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家寶早早就醒了。他的病已經徹底好了,頭腦清醒了,行動也自如了。可是,他看看趙嵐,眼看到了八點,也沒睜開眼睛。趙嵐睡得使人心疼,臉上不時出現痛苦狀。可能是她太疲憊了,輾轉反側的,讓人看了不光跟著累,心裏也不安。

    李家寶急忙又去燒炕暖屋子,狠狠地向灶膛裏麵加柴火,恨不得把整個柴火垛全都燒進去。他要精心照顧自己的妻子,就像妻子對待自己那樣。他給趙嵐煮了五個雞蛋,又為趙嵐和麵切麵條,盡管他不會,也終於做成了。

    他一次次進屋去看趙嵐醒沒醒,趙嵐一直在睡。他不忍心喊醒疲憊的妻子,便屋裏屋外來迴忙活。他燒好了開水,灌好了暖壺,也備好了薑末和白糖,如果趙嵐想喝水,他馬上就能把薑糖水送到她的枕邊去。如果她醒來覺得餓,鍋裏的水是開的,加把柴火馬上就能下麵條兒。他再次推門看了看,趙嵐還在睡。

    八點剛過,馮玉蓮和魏長順就來探望李家寶,見李家寶在燒火,趙嵐卻不在,便驚異地問他:“趙姐呢?”

    “還在睡,她實在是太累了。”李家寶像對待恩人一樣,微笑著迴答馮玉蓮和魏長順的問話。

    “你還說呢,整整三天三宿,她幾乎沒合眼,能不累嗎?你可倒好,替兩姓旁人生病,惹自己的媳婦難過……”魏長順心疼他的趙姐,禁不住又是搶白李家寶。

    “我……”

    “可不就是你,守著媳婦喊人家,你都叫趙姐屈死了,那個郝玉梅,連著你的心肝肺啊?”馮玉蓮也是埋怨他。

    他很羞愧,也很悔恨,有苦難言,隻能再去看趙嵐。馮玉蓮和魏長順一起跟了進去,都是躡手躡腳的,生怕驚醒趙嵐。馮玉蓮輕輕地湊到趙嵐的枕前,心疼不已地端詳著,對她所崇敬的趙嵐姐十分同情。突然,她慌亂地驚叫起來:“李家寶,不對!趙嵐姐是病了。趙嵐姐,趙嵐姐, 趙嵐姐你醒醒,快醒醒!”

    馮玉蓮的喊叫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焦急,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趙嵐聽見馮玉蓮的喊叫聲,睜開眼睛想迴答,卻說不出話來,用力去說,嗚嗚嚕嚕的,舌頭不聽使喚。

    “趙嵐姐,你說話,說話,你快說話呀!”頓時,馮玉蓮害怕了,她知道這種病,生怕趙嵐得的就是這種病。她的淚水汩汩地往外湧,趕緊把李家寶拉到外屋,急切告訴他:“真要是屯裏那種病,就非得跳大神兒不可;了。可是如今,誰敢跳大神兒?誰又敢請大神兒啊……”眼見著,馮玉蓮已是淚人了。

    “跳大神兒?”李家寶又驚詫又慌恐。理論上他很明白,跳大神兒是一種封建迷信活動,是騙人的把戲,但是,到底是怎麽迴事,他並不明白。他雖在插隊的第一天晚上見過一次,可那愚蠢的做法明明就是一種胡鬧。此時,身為黨員、非常要求上進的馮玉蓮也篤信大神。他不理解,也很納悶兒,但看著馮玉蓮的淚水,又感到跳大神兒確實能治病。他不知如何是好了,緊忙問馮玉蓮:“這種病大夫不能看嗎?”

    “醫院治不了,也不信,找大夫就得等死啊……”馮玉蓮淚水漣漣的,不由李家寶不相信。

    李家寶亂了方寸,趕緊讓趙嵐喝薑糖水。馮玉蓮急了,竟然用平時對待魏長順的態度對待李家寶,高聲哭喊著:“薑糖水能救人命啊?還不快點兒去找書記和隊長!”

