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寶生硬地離開趙嵐以後,還想尋找郝玉梅。偏偏這時,又有人高聲唿喊他,迴身一看,是班裏最憨厚的許愛萍,在替徐老師招唿他:“李家寶---徐老師讓你過來一下!”

    李家寶在路左,徐老師在路右,李家寶隻好躲避著車輛,趕緊穿過去,許愛萍知趣地迴避,立刻先走了。

    “方才你對趙嵐說了些什麽?”徐老師沉著臉問他。

    “我,我說……我不想同任何一位幹部子弟交往……”李家寶覺得,既然自己同趙嵐已經有話直說了,一不做,二不休,無須再迴避任何人,何況,自己麵對的是徐老師。

    “你,你呀你……”徐老師聽了李家寶的話, 一時反倒沒了言語,隻覺得,趙嵐無端受辱,她的眼淚令人同情,是兩個上了年紀的老師,對李家寶的了解還不深入,掌握的時機也不準確,親手將她推向入了尷尬的境地。

    “徐老師,我很敬重你,等我畢業的時候,我會把我的一切都如實地告訴你,不過現在……有的事情我還想當隱私……”

    徐老師點燃一支香煙,強令自己忍耐,略略思索,便一臉嚴肅地講了起來:“李家寶,我是真不了解你的內心深處啊!但作為你的班主任老師,臨近畢業和高考的時候,我有責任,也必須向你實話實說。你今天很反常,早晨遲到,神色不安。一路上,你一直魂不守舍的。在學習上,你十分努力,終於奪得了高三上學期期末考試的第一名,可你那興奮的情緒,僅僅止於昨天的放學。這樣的心緒,根本不符合你的性格。剛才上台去領獎,你全無光彩之氣,下台的時候,你又神情恍惚,好像你已經做錯了什麽事情,什麽事情呢?李家寶,不管你願意不願意聽,也不管掃不掃你的麵子,既然你是我的學生,我就不能不鄭重地提醒你:高三學年,常常有些學生,特別是受人尊敬的學習尖子,會受到以前不曾有過的幹擾,一俊遮百醜,就連他們缺點,弱點,都會被人盲目地忽略。你身材高大,人也長得帥氣,學習成績優異,忽然,又在紅榜上占據了魁首的位置,是不是你也獲得了這樣的禮遇呢?你不必迴答,但你必須聽下去。”徐老師眼見他不知如何是好,卻隻管繼續講,“老師並不想難為你,但我要鄭重地告訴你,年輕人的日子還很長,應該以後做的事情一定要以後再去做。我的兒子,我的親生兒子,在這方麵就有過深刻的教訓。不怕你笑話,我來給你講一講,隻供你在慎重思考人生道路的時候,作為參考吧……”

    徐老師講,他的兒子在高三的時候,突然發生初戀,學習受到嚴重的幹擾,隻半年,學習成績就急劇下滑。他本想考北大,原本也能考進北大,但是,他控製不住偷偷摸摸的初戀行為,最關鍵的時刻,將寶貴時間用錯了地方,最終,隻進了一個專科。恰恰由於他隻進了一個專科,那位發自內心崇拜他、曾信誓旦旦、心甘情願和他如膠似漆的女同學,大失所望,就對他失去了信心和熱情。徐老師沉痛地講罷他兒子的往事,便十分傷感而又激動地直言:“我的兒子……是我的親生兒子,已使我終生抱憾。我實在不希望,不甘心,甚至不敢想象,兩年多來,我抱以最大希望、被我視為得意弟子的李家寶,也會步我逆子的後塵……”

    李家寶早已紅了臉,徐老師眯住眼睛,沉思片刻,有意拿出李家寶最敏感的話題,狠狠地刺激他:“去吧,響鼓重槌而已!我相信,你不會給我帶來惋惜,你一定會珍惜你自己,決不會眼看著趙嵐考進北大,你反倒堆堆水水地不爭氣!”

