和魏長順噔噔地跑了進來,開口說話氣喘籲籲的:“李家寶,趙嵐,公社來、來人了,調查搶糧的事兒……你倆可得憑良心說話呀!”說罷,馮玉蓮就和魏長順就跑掉了。

    李家寶和趙嵐趕緊收拾屋子,單等公社來人,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麽態度。公社裏來的是史副主任和政工助理來寶山。見了李家寶,史副主任以特有的溫和,婉轉地向李家寶暗示了自己的態度:“山不轉水轉,咱們又見麵了,挺好的吧?”

    李家寶衝史副主任一笑,想起他找自己談話,並派“好人”送自己迴生產隊的情景,笑容裏麵充滿了感激。史副主任同他握了握手,便和顏悅色地向他詢問:“這位就是你們實驗中學大名鼎鼎的趙嵐吧?”

    李家寶點點頭,趙嵐主動向史副主任伸出手去,史副主任和趙嵐握了手,就向他倆介紹來助理。來助理繃著一副嚴肅的麵孔點點頭,趙嵐和李家寶也就隻向他點點頭。

    “你們別站著呀!在你們自己的宿舍裏你們自己還客氣,是不是不想讓我坐啊?小來,你坐下,你倆也快坐下。”史副主任始終很客氣,一心想把氛圍調節得輕鬆一些。

    來助理坐下以後,立刻掏出了筆記本兒,張嘴就使用訊問的口吻,冷峻地對待李家寶和趙嵐:“陳子寬和耿文武帶領民兵去搶糧的前一天晚上,開會沒開會?你們都必須說真話!”

    “會是開了。是我和周玲玲去參加的,那時趙嵐還不在我們隊。耿隊長本來是想告訴我和周玲玲,知青的口糧堵不上了,想讓知青迴家貓冬,但隊裏拿不出糧票來,一時激動,他才決定給兵團的連隊打借條,到他們的場院偷著拉糧食。如果說是陳書記領著開的會,並且帶領大家去搶糧,那就是歪曲事實了。那天晚上,他到附近兵團的一個團部去了。事前,他並不知道‘文不借武借’這件事情。”李家寶有意正告來助理不要誘供。

    “他不在場是他和老耿事先串通好的,是他們有意作給人看的,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你說實話,你們知青的口糧被他們弄到哪去了?”來助理自以為是,先入為主,立刻就把李家寶的態度看成了中毒,而且是中毒不淺,他的口吻非常生硬。

    “這位來同誌,大小你也是個公社的幹部,你不應該坐在屋子裏瞎胡猜,也不要誣賴好人。你有什麽根據說陳書記和耿隊長是事先商量好的?如果你是抱著存心整人、無中生有的態度,你就猜去吧,我有我的事情還要做,根本就沒工夫搭理你!”

    “你什麽態度?”

    “實事求是的態度。我倒要問一問,你是什麽態度?”

    “你,你不老實!”

    “來助理!”史副主任對來助理的態度很不滿意,“你怎麽可以這樣和別人說話呢?”

    “你……”

    “我從來就主張實事求是,你不要再問了。”史副主任製止過來助理,很客氣地問李家寶:“你知道知青口糧的下落嗎?”

    李家寶立刻心平氣和地迴答:”說是一部分運到水利工地去了。隊裏是擔心,每天每人隻有半斤糧食,會把隊裏的主要勞力累垮。另一部分說是分給困難戶和五保戶了。是怕有人萬一出去要飯或者餓死人。有關糧食的下落,我就知道這些。”

    來助理忍不住又插了嘴:“那天晚上,你們研究沒研究搶糧的事情?你實事求是!”

    “沒有。”

    “沒有?”來助理叫了起來,“你怎麽這麽不老實?”

    “小來,”史副主任再次指出,“講話要尊重事實。”

    “好好好,”來助理隻得放低了聲音,對李家寶的態度卻仍然充滿敵意,“那你說,他們到底研究沒研究搶糧的事情?”

    “沒有就是沒有,不能無中生有。是會議的最後,耿隊長臨時決定的,文不借武借,他是即興說出口的。”

    “文不借武借,還不是等於偷,等於搶?”

    “不等於。”

    “不等於?”

    “當然。偷,是根本不告訴你我是誰,日後也不還。搶,是不怕你認識我,敢告訴你我是誰,日後也不還。借,是明明白白事先聲明,日後我肯定還。偷,搶,借,三者差別很大很大,完全就不是一碼事兒。還與不還,是搶、偷、借三者之間的一條分界線。把日後肯定還的行為與日後肯定不還的行為混為一談,未免就犯了左派幼稚病。還,是借的實質,絕對不容忽略。”

    “那你認為他們這樣做正確嗎?”

    “不正確。但他們是萬不得已,有情可原的。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他們是怕累垮勞力,是怕屯裏有人出去要飯,是怕每天每人半斤糧食餓死人,是怕破壞社會的安定團結。強借,確實方法不得當,但你們必須注意,他們不得已的行為是被錯誤決定逼出來的!這裏,乃至全縣,極其需要號召交‘紅心糧’的相關領導能夠實事求是,堂堂正正地站出來,認真地承認錯誤,盡量減輕下麵的壓力,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途徑!”李家寶始終維護前進小隊的利益,憑著他的認識慷慨陳詞,侃侃而談。

    來助頓時理惱火了,聽不進別人的理,隻想對走資派下狠碴子,禁不住叫喊起來:“你,你簡直是走資派的狗頭軍師!”

    李家寶也提高了聲音:“我是實事求是,反對無中生有。每人每天隻有半斤口糧還必須大幹苦幹,我問你,不吃糧食拿什麽變力氣?難道你要把老百姓當成牛馬對待嗎?”

    “其他的一概先不說,我就問你一句話,你今天能不能同我們一起到公社去?”來助理一閃他的陰笑,顯示他的威風,突然改變了辦法。

    “不能!”

    “為什麽?”

    “我家裏有事兒,必須迴市裏!”

    “現在是什麽時候你還迴家?”

    “有事兒就是有事兒,不能沒事兒生生找事兒。我的事情還就得這個時候去辦。你來了,就有事兒也不許辦嗎?可惜,你不是我們隊的領導,我沒必要看你的臉色行事!”

    來助理忽然轉換了話題:“聽說你和趙嵐結婚啦?”

    趙嵐見來助理帶著主觀色彩采證言,無理地對待李家寶,心中不平,聽他的問話涉及了自己,立刻就把話頭接了過來:“一點兒不錯,我們倆結婚了,婚後很幸福,怎麽樣呢?”

    “誰給你們主持的婚禮?”

    “高興請誰就請了誰,用你管嗎?你又管的著嗎?”

    “我是政工助理,有權過問這一塊兒!”

    “符合不符合結婚條件,你過問得著。早婚、離婚你也過問得著,可誰主持婚禮也得向你匯報?撿破爛的查戶口,誰敢向你亮家底兒?看魚塘的管黃河,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你們結婚根本沒有登記,是非法同居!”

    “可惜,結婚證在這裏,說明我們是合法夫妻。”

    “那是陳子寬和耿文武替你們辦的,根本就不算數!走資派是在利用糖衣炮彈拉攏腐蝕你們,是有意唆使你們非法同居,你們知道不知道?”

    “我們情願被他們拉攏,你想拉攏,我們就不願意!”

    “你什麽態度?不行,你們今天必須去公社!”

    “來助理,”史副主任第三次製止他,“你我是來調查借糧事件的,你東拉西扯地拚材料、耍派頭,還怪人家頂撞你?拚湊的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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