    李家寶和魏長順心中都沒了底數,聽到馮玉蓮的喊叫,慌慌張張就去找書記和隊長,有人看見他們驚慌失措地瘋跑,問他們出了什麽事兒,魏長順就匆忙迴答,“也不知咋迴事兒,趙嵐不會說話了……”

    “啥,不會說話啦?”小屯子裏頓時慌了,東家傳西家,也就一頓飯工夫,家家都知道,知青院子裏出大事兒了。

    陳書記和耿隊長急急忙忙趕了來,鄉親們也都撲了上來。大家都知道,這病得請大神兒。但是,當著陳書記的麵兒,誰也不敢說,就那麽你瞅我,我瞅你,心裏幹著急,拿不出辦法來。

    崔二老婆可不急,仰著臉,一個一個地嗑瓜子兒,眼睛一直瞟著陳書記,似乎在說:“看你們這迴咋辦?”

    鄉親們交頭接耳,心急火燎的,都指望陳書記痛痛快快發句話,趕緊把大神兒請來,救救年輕的小媳婦。

    陳書記老伴兒把趙嵐抱在懷裏,不住地喊她的名字。趙嵐急得直眨眼睛,就是說不出話來。耿隊長老伴兒心裏也沒了底,連連哭叫著:“丫頭,你說話,快說話,你倒是說話呀……”

    耿隊長急得來迴直轉悠。轉悠來,轉悠去,隻得直接問陳書記:“老陳,眼見著丫頭要出事兒,這可咋辦?”

    陳書記背著手,也是來迴走。耿隊長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老陳,不管咋樣,也是救人要緊哪……”

    大家都明白耿隊長的意思,都把目光射向了陳書記。陳書記皺了皺眉頭,猛地一摔煙尾巴,態度比砸夯還有勁:“去接老焦婆子,挨批挨鬥也得認了,不能瞪眼糟踐人。快!”

    陳書記已是豁出去了,怕隻怕趙嵐出大事兒,迴身就找齊金庫。頓時,大家總算鬆了一口氣,崔二老婆卻不識好歹,立馬把臉兒撂下了:“喲,陳書記也信大神兒呀?”

    齊金庫一迴頭,眼見著,尤愛麗在戲耍陳書記,立起眼珠子就損她:“你他媽住嘴!臊乎乎的,哪都有你!”

    崔二老婆剛想發作,見是齊金庫,嚇得一哆嗦,趕緊就往人多的地方躲。陳書記怕耽誤時間,急忙吆喝齊金庫:“老齊,別搭理她,救人要緊,快去套車!”

    “唉。”齊金庫答應一聲,起身就向外跑。

    齊金庫套車去了,崔二老婆立馬來了能耐,陰陽怪氣地翻小腸兒:“啊,興你們州官白天放火,就不許百姓夜間點燈啊?別人請老焦太太你們東拉西扯,又罰勞動又批判,還得敲著尿盆兒挨家挨戶去認錯兒,你們咋還請啊?看這迴尿盆兒誰來敲,茅樓誰來掃?撒把糧食支篩子,咱也扣迴鳥兒!”

    尤愛麗隻管個人出氣,這一邊急得火上房,她那裏不光幸災樂禍,還火上澆油。陳書記被她叨咕得心煩意亂,七竅生煙,猛然一聲大喝:“尤愛麗,你還有沒有人性?”

    尤愛麗以為自己占著理,不但沒住嘴,反倒撇撇嘴,立馬能耐更大了,“姓陳的,今天你就少威風!戳你疼處了是不是?掉臉兒了是不是?怕掉臉兒你別熊人哪!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事情不公,耳根不靜,請神兒不送神兒,沒那便宜事兒!便宜事兒都讓你撿去,除非老天瞎了眼!你今天敢請大神兒,我明天就敢去縣衙門,告你混線兒,告你一手遮天,告你搞資本主義道路!”尤愛麗不管煩人不煩人,跳著腳逞能耐,就是不管病人的死活。

    “崔二家裏的,人命關天,你那破嘴少損兩句行不行?扯鹹道淡的不消停,咋就沒個人味兒呢?不想積德就不怕損壽?”耿隊長沉下臉來不讓了,對大神兒,他相信,但他不許瞎嚷嚷。

    崔二老婆還想還嘴,崔二看出事兒不好,趕緊阻止她:“你就少說兩句吧,沒人拿你當啞巴,迴家去!”