    說罷,徐老師便轉身自去了。望著徐老師的背影,李家寶驚愕地出了一身冷汗,難道徐老師什麽都知道?“徐老師--”他大聲招唿徐老師,想向徐老師講出一切來。

    徐老師站住了,李家寶走過去,卻什麽也不說。

    “還有什麽事情?”徐老師催促他。

    他紅著臉,仍然什麽也不說。徐老師打了個咳聲,非常激動地宣泄起來:“李家寶,別嫌我這個老頭子嘴碎。現在,我必須毫不客氣地告訴你,讓你認清一個基本事實,你的學習成績,看似和趙嵐不相上下,如今在紅榜上你又勝出零點兒五分。可是,運用知識的能力,你遠遠不及趙嵐!就說外語,‘聽說讀寫’,她都有深厚的基本功,卷子上沒有讀音,看不出交談的能力,實際上,你的一百分,是不看語音、語流的一百分,是聽不進來也說不出去的一百分,可是,她能準確地聽,她能盡量地表達,你能不能呢?你還明明處在聾子外語、啞巴外語的階段。那麽你們之間的差距,僅僅是上下零點兒五分嗎?可是人家,在人前從不顯示些許。你獲得第一以後,卻是對學校的安排不服氣,對人家的熱情潑冷水,你有氣度嗎?有修養嗎?你有毅力,有韌勁兒,但你也太固執,太片麵了。難道,普天下市長的兒女,就一定都是紈絝子弟嗎?我和你打過賭,這個問題仍然不需要你迴答,但我要重複地再問你,難道你們畢業之後,不是為同一個國家貢獻你們的力量嗎?去吧?去吧……別叫我這個糟老頭子過分地傷心……”

    突然,徐老師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他再也說不下去了,一轉身,悻悻地邁開了步子。猛然,他打了個趔趄,張開雙臂歪了幾歪,才找到平衡。李家寶急忙衝過去,扶住徐老師,徐老師慧眼洞穿一切似的,耐著性子,再次叮囑他:“應該以後做的事情一定要以後去做!中國的高中學生談戀愛,我敢肯定,一旦失控,一蟻之穴覆千裏之長堤,悔不起呀!”

    李家寶被震動了,連耳根都熱得發燙了,兩眼望著內心十分焦灼、對他苦口婆心的徐老師,再也不敢剛愎自用了。

    迴到家裏,他把郝玉梅的照片取了出來,看了幾次,咬住牙一狠心,便將那照片裝進一個牛皮紙信封,琢磨琢磨,又把寫給郝玉梅的卡片找了出來。卡片早被他攥成了團兒,他就一邊思索,一邊慢慢地平整,平整好了,連同郝玉梅寫給他的小紙片,都裝進了牛皮紙信封。他慢慢地翻出膠水來,在信封的折口上滴了兩滴,用食指抹勻,卻在該把折口折上的時刻,若有所思地停了下來。他想把照片取出來再看一眼。驀地,徐老師的話語仿佛在他耳邊縈繞。他打一下自己的臉,食指上的膠水抹到他的臉上,他也不管,隻管將牛皮紙信封嚴嚴地封上了。他把信封放進地桌的抽屜裏,須臾,又到倉房找來細釘子、小折頁和螺絲刀,裏裏外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將他的抽屜掛上了一個小鎖頭。稍事休息,他想馬上就去找郝玉梅,如實告訴她,自己決不會忘記她,但是現在必須聽從徐老師的勸說,徐老師是真心實意替學生負責的。他匆匆向學校走去,相信郝玉梅肯定會像以往一樣,假期裏也按時到校自習。可是來到學校,他找來找去,一直沒有看到郝玉梅的人影。他的心裏不免有些空落,也有些焦灼,隱隱擔心,郝玉梅會出什麽事情。

    第二天,他又到學校去找,還是沒有找到,第三天,他又撲了空。第四天,他起晚了。夜裏失眠,害得他沒能遵守自己製定的假期作息時間表。他敏感地意識到,因兒女私情,他確實分散了精力。可是,見不到郝玉梅,卻怎樣了卻這樁心事情呢,也不能讓郝玉梅總是懸著心啊。第五天去學校的路上,他左右張望,希望郝玉梅能像六天前那樣,突然在什麽地方出現。他正這樣琢磨著,聽見有人在唿喚他的名字,他又驚又喜,急忙向前尋找,恰恰是郝玉梅。他非常激動,快步向郝玉梅迎去。

    來到近前,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郝玉梅,郝玉梅很慌恐,連忙低下了頭,交替地搓弄著兩隻凍得發紅的手背,默然不語。

    “你怎麽連手套兒也不戴?”

