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鎖在閣樓裏,經過最初的無用掙紮,最後終於無奈妥協不。幺嘎公斷斷續續的打罵聲清晰地傳來,卻獨獨聽不見挨打這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幺嘎公唱的獨角戲一樣。我將頭埋進雙膝,幺嘎公越來越激憤的聲音揮之不去,連幺嘎婆和小舅舅都開始不忍心地勸阻。平兒舅舅沒事吧?可是要是他的話,即使被打殘廢了也不會輕易求饒,而幺嘎公又正在氣頭上。我不敢多想。我必須親自去看一下!

    但是閣樓門被緊緊鎖上了,我真的成了籠中鳥了。若不是還有窗戶,我真會被悶死。

    窗戶!對了!我跑到窗邊,推開木窗葉,探出頭。雖然窗外是比下院高出許多的中院地壩,但是距離窗戶還是有兩三米,跳下去的話有點危險。不管了,試試看再說。我爬上窗台,攀著窗將一隻腳伸出去,正準備繼續,忽然聽到門邊有動靜。糟了!

    “你在幹什麽?”英姐大喝道,並急忙將我拉迴。我嘟著嘴,心裏大歎運氣太差。英姐被嚇得慘白的臉過了好一會才恢複正常。“你現在逃出去又能做什麽?別衝動行事好不好?平兒要知道了他會怎樣……”英姐喋喋不休地教訓道。我低著頭耐心地聽著。

    最後,英姐停止教訓,推給我一碗麵:“從關進來後你還沒吃過飯吧?”我搖頭說吃不下。英姐邊攪麵邊說:“無論你是快樂還是悲傷,都需要力氣的。不吃的話即使給你大好機會逃出去你也會跑不動的。”我一聽覺得有道理,馬上搶過麵,狼吞虎咽起來。

    我眼一瞥,看到英姐凝滿憂鬱的雙眼。我放下碗,抱著英姐,說:“英姐才是現在最傷心的人吧。雖然我並不怎麽懂事,但如果英姐心裏難過的話,可以在我麵前隨便發泄釋放,傾訴也好,哭也好,千萬別憋在心裏。英姐模糊地應著:好。我能感受到她發自內心的顫抖。我們是同病相憐的孩子,但如果可以相互安慰的話,也許殘酷的現實就不會那麽可怕了。

    到最後,我仍然不死心地問,讓我出去好嗎?

    英姐說好吧,免得你又搞出危險的舉動來,隻是需要等我爸媽他們上坡了來。

    終於等到時候,我急忙飛奔下樓,一口氣跑到幺嘎嘎家門前。小舅舅突然擋住我:“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但現在不行,我爸媽還在。”我不甘心地張望著。

    “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小舅舅看著我,用陌生的眼神看著我。我突然心虛下來,不知道該怎麽迴答,隻好說:“對不起……”他憤怒地用拳頭用力砸向堅硬的牆壁,我嚇得呆若笨鵝。“我並不是像大人們那樣反對你們,隻是,隻是有種被你們丟下的感覺……”我看到他傷心的神情,顫巍巍地伸手過去,拉住他的衣角:“小舅舅……”

    良久,小舅舅正了正色,認真地說:“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你和我哥被發現並不是偶然,有人告狀。”

    誰?

    李鳳琳。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不敢相信,“難道她不甘心平兒舅舅退出相親?”小舅舅迴答:“也許吧,我不知道。”我咬緊牙齒,心底像要火山爆發。我要找她問個清楚!

    懷著一肚子的憤怒和不平,不顧小舅舅的勸阻,我跑到鄰村找到李鳳琳。她的家也在一個有四五家人的小院裏。我看到地壩上堆滿了剛收割迴來的金黃的穀子,中間橫放一個圓柱石滾,李鳳琳就站在石滾邊,揮舞著沉沉的穀穗打在石滾上麵。穀粒飛濺起來,再徐徐落下,像散漫的雨點,鋪在地上厚厚一層。她一抬頭便看到怒氣衝衝的我,卻故做視而不見。我踩著厚厚的穀子走到她麵前。她自顧自地揮起穀穗打下,我被穀子濺了一身,有點疼,卻掩蓋不了我心底的怒氣。

    我單刀直入地問:“為什麽,為什麽要那麽做?”

    她隨意地將穀把一扔,用手攏了攏頭發,漫不經心地問:“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我氣得不行,強忍激動,說:“別裝了,我都知道了,是你向幺嘎婆打小報告的。”

    李鳳琳嘴角桀驁地挑起,用鼻息哼了下。我咬牙切齒道:“為什麽?為什麽要那樣做?”

    “就是看不慣又怎樣?我喜歡!”她的輕蔑和目中無人讓我抓狂。我咬緊下唇,放開,再咬緊,再放開,從心底漸漸騰起難以抑製的憤怒。我揚起手,啪的一聲,一巴掌落在她臉上。而她也毫不猶豫地原封不動地迴敬我一耳光。我們的半邊臉一起變紅,我的手心是震顫的麻痛。

    有人看到苗頭不對準備上前勸架,結果被我倆冰冷的目光嚇了迴去。

    我直視她,劈頭就問:“你愛上了平兒舅舅?”