    “迴家?你說迴家就迴家啊?姑奶奶還想參加批判會呢!光撒籽兒不見秧兒的孬種,你來管老娘?解開褲襠你瞧一瞧,你那家巴什兒打人不打人!蹺起腳沒有三塊豆餅高,你還能耐了!告訴你,辦事不公道,老娘就敢告!天王老子不講理,老娘也咒他祖宗八輩兒!”

    崔二老婆根本不拿崔二當迴事兒,滿嘴臊話一頓罵,罵得崔二屁也不敢放了,躲到一邊兒,假模假式地發牢騷:“這個熊娘們兒,一發潑,誰也別想管她!”

    “滾,滾出去!”魏長順心裏煮油鍋,生怕趙嵐挺不住,眼瞅著,崔二老婆想攪事兒,油鍋裏冷丁進了水,唿啦一下,就炸了,箭步上前,揪住尤愛麗的脖領子,不管不顧就往外拎。

    崔二老婆拚命朝下墜,被拎到外麵還耍潑,躺在地上來迴打滾兒,又哭又號:“老天爺呀,你快睜開眼睛看看吧!書記帶頭兒請大神兒,隊長跟著就跑腿兒,民兵隊長打婦女,婦女隊長裝眼瞎,這地場兒,老百姓可還咋活呀……”

    在場的人們除了崔二,誰都討厭她,她卻沒完沒了兒,翻過來調過去地幹號。弄得大家幹生氣,就是拿她沒辦法。

    齊金庫把車趕來了,見崔二老婆在撒潑,問明白咋迴事,也不說話,掄起鞭子就要甩,卻又收了手。他想起了陳書記對他說的話,崔二也是人。可是尤愛麗不知深淺,揀著隊裏的幹部挨個兒罵,齊金庫就衝著她的耳朵,啪地甩了一響空鞭子。鞭梢兒炸響,尤愛麗忽地坐了起來,一見是齊金庫,就像耗子見了貓,立馬哆嗦了。齊金庫又舉鞭子,嚇得她連滾帶爬,鑽進了人群。

    “臊娘們兒,你要是再敢作一作,我就叫你三天三夜爬不起炕來,滾,給我遠遠兒地滾!”

    齊金庫著鞭子教訓尤愛麗,嚇得她瞪著眼睛閉著嘴,也像崔二一樣,屁都不敢放了。她偷糧耍潑,吃過老齊的大鞭子。前些日子崔二講趙嵐的壞話,也挨過他的大鞭子。尤愛麗恨他,也懼他。真耍潑,他那鞭子就真敢甩。眼見著,會耍潑的遇上了敢發威的,也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齊金庫製住了尤愛麗,陳書記和耿隊長趕緊上了馬車,一路上,他們都很擔心:老焦太太在不在家,敢來不敢來。

    果然,老焦太太不敢去,這麽大張旗鼓的,她怕他們隊長知道嘍。見了陳書記,她的心裏也打鼓,不管耿隊長咋求她,她也不答應。 她認識陳書記,陳書記當大隊書記的時候,外號陰臉包公,讓她在包公眼前跳大神兒,她不敢。

    陳書記見她不識抬舉,急眼了:“請你去看病,誰讓你跳大神兒?今兒你把病治好嘍,算你將功贖罪。天塌下來,有我姓陳的替你頂著!你敢見死不救,那咱就新賬老賬一塊兒算!三更半夜你敢替崔二老婆裝神兒弄鬼地求兒子,大太陽底下叫你救人你不去,你是真想挨鬥是不是?”

