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馬車穿過有著年歲的青石古道,駛入黃泥小徑。小徑過窄,車輪軋在路兩旁的青草上,一路碾出兩行不深的輪痕。

    小徑盡頭是一片正綠的樹林,天幕換上夜的顏色,襯的樹林有點陰森。馬車像是沒發現夜的到來,依舊從容不迫地駛向樹林。

    雲鑰背靠著車廂,閉目養神,身子隨著馬車顛簸左右晃動。車廂內有玉光珠照明,珠光明亮而柔和,仿佛柔軟的白的透明紗,照的車內宛如白晝。

    陡的,馬一聲長嘶,車廂猛的一晃。一陣緊湊的腳步聲,鐵衣摩擦聲,兵器出鞘聲,想是馬車被人圍住。雲鑰睜開星眸,詢問地看向右側麵無表情的軒轅仲。

    “什麽人?”車外有人喝道。

    “奉元帥之命前來刑庫。”車夫很鎮靜。

    “刑庫重地,除非元帥親自來,否則一律不得靠近!”

    寂靜,很寂靜。

    林子傳來樹葉窸窸窣窣聲。簾動,簾微動,雲鑰看見車外幾支火把上的火焰搖曳,忽盛忽弱。

    “阿大。”

    “元帥。”車夫恭身迴話。

    “給他們。”軒轅仲掏出一玉佩,掀開簾子一角,遞給馬夫。

    幾位身著蒙加軍袍的兵士舉著火把,橫著兵器,嚴陣以待。借著火把的光亮,雲鑰發現馬車已駛入林中,黃泥小徑蜿蜒著沒入黑暗。簡簡單單的一樹林,卻給人千軍萬馬的壓迫感,這林子又伏了多少兵?雲鑰漆黑的星眸異色一閃,輕輕道:“果然是重地。”

    軒轅仲沒答話。車子愈接近刑庫,軒轅仲愈不爽,情緒起伏越大,不知那兩人見麵會發生什麽事。軒轅仲極力迫著自己不去想那兩人見麵時的情形,卻一路都在想著。會是怎生情形?相擁而哭,痛說別離之苦?還是四目深情對視,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此時無聲勝有聲?無論哪種,都讓軒轅仲窩火。

    “末將不知元帥親臨以致冒犯,還請元帥恕罪。”領頭的兵士單膝下跪,雙手捧著玉佩,高舉過頂。

    馬夫把玉佩送進車內,“免!”軒轅仲淡聲。

    馬打了個響鼻,四蹄落處,揚起黃泥,車子瞬的動了。雲鑰一個沒準備,身子往右倒去,沒有預料中難堪地倒在車廂上,在半路被穩住——軒轅仲的雙手扶住雲鑰的肩,看上去就像雲鑰倒在軒轅仲懷裏模樣,軒轅仲的心跳有點加快。

    馬車從容不迫地行著,車裏靜靜的,玉光珠柔和的白光中飄著不明的曖昧。

    “謝謝。”雲鑰不著痕跡地正直身子。

    軒轅仲扶狀動作的雙手變為交叉抱胸,“不用。”

    車裏又靜靜的,隻有車外馬踏著泥土的聲音,間歇著車夫的吆喝聲。

    馬蹄踏土聲頻率低了下來,越來越慢,最後歸於寧靜。

    “元帥,刑庫到了。”車夫一成不變的鎮定聲音。

    雲鑰下了車,一座燈火通明的大宅跳入眼簾,映著火光的鐵衣們重重守著這宅子,不時有兵器反射著火光,很閃眼。就著火光,雲鑰發現這宅子竟是建在林中的空地上,光是明著的兵就有這麽多,更不用說暗裏的伏兵和機關。這林子,果真不簡單。

    “好地方。”雲鑰打量著四周問道:“離帥府多遠?”

    軒轅仲看了眼雲鑰,揣摩著問話人的用意:“帥府後山的樹林。”

    “我以為後山隻有雲林,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好地方。”

    軒轅仲不語,冷冷向大門走去。雲鑰一笑,跟著走了過去。

    一進門,就有人來侍侯。守衛的兵士們看到元帥旁竟還有人,訝異不已。刑庫關的可是重要犯人,沒有元帥特別許可,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如今元帥竟帶了人來!

    軒轅仲冷哼一聲,兵士們才發覺自己失態,忙又小心起來。

    “如何?”

    “一直沉默,沒有說過一句話。”頭兒模樣的兵士小心答道。

    “帶路!”