    郝玉梅抬起了頭,看李家寶一眼,馬上又把頭低了下去,鼻子裏,發出抽泣般的聲音,依然搓弄她的手背。她的眼睛紅腫了,麵目也變了形,神色惴惴不安,仿佛她必須作檢討一樣。李家寶心中不忍,由於是站在路邊,往來行人不斷,他不敢流露真實感情,看著萎靡不振的郝玉梅,以為發生了什麽意外,便急切地問她:“你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郝玉梅覺出了關愛,這才抬起頭來,眼中噙著大顆的淚珠,仍然什麽也不講。李家寶十分驚異,三天不見,郝玉梅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也不知她受了什麽打擊。盡管以後的事情必須以後去做,但是,總不能見了她的委屈,如同不見啊。畢竟,李家寶已經在心裏認可了她,見她沒著沒落的,怎能不心疼?按捺不住憐惜之情,便焦急地問她:“誰欺負你啦?”

    郝玉梅的淚水奪眶而出,欲動情,又強忍,囁嚅地迴答:“對不起……我,我差一點兒就耽誤了你的前程……徐老師說,我不該,現在根本不應該……”

    “我明白了……”李家寶大受感動,由此得知,她送給自己照片,的確是向自己求愛,便越發不忍看她委屈,仿佛她的話是一團火,溫暖著自己的心,立刻安慰她,“我對你……對你的真心已經永遠不會忘記了,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不過……”他頓了一頓,才把必須要說的話說出來,“隻不過,一定要等考上大學以後再說……你聽明白嗎?”

    郝玉梅先是驚異,後是感激,眼淚撲簌簌地滾落,卻顧不得擦拭,隻顧深切地望著李家寶。李家寶有意加重了語氣,再次問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郝玉梅咬著嘴唇用力點點頭,一轉身,捂住嘴就跑開了。兩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左右搖晃著……

    李家寶很清醒,頓時,理解了郝玉梅的處境。肯定是徐老師找她談了話,使她產生了巨大的精神壓力。將心比心,自己被徐老師言中心事,也曾感到無地自容,玉梅是個女兒家,自然而然,心事更重。看得出來,她是既怕自己拒絕她,又怕耽誤自己的前程。猶疑的三四天裏,她該是怎樣的心境。李家寶真想追過去,認認真真寬慰她,卻強迫自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目送著她,任她遠去,遠去。她的身影消失了,李家寶便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對得起她,不讓她再受委屈。

    事情解決了,李家寶非常佩服徐老師,也非常感激徐老師,他觀察事物,細致得出奇。不是他及時的提醒,狠狠的批評,自己肯定會在不當的時機,墜入情網不能自拔,甚至忘記爭氣,他暗暗慶幸,他的理性終於戰勝了感情。

    殊不知,感情很任性,並不願意聽從理性的支配。也許,不能宣泄的情感越是被壓迫就越會頑強地膨脹吧,李家寶已將郝玉梅的照片鎖進抽屜,但是,郝玉梅的形象,卻不時地在他的腦海裏映現,而且十分清晰,一次次地撩撥他去打開抽屜,攪得他每晚都難以入睡。

    “再看一迴,就一迴!”

    “不,堅決不!”他咬住被角,狠心壓住情感的震顫。

    他很有自知之明,為躲避與郝玉梅麵對麵,他不去學校了,一心想在家裏自習。可是,家裏太不安靜了,左思右想,他去了市圖書館。市圖書館的閱覽室很靜謐,每位走動的讀者,都是躡手躡腳的。莊重、靜謐的環境拘束了他,不容他在這樣的場合想入非非。打開課本,英語課文立刻攫住了他,一天裏,他將三四篇比較長的課文背得更熟了。

    去市圖書館的第四天,轉眼到了中午,他收拾起課本,準備迴家吃飯,忽然發現,他的書包旁邊放著一個蘋果。他很奇怪,抬起頭看一看,寬大的桌子對麵,坐著趙嵐,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書,書很舊,不像是課本。他吃了一驚,卻發現,趙嵐的左前方,放著一本俄漢詞典。李家寶愈加驚疑,覷著眼睛再看,真真切切的,就是一本俄漢詞典,大部頭,特別厚。莫非趙嵐同時在學兩門外語?備考這麽緊張,她仍在學習另一門外語?李家寶將信將疑,就想看個明白。偏巧,趙嵐抬起頭來,一眼看見了他,大度而友好地衝他笑了一笑。他十分尷尬,收拾起書包,急忙離開桌子,也不管被撇下的趙嵐會怎樣,快步走出了圖書館。