    一說挨鬥,她怕了。挨鬥的日子她記得比誰都清楚。腦袋上麵頂磚頭兒,大太陽底下跪搓衣板兒,那滋味兒,她領教過。戴高帽子遊鄉的苦頭兒她也嚐過。大木牌子上拴鐵絲兒,勒得脖子直流血,汗水一浸,她根本不想活。可當時,一根繩揪在葛老五的兒子手裏,她想死,都死不了。這邊稍微一動,那邊就狠很一拽 ,殺得老皮子老肉,就像紅傷流血抹辣椒。她卻不敢喊,也不敢叫,隻能咬牙硬挺著。滿臉流黑汗,挺過來沒死,她慶幸,可是想想那情景,她就倒冷汗。老陳提了鬥字兒,她不敢再說不去了,卻趁勢討說法:“我知道你們那兒,鬥也是文鬥,可胡隊長手太狠,他要是想鬥我,你可得替我說句公道話,我是去救人,不是去跳神兒。”

    胡隊長是青山小隊的小隊長,大號胡三奎,外號胡老狠。陳書記了解他的的秉性,胡老狠,狠是狠,真急眼嘍,連男人的褲襠也敢踹,可是,他辦事講良心,發狠分衝誰,對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就從來不動狠。吆喝一嗓子,老百姓也真聽他的。對一些不三不四的,他就真動狠,眼珠子一立棱,管你是誰,說擼袖子就擼袖子。車軸的漢子肉結實,結實肉裏就有蠻力氣。惡人堆兒裏,就連壞透腔兒的葛老五,也懼他三分。老焦太太的政治名稱是“壞分子”,還能不怕胡老狠?陳書記心裏有數,又是救命要緊,就趕緊答應她:“你別怕,胡隊長那兒我兜著,快走吧!”

    “那,那葛老五那兒,你也得替我頂著,要不價……”

    齊金庫的性子早就耐不住了,一提葛老五,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眼見老焦太太還要五討價還價,一晃大鞭子,厲聲吼了起來:“老焦太太,你還要臉不要臉?該上套兒你不上套兒,你皮子癢癢是不是?真癢癢你就說,打盆涼水來,給你熟皮子!”

    大神兒嚇得一激靈,顫抖抖的,趕緊走向破箱子,從裏麵翻出個紅布包兒,朝腰兜裏一揣,哆哆嗦嗦,立馬出了門。

    陳書記這才稍稍寬了心,急忙催促齊金庫,“老齊,快,抓緊點兒,緊打兩下馬!”

    齊金庫愛馬如命,打了幾次馬,心裏怪不忍的,但為了救趙嵐,心疼也認了。沒想到,馬車剛出青山小隊,偏偏碰見了胡隊長。本來忍痛打馬搶的是速度,遇見了他,好不容易才搶來的速度眼睜睜又地糟踐了。胡隊長看見陳書記和耿隊長,連忙上前打招唿,發現老焦太太也在馬車上,立刻沉了臉:“老焦太太,你幹什麽去?”老焦太太見了他,腿軟了,魂飛了,隻知道篩糠,不敢迴答,胡隊長頓時瞪起了眼珠子,“下來,你給我下來!”

    大神兒刺溜一下就下了車,滾了一個滾兒,慌慌張張地爬起來,往路邊一跪,哆哆嗦嗦,把個腦袋低得貼地皮。

    馬車隻得停了下來,陳書記趕緊替她解釋:“老胡,是我請的她,快讓她跟我走,迴頭,我再跟你說。”

    胡隊長一下子懵懂了:“你……你請她?”

    “有病人,情況急,你就先別管了。老焦太太,快上車!”

    老焦太太抬起頭,瞅著胡隊長,動也不敢動。陳書記趕緊跳下了車,“老胡,一個知青得了這裏的土病,救人要緊哪!”

    “她能治病?那好,衝你的麵子,今兒我就好信兒了。我跟去,她真治好病,我就另眼高看她,她要是糊弄人,陳書記,你可不許護著她!老焦太太,你上車吧!”

    “唉,唉。”老焦太太慌裏慌張地答應著,趕緊站了起來。

    她笨手笨腳地往車上爬,上身爬了上去,兩腳卻夠不到車沿子,陳書記趕緊搭她一把,她才上了車。老胡一躥,就麻利地上了車,老陳也上了車,急切地催促齊金庫:“快,快!”

