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公子,你還好吧?”


    麵紗下,是帶著疏遠的問候。


    “好,我還好。”


    僅僅是一聲客套的問候,甄寶玉都覺得溫暖。


    天大地大,此時他隻想著找個熟悉的人,能傾訴這六日以來的全部悲傷、恐懼、壓力與煩躁······


    這些心裏話,他不可能對身邊的部下講。


    在部下麵前,他始終是那個堅韌不拔,麵對任何艱難困境都不會放棄的鐵人。


    然而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孤單、無助與迷茫。


    一夜之間喪失全部親人的悲傷,被人背叛的憤怒,生死關頭逃生的緊迫······’


    時刻提防著被人砍下頭顱邀功,不敢真的睡著,抱著劍,也僅僅敢假寐,一有風聲就立刻警覺。


    這六日他費盡心思,拉起了一支隊伍,絞盡腦汁想辦法帶著一幫隻參與過販私鹽的鹽丁,跟成建製的府縣之兵作戰。


    幾乎是心力交瘁。


    然而迴身自顧,已經無路可退,隻能向前,向前,再向前······


    前路時刻伴隨著迷霧,走錯一步,就是墜下萬丈懸崖,萬劫不複,跟隨著自己一路闖蕩過來的人手,也必然要株連九族······沒有半點僥幸可講。


    針尖上跳舞,看似簡單,但卻是最考驗人心性的事情。


    短短六日,甄寶玉就徹底洗脫了過往十八年間養就的書生意氣,在巨大的壓力之下,迅速成長,蛻變,有了城府,懂了算計。


    盡管還略顯青澀,卻已經顯出了幾分梟雄之姿。


    雲氣彌漫,中間有道道白色環流,周迴不止,穿行不怠,勾勒出一幅幅雲海、光明、鳥獸等等圖案,又重新返還為雲氣,歸入蘇淺語身後,


    說來也是奇怪,自打她到場之後,周圍的風雨就為雲氣遮擋在外。


    絲絲雲霧之氣環繞周圍,這片淺灘上好似多了一層輕紗,籠罩了至少數百步之內。


    雨水不能進,冷風不能吹,雲氣籠罩之中,暖流如沐,整個人都好似浸泡在熱水之中一樣舒適。


    淡藍色的江水,在那裏返射日光。


    抬頭起來,望到了對岸,一排雜樹,蒼翠欲滴。


    見到這樣的蘇仙子,甄寶玉心中好似被撫慰了一般,種種負麵情緒,一掃而空,不自覺地感到輕鬆下來。


    好似這位蘇仙子身邊,有著能讓人安寧的氣氛。


    “蘇仙子的道行,越發深厚了。”


    他不無歆羨地望著蘇淺語。


    上次見時,她周身雲氣還未有今日這般濃厚,明月、雲海、天山等相也隻練成了雲海,月相也隻是一彎新月,略微有個月牙的影子而已。


    如今再見,已經是一輪明月,於蒼茫雲海之中捧出。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此十字是我這門心法修行總綱,一共一十八副圖譜,一一修成之後,便成就此相,如今我元神已成,這門功法也算大成,算是得道。”


    “得道之後,就是成道,我距離成道,尚且有所不足,還要再到這塵世之中打滾。”


    “如今所慮者,其一在教派中事,其二就是甄公子了。”


    “我離去之後,聞香教無有我坐鎮主持,恐有氣數分裂之憂·····二來,昔年曾與甄家先祖有約,借甄家龍脈三十萬氣數修煉,答應要以王位相酬,輔佐甄公子成龍,此一條也未曾做到。”


    甄寶玉知曉此事,家中早年也曾與他提起過這樁約定。


    當下他一口答應:


    “我若能成事,必遵守約定,讓金銀二島,與你聞香教為封地,世襲罔替。”