    路上,他有些自責,趙嵐方才有什麽過錯嗎?根本沒有,分明是……不管不管,權且迴家。他內心窘迫地繼續向前走,突然,耳邊響起自行車的車鈴聲,丁玲玲,丁玲玲,不停地跟著他。他側頭一看,隻見趙嵐調皮地微笑著,正在等他迴頭呢。他的臉就像著了火,窘迫中,他想起了徐老師對他的批評,頓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好硬著頭皮咧開嘴,笑得及其尷尬。

    “你是耗子我是貓啊?”趙嵐下了自行車,幽默地搶白他。

    “對不起,剛才,是我不禮貌,可是……”李家寶想申辯。

    趙嵐打開書包,把他丟下的蘋果掏出來,伸著胳膊遞給他,也不說話,執意等他接過去。

    “不,廉者不受……不不不……”他明明想說 ,“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猛然想到,這樣說就更不禮貌了,心裏想更正,情急之下,又想不好應當怎樣說,隻得留下了空白。

    “拿著吧……”趙嵐依然對他微笑著。

    李家寶不接,趙嵐的笑容消失了,模樣十分尷尬,聲音也打了顫:“你公道些講話,我是紈絝子弟在戲耍貧家子弟嗎?”

    李家寶聽她說到紈絝子弟,禁不住看她,頓覺慚愧,明明是她把她的蘋果送給自己,可是,她的樣子反倒是可憐巴巴,如同在祈求同情和憐惜。恃強易遭挑剔,示弱令人同情,驀地,李家寶想到自己曾把她當作陳路,恨她,不服她,不理睬她,拚死拚活也要戰勝她,可是她,卻同時在學兩門外語。五個學期已過去,自己拚盡全力在追趕她,在分數上,也隻領先過她一迴,而且僅僅比她多零點兒五分。事情已露端倪,果然像徐老師說的那樣,她遠遠地強於自己。可是,眼下她卻以十分尷尬的態度,懇求自己收下她的蘋果。不由得,李家寶深覺理虧,隻好把蘋果接了過來。趙嵐見他接受了蘋果,舒了口氣,不由自主地向他表示:“謝謝你!”

    “謝我?”已經深感愧疚的李家寶,莫名其妙。

    “當然, 你要是真的不把蘋果接過去, 讓我的臉麵……還往哪裏擱啊?”趙嵐的眼裏閃著淚花,騎上自行車,便離去了。

    至此,李家寶才自愧不如,望著趙嵐的背影,不由自主,想起了她那大部頭的俄漢辭典。辭典在他的腦海裏驟然變大了,越來越大,仿佛趙嵐站在上麵揚著風帆,正在漂樣過海。不由得,他拔腿就走,想去了解真實的情況。他把蘋果放進書包,徑直向徐老師家奔去。不巧,徐老師不在家,他就向師母打聽鞠老師家。鞠老師是趙嵐的班主任,很關心趙嵐,也很器重她,一定了解實情。鞠老師在家,開門看見李家寶,又驚又喜,連忙請他快進屋子,熱情地招待他:“你可來了,快坐,快坐!”鞠老師很興奮,一邊和他說著話,一邊親自給他斟茶。

    “鞠老師,趙嵐一直都在學兩門外語嗎?”李家寶開門見山地道出了來意。

    “不錯,一點兒不錯。我也是前些天才知道,在校,她學英語。迴家和假日,就跟她的父母學俄語。她的俄語是從兒少時期學起的,口語相當不錯!要不是這一次,你把素來的‘趙李’改寫成‘李趙’,我也被她蒙在鼓裏。她的父母,是真懂教育啊!可以說,父母真想讓孩子學好外語,兩三歲,就是學習口語的最好的時機。可眼下有幾個家長明白,就是明白,也是無能為力啊!趙嵐初學俄語,恰恰是她咿呀學語的時候,她母親十分尊重規律,一句漢語,一句俄語地教,就真能教會。趙嵐三四歲時,漢語有幼兒園的環境,不教也能會。學俄語,沒有幼兒園那樣的語言環境,她母親就想方設法,為兒女創造必要的環境。蘇聯專家沒撤走以前,她母親常帶著趙嵐姐弟,登門看望他們的家屬,那些家屬,非常喜歡小孩兒,她母親讓趙嵐乖乖地留在她們那裏。平時,在兩個孩子麵前,她的父親總是用俄語說話。近水樓台先得月,趙嵐姐弟就獲得了兩種不同的語言環境。在幼兒園裏說漢語,迴家說俄語。如今,趙嵐俄語的口語水平,要比英語口語水平強得多,早就可以隨心如意地使用了。可以說,是她的母親,拿她和她的弟弟,當作試驗田裏的秧苗,為我國探索、積累了雙語教育的途徑和經驗,我佩服的不得了,她母親卻對我講,其實兒少時期學外語,比起成人更容易。比如,少數民族的孩子處在漢人為主的區域裏,說漢語幾乎沒人教他,卻熏就熏會了。她的母親說得太對了,你要是看看她母親關於雙語教育的論文,你就會知道,目前,我們的外語教學實在是太落後了。我活到這麽大歲數,才剛剛明白,那些學過六年以上外語的父母,他們的子女要是學不好外語,其實他們對孩子,就欠著一筆永久的學問債啊……”