    齊金庫連忙吆喝馬:“駕,駕!”他的心裏直躥火,生怕趙嵐挺不住,不得不狠心,愛馬也打馬。

    大神兒請來了,屯裏人頓時心裏有底了。在好些人眼裏,別看她常挨鬥,那也得罪不起她。不管咋批判,人家真能治病。

    老焦太太年輕時就跳大神兒,治土病確實有些土招法,但她曆來裝神弄鬼,明明有些病是她用土法治好的,她偏說是請下神仙顯了靈。眼下,她露餡了,神兒不許跳,仙兒不許請,病還得治,她的心裏別扭,又不敢不掏真本事。左邊有陰臉包公,右邊是胡老狠,就是她有一千個膽兒,她也不敢瞎糊弄。她邁步進了屋子,人們慌忙躲閃,一下子,她又暗暗自得了。她知道,這是人們怕她,不是怕她人,是怕她能請神。她彎彎著腰,從下向上白了一眼陳書記,這才磨身看趙嵐,看了一會兒,迴過頭來,就陰沉沉地指揮陳書記:“你把閑人都攆到外麵去!”

    大家聽見大神兒的口氣,禁不住都看陳書記。陳書記琢磨琢磨,明白了,她大喇喇地指揮自己,是她跳神兒的時候吆喝別人吆喝慣了,請人家看病,也不能總是熊著來,就依著她的說法發了話:“我,胡隊長,耿隊長,民兵隊長和婦女隊長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人們立時出去了,出去就扒窗戶。老焦太太看看陳書記留下的人,張口就吩咐李家寶:“去,把你媳婦的褲腰帶先解開!”

    馮玉蓮看看魏長順,魏長順看看耿隊長,耿隊長看了看胡隊長,胡隊長很奇怪,就看了看陳書記,大家的心裏都納悶,這老家夥,怎麽一眼就能看出病人結了婚呢?怎麽就知道小白臉兒就是病人的男人呢?其實道理很簡單,陳書記喊的人裏沒有他,而且他陰沉著臉,比誰都焦急,老焦婆子當然看得相當明白。眾人的疑惑正中了一句話,當事者迷。別看老焦太太不識字,由於常年幹這行,還真懂這方麵的心理學。就像小偷兒的手指頭,平時也練基本功。歪道上跑江湖,多少少少,都有那麽兩下子。

    老焦太太板著臉,眼見人人都奇怪,就心裏偷著樂,沙啞著嗓子,再次支使李家寶:“你上炕!”

    李家寶覺得老太婆陰森森的,但為了趙嵐,他不得不聽從老太婆的擺布,趕緊就上了炕。老太婆立馬吩咐他:“把你媳婦掉過頭去!”李家寶隻得照辦,老太婆利用李家寶和她的身體把趙嵐的頭部擋住了,語氣惡狠狠的,就像下命令,“掰開她的嘴!”

    李家寶心裏討厭她的態度,卻什麽也不能挑剔,急忙叫趙嵐張開嘴,自己也幫忙,使趙嵐的嘴張得大大的。老太婆迴身瞧了一瞧,看見馮玉蓮正在低聲向陳書記嘀咕著,就像見了仇人,橫了一眼馮玉蓮,也不說話,猛然迴身,向扒窗的人們一揮手,人們撲撲棱棱地退了下去。她趁勢從小紅包兒裏拿出一根不長不短的銀針來,用左手撬起趙嵐的舌頭,隻一下,趙嵐就滿嘴都是血。舌中線的另一側,又是一下,趙嵐嘴裏的血已徑流出了嘴角。她趁摳住趙嵐的左腮,也是針到見血,右腮也一樣。總共四下紮完了,老太婆這才發話:“毛巾!”

    馮玉蓮連忙拽下一條毛巾遞給她,她用毛巾接在趙嵐的下巴低下,就吩咐趙嵐:“說話!”