    蘇淺語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淺淺地笑了,旋而又恢複如初。


    甄寶玉注視著仙子玉容,隻覺得過往所思所想,似乎與現實之人有所出入,心中漸漸生出疏遠的想法。


    經曆了許多背叛之後,甄寶玉再不天真。


    美人雖好,也要有命去享。


    心下果斷斬斷那絲絲旖念,隻將其以聞香教主對待。


    他眼下的位置,卻不再是江南甄家的繼承人,而是一個流亡揚州,聚著一幫殘兵的落魄反賊頭子。


    不能及時擺正態度,恐怕下場堪憂。


    蘇淺語一雙美眸之中,微微泛著水光,望向甄寶玉的頭頂。


    大團紫色雲氣,絲絲垂下,形成一道紫色華蓋。


    華蓋之外,是數倍的紫黑色煞氣,不斷壓製著甄寶玉本身的氣運。


    此時此刻,甄寶玉的頭頂,一根挺立的紫色本命氣,不斷搖曳,絲絲紫氣像火焰一般燃燒起來。


    與此同時,無形的力量向著她的方向波動著,影響著,幹擾著她的想法。


    眼前這人,頓時變得親善起來。


    仔細想想,他也很有魄力,很有氣度,能絕地反擊帶著一幹上過戰場的鹽丁,擊敗兩千精銳,確實是了不得啊······


    吳侯老邁,世子又被廢了,幾個兒孫都不怎麽成器,人心本就不穩······或許,真是有天命在呢?


    諸如此類的念頭,不斷自元神深處湧現出來。


    蘇淺語隻將其視作山間清風,與江山明月,任其自然而然。


    那清清明明的無暇元神,如同一輪明月,自天山雲海之間捧出。


    光華皎潔,無有缺漏,何處有甚陰私雜念?從來沒有塵埃!


    表現在外,就是頂上明月之相微微一動,就將這股無形的幹擾之力,排除在外。


    “氣運迷惑之能。”


    蘇淺語絲毫不意外,但凡氣運,都有此能為,無非大小有差罷了。


    身懷大氣運者,不光是行事如有天助,龐大的氣運本身也能幹擾他人判斷,無形中顯得更具魅力。


    比如前朝大燕太祖,發跡之前,在鄉縣之中不過是小幫派的混混,身邊卻有著一幹文武之才。


    如非氣運壓製,那等大才,又豈會鬱鬱不得誌,而混跡市井之間,與一幹混混頭子折節相交?


    很多時候,都是因為氣運壓製,所以與大氣數者為敵之人,種種顛倒迷離,行事顛三倒四,連連犯錯,最後步入死地而不自知。


    可惜,她如今已元神大成,能顯滿月之相。


    這等清澈無暇的元神,本身就是一種道果,有淨化煞氣,對抗氣運壓製的能為。


    要想靠著氣運,潛移默化間改變她本人的想法,光靠甄寶玉如今多次消耗後的氣運可不夠。


    這些日子,甄寶玉的動靜他都有所關注。


    滅門那一夜,實際上甄家的氣運就被吳侯的氣運徹底壓製。


    因此事先半點征兆也未曾察覺。


    就連她也不能。


    等到她察覺時,已經是甄寶玉帶人潛逃。


    那時,是他本身龍氣護住,對抗吳侯壓製,消耗很大。


    之後連夜說服鹽場鹽丁,起兵反抗,涉及到數萬人命運,又是一次極大消耗。


    最後,就是以弱勝強,背水一戰,本身就是行險一搏,自是大耗氣數。


    不過短短六日,金陵龍氣已經三次爆發,為他掙出生路,扭轉敗局。


    如今甄寶玉的氣運已經陷入到前所未有的低穀之中,再想影響她,就有些癡人說夢了。


    畢竟龍氣也要休息,氣運爆發後,需要一段時日,自別處流入氣運,來進行補充。


    雖說是積累了過完年的真龍級數大龍脈,也經不起時時使用,天天爆發。


    甄寶玉若不能迅速穩固根基,拉起更多人,就算是真龍大運,也支持不了幾次這種規模的爆發了。


    到那時,他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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