    鞠老師說起趙嵐的父母,不知不覺,就流露出欽敬的神色。李家寶這才明白,是良好的家教造就了趙嵐。事實上,她已經接觸了三種語言。李家寶曾聽人說過,學會一門歐洲語言,再學另一門歐洲語言,就會很輕鬆,或許,她的英語基礎,尤其是詞匯量,也受益於她的俄語吧?麵對事實,李家寶發出了自歎弗如的慨歎:“竟然是這樣……”他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就是想跳起來,沒有人給他打氣,沒人喜愛他,他自己也跳不起來了

    “李家寶,”鞠老師和藹可親,又不乏興奮地唿喚他,“你到底還是來了解趙嵐了。好啊,我和徐老師就盼你能有今天哪!這迴好了,隻要你們倆攜起手來,我敢說,起碼會激起二十多個高才生的飽滿情緒來!氣可鼓,不可泄,你倆公開一挑戰,我和徐老師就有做不完的事情嘍!”鞠老師十分高興,眼見著,已是喜形於色了。他還以為,剛愎自用的李家寶終於有了自知之明呢!

    “不,謝謝你,鞠老師,我得走了。”李家寶不管鞠老師茫然不茫然,掃興不掃興,起身就走,把個偌大年齡的鞠老師,晾在他自己的家裏,卻不知東南西北了。

    “李家寶,李家寶,李家寶--”鞠老師醒過神來,急忙追出院子,急切地唿喊他,希望他能夠聽話,迅速返迴來。鞠老師本來還有許多話要說,一心等待李家寶,能夠好好聽一聽呢。

    李家寶沒有聽鞠老師的話,索性跑了起來,很快,就在鞠老師的視野裏消失了。他跑迴家裏,一頭紮進隔扇,抓起一把格尺,緊緊地咬住,默默地翻開英語書,眼淚便一顆接一顆地滾落……

    當天晚上,天已經黑了,突然,徐老師敲開了李家寶家的屋子門。李家寶猛然一怔,徐老師是一邊同李家寶的父親握手,一邊表示歉意:“老大哥,這麽晚了還給你們家添麻煩,老大哥可得諒解啊。我想去一個學生家,可我還不知道他的家門兒,想勞駕你的兒子,領我去一趟。”

    “徐老師,這你就說外了。我是個瓦匠沒文化,可也知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學生的能耐都是跟老師學的,學生對老師就理當聽吆喝。就連我徒弟跟我學手藝,逢年過節,還拎著點心來看看我呢。現如今當老師的,對學生分文不取,找自己的學生領個道兒,你還這麽客氣,真是讀書人知禮節。你快坐下,徐老師,我們李家寶可是沒少讓你操心……”

    “老哥哥,我就不打擾了,讓李家寶領我趕緊去就行了,累一天了,你們快休息吧。”

    聽了徐老師的話,李家寶真想哭,他心裏早已明白,是自己從鞠老師家跑迴來,鞠老師向徐老師談了情況。已是這麽晚了,徐老師大老遠找來,對家長不說學生一個“不”字,甚至擔心,他把學生領出去,家長會產生誤解,竟以有勞學生來寬慰家長,對他的學生而言,他分明就是一位公眾父親……李家寶愧疚不已,幾乎就要生出淚來,但在父母麵前,他強忍著。徐老師的品格,徐老師的為人,徐老師的修養,徐老師的敬業精神,深深地打動了他。他仿佛看見了徐老師的一顆心,來到外麵,再也忍不住了,熱淚滾滾,飽含千言萬語,淒然地叫了一聲:“徐老師……”

    徐老師有意引導李家寶先說話:“咱倆從哪兒開始呢?”