    人們還不知道是咋迴事兒,隻見趙嵐把汙血吐在毛巾上,“哎呀”一聲,舌頭已是靈活自如了。

    李家寶急切地催促她:“趙嵐,你說話,快說話!”

    “能說了……”趙嵐告訴過李家寶,勉強笑了笑。

    李家寶趕緊到外屋去投毛巾,繼續給趙嵐擦汙血。

    “別高興恁麽早,下邊還有呢!”老太婆冷冰冰的,救了病人恨病人,看著白得便宜的小白臉,心裏十分不自在。

    這要是往日,遇到這樣的病人,她就可以狠狠敲一筆。你急的是救人,我圖的是吃喝。手到病除,心中有數。小媳婦這麽年輕,這麽漂亮,我把神仙的招牌往外一亮,勒你大脖子,你也得服服帖帖聽喲喝。你不聽,我就不動手,小媳婦一命歸天疼也疼死你!這要是戴上腰鈴敲起扁扁鼓來,你就得低下頭來一邊跪著去。打下手的有二神兒,眼神輕輕一挑,唱啥詞曲各有分工,還用你幫忙?恨過小白臉兒,她又恨小媳婦兒。這要是忙乎一陣“請”下“神”來,你就是再有知識再幹淨,我就是再埋汰,也得我騎在你身上,想咋耍巴就咋耍巴,就是把虱子過給你,你也得隨我的心思如我的意,神仙了顯靈,才紮你的“鬼”。照樣是挑了你的血泡,我卻是抖夠了威風露足了臉。是我來大仙,才打得“鬼”流血,不敬我三分敢有誰?眼前可倒好,神兒沒跳,仙兒沒請,小媳婦兒立時病好了。自己證明自己以往是騙人,老太婆的心裏能舒坦?肚子裏有氣有沒處撒,她就想禍害禍害小媳婦。一搭眼,她早就看出來了,病人不止一樣病。我治了你的上邊兒還沒治你的下邊兒,我稍稍磨蹭一會兒,你就肯定受不了。一口氣兒從你左肋下邊往上走,直攻你的心口窩兒,隔一會兒,就來一次,已是折騰一宿了,一次比一次攻得緊,任你再能耐,也會挺不住。她得意地等待病人又喊又叫她再顯身手,可是眼前的小媳婦就是不哼哼。她心裏明鏡似的,小女子非常有挺頭兒,就暗暗和小媳婦叫勁兒,哼,我剛才說過了,你下邊還有,你倒自己不攏茬兒,那咱就看看,你能還是我能!

    突然,胡隊長問她:“你說下邊還有,咋還不動手?”

    老焦太太立馬害怕了,怕陰臉包公不替她做主,胡老狠翻臉不饒人。想叫勁她也不敢了,趕緊問病人:“你肚子疼不疼?”

    “疼。從左肋下往心口,一下一下拱著疼,越來越緊。”

    “疼你不喊?真耽誤嘍,算誰的?”一問一答,她把不是推給了病人,還巧妙地顯了能耐:我早就把病看準了。

    她眯住眼睛又睜開,板著臉,再次吩咐陳書記:“叫她男的留下,那個女的也留下,你們幾個都出去,別叫閑人扒窗戶!”

    陳書記不能不依她,隻得和耿隊長、胡隊長、魏長順一起走了出去,依照她的吩咐,把窗下的人都給攆開了。

    屋子裏,老太婆讓李家寶替趙嵐扒去褲子,再扒開了她的肛門。有病不怕羞醜,趙嵐和李家寶隻得配合老太婆。老太婆又吩咐馮玉蓮:“你去找瓣兒蒜來!”

    馮玉蓮莫名其妙,趕緊去找蒜瓣兒。老太婆很麻利,又拿出一根針來,接連挑破趙嵐肛門裏的幾個血泡,伸手就向馮玉蓮要蒜瓣兒,馮玉蓮趕緊遞給她,她放在嘴裏咬巴咬巴,往趙嵐的肛門裏一塞,拍一下趙嵐的屁股,就啞著嗓子宣布:“好了,沒事兒啦!該幹啥就幹啥去吧!”