    轉過一道道階梯,地勢逐漸降低,濕氣越來越重,森冷感愈強,似乎無數的寒氣鑽入毛孔,在心裏凝成冰。

    這大宅下麵竟另有天地。

    走著通向地獄的階梯,雲鑰的心也在一點點沉重。

    機械的腳步聲在空曠陰森的地下牢獄中迴響。餘音最終消逝在某個角落時,雲鑰已在一間牢房內停住。

    眼前披頭散發,嘴角流血,全身血肉模糊的人是誰?如此鬼樣的人又豈會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他不是,他不是!雲鑰的心拚命想否定這一切,眼前這雙目緊閉奄奄一息的人又怎會是他。

    雲鑰冷冷地盯著地上蜷縮成一團的人,沒有任何動作和言語。

    “怎麽迴事?誰叫你們對他用刑了!”軒轅仲喝問。

    帶路的兵士慌忙下跪,“元帥,小的們也是按照刑庫慣例來的,送往刑庫的犯人都要過這一關的。元帥——”

    “出去!”雲鑰截斷小兵的話,眼睛依舊冷冷地盯著牢房中蜷縮成一團的人。

    空氣又一時凝滯。

    軒轅仲一擺手,小兵慌忙退了出去。

    臥在地上的人被這番響動驚醒。清珂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一雙鞋,鞋頭沾了幾點黃泥的藍灰色鍛鞋。視線一寸一寸往上,一襲白衣,一尖尖下巴,一性感薄唇,一嬌巧秀鼻,最後,對上漆黑星眸,那眸如深不見底的潭,幽深,無波。

    “你來了?”清珂微微一笑,卻牽扯到傷處,笑半途中止,這般神情又給鼻青臉舯模樣增了淒慘。

    冷眼看著清珂努力站起,努力了多次,最後隻能靠牆坐著,這樣一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人,又怎會是他?

    雲鑰蹲下身,目光與清珂平視,似乎在確認這人是不是自己要帶走的人。

    “啪”一聲脆響,“啪啪”又兩聲跟著響起。

    軒轅仲楞了。

    清珂一動不動,沒有躲閃,仍舊僵笑表情。

    雲鑰的眸子閃著光,“第一巴掌打你犯傻,第二巴掌打你犯傻,第三巴掌還是打你犯傻!”若真打傻了才好,就不用這麽折磨人!看著臉又紅腫不少的清珂,看著滿身是傷的清珂,雲鑰感覺似有千萬隻螞蟻咬著自己的心。

    又一室安靜。

    “你不該來的。”清珂麵無表情地看著雲鑰。

    “不該來?樓外樓那次你說我不該去,今天我又是不該來!你說,我什麽時候該來?”雲鑰狠狠地看著讓人發狂的眼前人,“什麽時候該來?給你收屍的時候嗎?”

    “陪他去,我願意。”清珂看著雲鑰的眼神突然轉寒。

    雲鑰眯起眼,專注地盯著冷冷看著自己的人,突然抬手掐住清珂的喉嚨,“你撒謊!你他媽的撒謊!”

    軒轅仲看著眼前一幕,一路上腦海中千想萬想,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幕。

    清珂艱難伸手,握住,努力掰著雲鑰掐住自己脖子的手。雲鑰突然一震,漆黑眸裏閃過異色,反手扣住清珂的脈門,搭起脈來。清軻刹時臉如死灰。

    “你不想欠明亦,想以命抵命?”搭完脈,雲鑰冷冷地放開清珂的手,“你就願意欠我!他不會死,來的時候我已去看過。所以,你也不會死,也用不著死!”雲鑰立起身,“既然你更願意欠我,再多欠點也沒關係,過幾日,我帶你出去。隻是你要知道,你欠我的,我會加倍討迴來。”

    “我不能為你做事,我,已是廢人。”清珂頭偏向一側。

    “功力被廢是嗎?”雲鑰重新蹲下身,手挑起清珂的下巴,逼著清珂與自己麵對麵,“看著我!你這內心自卑的家夥!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功力被廢是嗎?沒關係,我幫你醫治!隻是再多欠我一點而已,不用再找什麽借口讓我放棄!”

    清珂褐色的眸浮動著異樣的光,“該死!”雲鑰俯身吻上清珂,重重咬了清珂的唇,舌尖卷著血腥攻城掠地。清珂的舌極力躲閃著,雲鑰的舌霸道地追著,似兩條一追一躲的小蛇。終於,躲閃的小蛇被避到絕境,追的小蛇如願以償地纏上去。被纏的小蛇起初還倔著拒絕,在對方粗暴攻勢下,漸漸放棄抵抗,主動與對方纏繞,更瘋狂地纏繞。

    誰能忍受自己喜歡的人與人親密,軒轅仲硬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兩人瘋狂。

    一番肆虐,雲鑰放開已快缺氧窒息的清珂,手再次挑起清珂的下巴。這迴,清珂主動對上雲鑰的視線。

    一番激吻,已勾起兩人的情欲。雲鑰啞著嗓子道:“這幾天好好想想,你欠我的要怎麽還!”幹脆利落地收手起身,幹脆利落地離開,隻有腳步聲在這森冷的地下牢獄空響。

    聽著愈來愈弱的迴響,清珂喃喃自語,“這輩子我不想欠任何人,隻想欠你,一輩子欠你,讓我用生生世世在你身邊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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