    “徐老師,你什麽也不用說了……”一時間,李家寶已經說不出話來,心中卻明白,徐老師始終希望,他同趙嵐攜起手來,麵向國家的未來。徐老師曾苦口婆心、反反複複地啟發他,他卻一直固執己見。如今,他了解了趙嵐的真實實力,對以往徐老師的良苦用心也更加理解了。麵對還不了解自己內心變化,披星戴月,焦灼而來的徐老師,他還能說什麽呢?他無話可說……禁不住,簌簌地流淚。

    徐老師見他熱淚潸潸的,不禁詫異:“你怎麽啦?怎麽一點兒也不像個男子漢啊?”

    聽到徐老師的寬慰,李家寶已是聲淚俱下了:“徐老師,我不對……我不該有事兒瞞著你,背著你,我,我渾哪……”

    “別哭別哭,別哭啊!你這麽一哭,我可就不會說話啦!”

    好半天,李家寶才止住哭泣,把一直埋在心裏的恥辱,以及姐姐對他的鞭策,從不敢告訴父母,卻對徐老師講了出來。他也把他和郝玉梅的事情如實地告訴了徐老師。最後才誠懇地表示:“徐老師,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也真正知道了,的確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和趙嵐挑戰我不配,但是,請老師相信我,我一定會重新開始的……”

    一路上,徐老師聽著李家寶的述說,竟然幾次眼睛潮濕。有生以來,他最看不得貧寒子弟被人欺辱,最瞧不起的,就是有權有勢卻欺負人的人家。聽了李家寶的講述和誠懇的表態,他很感慨,也很欣慰,吐了一口長氣,便婉轉地啟發李家寶:“你的隱私我是不會告訴第二個人的,看起來,咱們一班,應該真心誠意地謝謝四班的鞠老師啊……”

    李家寶點點頭,深知徐老師的用意,把他送迴家,真想馬上就去向鞠老師道歉,但時間已是深夜,隻得趕緊迴家盼天明。

    第二天,早晨八點多鍾,李家寶就趕到了鞠老師家,鞠老師內心暢快,立刻喜笑顏開:“知道你肯定得來,專門為你準備了一份小小的禮物。來來來,快來過目吧!”

    頃刻間,李家寶消除了拘謹,懷著好奇,去看鞠老師將要送給他的小禮物。原來鞠老師把趙嵐家的住址,電話號碼,都寫在一張小紙卡上,等於為李家寶製作了一個趙嵐的名片。李家寶心頭一熱,仿佛二位老師為他絞盡腦汁的情景,已被他親眼看見。他們研究的是工作,傾注的是心血。李家寶不禁暗下決心,從今往後,一定做一個嶄新的人。他的想法發自內心,卻頗似那個年代動不動就要表示的決心,不過,他卻說了就真做,乃至苦苦做了一輩子。

    當天下午,他就做起了學委的工作。他找出他的習題集,分學科,一一掛在牆上。來校自習的同學看見了,唿啦啦,就把他的習題集圍上了。從此,李家寶再無剛愎自用的舉止,誰同他打招唿他都是點點頭,苦苦地笑一笑,仿佛在請求大家諒解。郝玉梅十分理解他,偶爾和他碰個麵對麵,也隻是笑一笑,趕緊去看書。

    習題集上了牆,第三天傍晚,他又遵照老師的意願,主動到市委大院去找趙嵐。他心境複雜,臉麵無光,卻強迫自己,必須洗心革麵,有錯必糾。來到市委大院兒,大院兒的門衛不許他直接進去,他立即掏出鞠老師送給他的小禮物,在傳達室裏打電話。電話接通了,接電話的恰巧是趙嵐。

    “喂,你找誰?”

    “我找趙嵐。”

    “你是哪一位?”

    “我是李家寶。”

    “誰?你是誰?”

    “李家寶。”

    “真的是你啊!你在哪兒?”

    “就在你們大院兒的傳達室裏。”

    “真的啊!太好了,我馬上就去接你!”

    電話裏,趙嵐的聲音驚喜,熱情,真誠,李家寶頓覺愧疚。趙嵐僅僅穿著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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