    趙嵐的肚子朝下墜,跳起來就朝門外跑,李家寶怕她感冒想攔她,老太婆抹搭著眼皮發了話:“你讓她去!”

    趙嵐上了趟廁所,奇跡般地痊愈了。李家寶急切地問她,還難受不難受,她說什麽感覺也沒有了。這一來,好事的男女都朝裏擠,個個害怕老太婆,偏又個個想看她,把個男宿舍弄得擠擠擦擦都是人,卻誰也不敢靠近她。隻見她眯住眼睛端詳端詳小白臉兒的小媳婦,誰也不知道她是啥意思。她又朝屋頂的四角瞧了一瞧,這才收拾她的小紅包兒,收拾完了揣進兜裏,連個招唿也不打,抬腿就朝外走,就像屋子裏有邪氣。趙嵐急忙攔住她,見李家寶已經擀好了麵條,就想請她吃了麵再走。她一迴身,跟她往外走的閑人嚇得唿啦一下急忙往後退,她就向人們掃了一迴白眼,煞有介事地瞎嘟囔:“這小媳婦兒,滿肚子都是字兒,根本不是一般人兒!”

    她的話剛落地,一眼看見了胡隊長,嚇得她撲通一下就跪了下去。老胡卡巴卡巴眼睛,暗暗尋思,說話得算數,就用寬鬆的語氣吩咐她:“你上車去吧,這迴你沒騙人,我不收拾你。”

    “唉,唉。”戰戰兢兢的老焦太太如同獲得了大赦,加緊幾步,慌裏慌張來到外麵,趕忙就往車上爬。

    胡隊長看了看陳書記,嘿嘿一笑,就先找臉麵後道別:“真他媽怪了,老家夥妖妖道道的,還真有兩下子。挑巴挑巴,真就叫她把病弄好了。你放心,陳書記,我老胡從來說話算數兒,迴去保證不罰她。隻要她不跳神兒,還真得高看她一眼了。再見!”

    眼見大神兒被送走了,好些人信了大神兒的,當著陳書記不敢說,離開知青的院子,咋咋唿唿,立馬講得有鼻子有眼的:“李家寶的媳婦兒,真就不是一般人兒!要是一般人兒,敢在外邊說結婚就結婚?能自個兒就把大學念完嘍?咱就不說別的,就說看得見的,天底下最好看的五官讓她一個人就給占了,擺得還那麽勻稱,就憑這,她能是一般人?”

    “就是呢,她身上要是沒點兒靈氣,啥也不給,老焦太太就能來?就能把病治好嘍?明擺著,是趙嵐內裏的氣勢壓著老焦太太,不掏真本事,她都不敢……”

    小屯子啊小屯子,什麽時候才能獲得科學知識呢?又什麽時候才能絕了這種西醫不認、中醫不看的怪病呢?它是病,經常能奪去人的生命,大夫卻不看,究竟把這樣的病人推給誰呢?

    人們散去了,陳書記和耿隊長眼見趙嵐真的沒事兒了,勸她好好休息休息,就叫上馮玉蓮和魏長順,各自迴家了。

    大家都走以後,李家寶替趙嵐鋪好被窩,讓她躺下休息,她卻不肯。吃過雞蛋和麵條,她隻用被子蓋住腿,偎在炕頭靠住暖牆,心事重重的。李家寶見她麵目憔悴,身體虛弱,就坐在炕沿上陪著她,心裏充滿了內疚。趙嵐也看著李家寶,很不安地和他商量:“家寶,咱們應當馬上迴市裏,不然玉梅會出事兒……”

    李家寶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不知道迴去以後應該怎樣做,就試探著問她:“我們迴去……迴去又能怎樣呢?”

    “盡全力幫助玉梅,徹底擺脫陳路的糾纏!” 她的語氣十分果決,似乎她已經想出了可以解決問題的適當辦法。

    “我去,能合適嗎?”李家寶猶豫不決,他始終沒有想出解決問題的任何辦法。

    “隻有你去,她才能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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