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蟲爬上高高的煤槽,白雲仿佛就在鐵梯的空隙間漂蕩。開始爬這鐵梯子時,他總有一種頭暈的感覺,雙腳踩在鐵皮上,兩手緊握鐵欄杆,每向上邁動一步都要下一次很大的決心。仿佛是登梯子,這次他下了決心,決不再向其他任何人提起那天黃昏的事情,正如胡胖子所說,讓它爛在肚裏。他伸開雙臂,輕輕擺動起來,樣子就象一隻滑翔的大鳥。他沒想到,自己避開噪音,避開人群,卻促成了胡胖子找他“和談”的心機。

    “小蟲,我早就想找你談一談了,那件事我對不起你,向你表示歉意……”胡胖子向小蟲遞過來一支汗濕了三分之一的煙,縮迴手時又在自己的額上刮了一下,一排細細密密的汗珠子立即泅濕了他的手指。“這幾天,我仔仔細細的想了,這女人嘛------你又何必太認真呢?你年輕有為,今後機會有的是……”小蟲驚訝地望著胡胖子,望著他那把這些話語吐納出來的嘴唇和舌頭,心裏驚過一絲淺笑,男人與男人的談話裸露到這種程度是不是一種低俗呢?或許是他利用男人的弱點,作為幌子來欺騙,拉攏自己,使自己放鬆警惕,化解仇恨,與他同流合汙,狼狽為奸。小蟲這樣想著,臉上綻出了平靜的笑容,“胡隊長,看你說的,我那能計較什麽呢?在你手下做事,多有得罪,還望多多諒解,給我小蟲一個改過的機會……”

    “哈哈哈……”胡胖子忽然大笑起來,因為笑聲的震動,肚皮的起伏,印有“獨頭破百米掘進大會戰紀念獎”字樣的白汗衫從褲腰裏掙脫出來,懸在肚臍眼下,象一麵投降的白旗。小蟲眯著眼睛,看著這一情緒變化,心頭滾過了一絲疑慮。忽然,他看見,胡胖子的雙眼充滿了兇狠和粗暴的晶光。

    “嘿嘿,小蟲子,你別跟我跳,你跳一下,我就知道你會拉什麽屎,你他媽的別在我麵前捏炮泥,糊炮眼,你這種花招瞞不過我,你的來曆,你的後台,你們的陰謀,老子我胡某人早知道,抓著我這點芝麻大的事,你們做不出狗屁文章,不信?我們走著瞧——”胡胖子把話丟在風裏,輕風很快將他的話語吹到天邊去了,小蟲望著胡胖子下鐵梯的樣子,忽然想起大熊貓來,他不明白,這熊貓一樣的身軀裏為什麽會湧動著這樣多的欲望,這些失去控製的欲望驅使著他滿世界的奔波、忙碌……

    小蟲站在高高的煤倉上,並未作出立即下去的打算,他望見油庫馬路邊一位身材婀娜,裙袂飄飄的姑娘正向胡胖子招手,他看不清是誰,隻知道即使是那麽小的一個視點,看上去也是很柔很美的。他不明白,那天黃昏不慎撞門看見的不是芳豔又會是誰?的確是芳豔又怎麽會可能?這個疑團一直折磨著他,他因此不敢過多的去鄧主任家,當著領導,當著長輩的麵說不忠於事實的話,不是欺騙又是什麽呢?世事就是這麽詭譎,你掏心掏肺說真話,別人卻認為你在騙人,你假心假意騙別人,別人卻開開心心甘願接受。小蟲不知道該怎樣向鄧主任澄清這件事。

    在貫穿東岸山連接兩個工區的大隧道旁,有一個洞子,礦山人習慣把它叫做“蔭洞子”,一到夏季,山風將它灌得唿唿有聲,涼風陣陣,因此人們都喜歡在吃完晚飯後爬上蜿蜒曲折的石階,坐在洞口的古石頭上,一麵拉家常,一麵觀賞山下的燈火。

    胡胖子急急穿過“蔭洞子”,爬上矗立在洞子上方的古碉堡,山風吹拂著他汗濕的脊背。因為焦躁,他掏出煙來,劃了幾根火柴,都被山風給吹熄了,他將捏在手中的香煙折斷後,嘀咕道:“怎麽還沒來——下午約好晚上八點的,怎麽八點半了還沒來呢?”他皺紋深重的額頭上堆滿了疑問。

    山風漸漸有些大了,涼意象一張薄膜裹滿他的全身,山包包上的電視天線被吹得籟籟作響。胡胖子心裏有些虛:“她約我來這裏幹什麽呢?到底有什麽重要事情要到山上來說呢?”他用腳踩著碉堡裏被黑灰覆蓋的碎紙屑,想起第一次在這裏------心窩窩不禁有些發熱……

    他背著雙手在碉堡裏踱著方步,腳下柔軟的避孕套忽然讓他有些明白過來,那天在隊委會為圖一時痛快,自己不是沒戴這玩意嗎?胡胖子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眼珠子骨碌碌轉動起來:“他媽的,老子這一炮肯定是炸中了,怪不得她神神秘秘慌慌張張的……”

    “你這沒良心的,怎麽不到路口去接我?”芳鮮嚷著站在他麵前時,把他嚇了一大跳,他撫了撫胸口,努力做了一個深唿吸:“怎麽神出鬼沒的,現在是和平年代,碉堡裏沒鬼子!”

    “我看你就是鬼子,總喜歡不分場合亂放槍……”

    “還不是槍槍打在老地方,沒戰功……”

    “少說下流話,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芳鮮頓了頓,緩緩低下頭,輕聲說:“這個月我沒……沒……來……”

    “沒關係,現在來了就可以了……”胡胖子雙手叉腰,目光穿過古碉堡的槍眼,望著天上稀稀拉拉的星子和半隱半現的月亮,心裏透亮著。

    “哎呀——我是說,我沒來,沒來……紅……”芳鮮的聲音忽然變得柔和、羞澀起來。

    “什麽?沒來,沒來紅?”胡胖子猛然轉過身,大聲吼道:“這天下又不是我一個人是男人,其他人都是太監?”

    模糊中芳鮮一臉驚詫,接著麵部線條一陣扭曲:“可是……可是,我腰上的胎記隻有你看見過……”

    “不對,那個該死的伍小蟲也見過——”

    “他是見過,但他沒有你這麽卑鄙。”

    “我卑鄙?你去問一問你那雙胞胎妹妹芳豔,我沒少照顧她,沒少給她好處。還有,你今天說你媽媽身體不好要錢治病,明天說你弟弟上大學要錢讀書,後天說你姨父過生日要去慶賀,你簡直就是個無底洞,你直說吧,這次你要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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