    沒想到她撲哧一笑,輕蔑地反問:“他有什麽值得我喜歡的?”

    我的不悅之情毫不掩飾,我問:“那你幹嘛要和平兒舅舅相親?幹嘛纏他那麽久,幹嘛告發我們?”

    “這個嘛,”她拍拍衣褲,不急不徐地對我說,“說來話長。”然後踩著穀子步出地壩,在蔭涼處坐下,用手扇著風。我不動聲色地跟著她,等待她的下文。

    “和他相親隻是為了和父母賭氣,而你所謂的纏著他隻是為了逃避父母的嘮叨,至於告發你們……”

    我迫不及待地追問:“因為什麽?”

    “因為陳楚風,這是他的意思。”她的表情異常冷靜。

    “我不相信!”我毫不猶豫地說。

    她不耐煩地加速扇風:“信不信由你。你以為誰會吃多了了沒事幹去做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事?還不是受老同學之托。”

    我仍然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因為讓你們分開就是他的願望。”李鳳琳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微笑,“還不明白麽?他喜歡你。”

    我覺得我有點缺氧,事實上我覺得跟李鳳琳談話簡直就像蕩秋千,忽高忽低,真假難分,情緒不由自主地被對方牽製。可是,陳楚風喜歡我,這玩笑是不是太滑稽了?“他不可能喜歡我,絕對不可能!”

    “不喜歡你會一個人住鄉下?不喜歡你會常常跑那麽遠來找你玩?不喜歡你會放任你的脾氣?不喜歡你,會在你哭泣的時候陪在你身邊?”李鳳琳字字如冰雹,狠狠砸在我單薄的心上。她說的一切,確實一個不錯。隻是,我從未仔細想過,把一切看得理所當然。如今被李鳳琳這樣赤裸裸地披露出來,我突然發覺,可能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又忽略了很多東西。

    “可是,”我轉念道,“陳楚風是個很善良的人,他是不會輕易傷害任何人的。”雖然他看起來總是那麽漫不經心,可是我從來不懷疑他的人品。我喜歡和他玩,不僅因為他的幽默開朗,更因為他的善良。我絕不會相信這樣的他會做出傷害我和平兒舅舅的事。不會!絕對不會!

    李鳳琳放聲大笑:“所以說你還隻是個十三歲的小女生啊,連人心叵測都不懂。愛情,會讓人盲目,奮不顧身,失去理性的。你和秦平不也為了你們所謂的愛情,傷害了愛著你們的長輩嗎?”

    我徹底呆住了。她說得沒錯,想起昨天堂屋裏大人們悲傷失望的表情,我們的的確確在大人們的心上烙上一道傷疤,並且愈合之日遙遙無期。我的舌頭就此僵住。看著李鳳琳諷刺意味越來越明顯的笑容,我無力反駁。

    “我真不明白那樣兩個男生為什麽都迷上你。你不僅幼稚愚蠢,還膽小怕事。你總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沉溺在別人的深情裏還不自知,總是搞不清楚狀況讓人操心煩惱。這樣被你傷害的人,你看到的是秦平,你沒看到的,是陳楚風。即使你有點懂秦平的心情,開始跟上他的感情,可是麵對阻礙時,我想你一定膽怯得一心就想放棄。我說的對嗎?”李鳳琳咄咄逼人的語句讓我無處可逃。是的,我愚蠢膽小。我是多麽不想承認。可是,平兒舅舅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的確一次次拋下他,他最初對我表露心意的時候我也是一味地逃避,而在麵對大人們的質問時,我隻知道哭,甚至想到過退卻。我一直害怕著,即使現在。我驚奇於李鳳琳一針見血的批評,她甚至比我還了解我自己。

    “像你這樣的女生是不配秦平和陳楚風兩個人的愛的。總有一天他們終究會疲倦,會醒悟,然後毫不猶豫地放棄你,什麽也不能為他們做的你!”

    雖然最後她的這些話明顯是出自於嫉妒與賭氣。我還是感到無比恐懼。我轉身飛快跑出這個院子,這個有被金黃穀子輝映的李鳳琳刺眼的笑容的院子。我穿過金黃的稻田地,穿過碧綠的油菜地,穿過深灰的芝麻地,穿過陰鬱而森然的樹林草地……我跑迴大橋村,撞上小舅舅。他拉著我說:“我爸媽剛剛上坡,可是……”沒等他說完,我徑直跑進他們家。

    一把冰冷的大鎖赫然掛在門上。我瘋狂地拍打著木質房門,哭喊著,唿喚著。我聽到咚咚的腳步聲,平兒舅舅焦急擔憂的聲音透過厚厚的門板傳過來:“靜靜,怎麽了?別哭,別哭,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未來還長著呢……”

    我背靠著門緩緩滑下,坐在地上,頭靠在門麵上,不發一語,安靜地聽平兒舅舅的安慰,安靜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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