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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榮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個情形下見到陸安,顯而易見,這並不是一個好的相遇。


    人在低落的時候會有比往更加強烈的渴望,對溫暖,對愛人。薛榮雖然厭惡自己父親的很多行徑,也從未與父親有過多麽親近的接觸,但是好歹是血緣上最親近的人,看著落棺入土的那刻,薛榮心裏死寂沉沉,異常想和人說點什麽,他在那個磅礴雨夜想著,如果曾經溫順的陸安在身邊,會得到怎樣溫暖的寬慰和體恤,他想著陸安用好看的手親手給他下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上麵有新鮮翠綠的蔬菜,還有一個嫩嫩的荷包蛋,就像小時候親近的保姆阿姨在寒冷冬日裏偷偷開灶給他煮的麵。


    家族那麽大,從小到大唯一給他溫暖和親近的人,好像隻有那個雇傭來的保姆,父親是唯利是圖情婦無數的商人,母親出身大家卻淪落為毒怨妒婦,他作為巨額家產的唯一繼承人,身邊的親戚盯著的也唯有他的錢財,薛榮長在一個沒有愛的環境裏,身邊隻是充斥著算計、交易、詛咒、中傷,他在這裏麵,成長為了一個不懂愛的刻薄人。


    保姆阿姨年紀大了之後得病離世,留下一個孤兒,就是唐洛。


    一個傭人的兒子,被薛榮當成標誌性符號很多年,好像隻要對這個孩子足夠好,就不會徹底變成無知無感、被整個世界遺棄的可憐人。


    陸安對他好的時候他無動於衷地坐享其成,覺得陸安不過是貪圖他錢權的眾多蛀蟲中比較順眼的一個,等陸安真正離開,當陸安慢慢跟他展露出原本的模樣,薛榮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終於明白付出一份感情是多複雜的一件事情,無法用數字公式來權衡投入產出比,也無法用金錢和權勢來脅迫或者彌補。


    薛榮已經無法克製陰冷內心裏唯一升騰而起的強烈渴望,那天夜裏,他站在秦炎家鐵門之外,抱著點滴希望等待徹夜,直到在醫院急診室中孤零零地醒來,他心冷如灰燼,終於不得不承認陸安是徹底斷了情念。


    此刻,薛榮看著陸安,看著他開始時候露出的微微驚訝,又看著他麵露不屑地擦肩而過,薛榮幾乎是本能地轉身就跟著陸安腳步,隨著陸安來到衛生間。唐洛在後麵拉了薛榮一把,薛榮皺著眉頭將他的手掃開,進去後將衛生間的門反鎖,不放任何人進來。


    陸安抬眼瞥他,說著:“鎖門幹什麽?”


    薛榮要說什麽,陸安打斷道:“別,等我先放完水,有話待會說。”


    陸安淡定地掏槍放水,想起幾個月前被薛榮堵在衛生間裏大幹一場的陳年舊事,心裏生出老年人樣式的感慨:老子年輕時候也幹過那麽瘋狂的事兒。


    陸安洗完手,抽張紙仔仔細細擦著手,轉身問著一臉肅穆的薛榮:“有事說事。”


    薛榮覺得再艱難的商業談判都難不過眼下如何跟陸安開口講話,他思量了很久才慎重說著:“我已經解除了訂婚關係,唐洛最近也會被送出國。”


    陸安像是聽了個笑話,笑道:“跟我有關係?”


    薛榮臉色更加暗沉,按捺著躁亂的情緒,說著:“如果你還有別的要求,我都答應。”


    陸安將皺成一團的紙巾扔進垃圾箱,抬眼看了下薛榮,說著:“跟我都沒關係,不用說給我聽。”


    他說完就要打開門鎖往外麵走,薛榮跨前一步快速拉住陸安手腕,陸安渾身明顯僵住,警告似的盯著薛榮,薛榮手勁不小,看到陸安戒備的眼神便又立刻鬆開了手,說著:“我父親葬禮那天,我想去找你。”


    陸安顯然不能適應打著悲情牌示弱的薛榮,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按開門鎖,一邊開門一邊說著:“找我有什麽用,我隻能像個外人似的跟你說聲節哀順變。”說話間看到了守在門口的唐洛,便迴頭朝著薛榮笑笑,道:“還不如找他。”


    薛榮盯著陸安離開的背影,又是沉默半晌,一旁臉都白了的唐洛小聲說著:“哥,吃飯吧,我訂好房間了。”


    薛榮問道:“你在出版集團碰見的陸安嗎?”


    唐洛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隻是薛榮對待陸安的態度實在出乎他的意料,唐洛心裏七上八下,極度忐忑。


    薛榮哪裏有吃飯的心思,冷著臉往外麵走去,唐洛緊張兮兮地跟在後麵,等上了車,薛榮才開口道:“你並不適合文學創作,給你聯係了國外的學校,出國深造幾年。”


    唐洛一愣,立馬紅了眼睛,哽咽道:“我不去。”


    薛榮抬眼看了看川香飯店的幾層高樓,說著:“做人要有分寸,你要明白你現在的一切都是誰給你的,要是你失了分寸,我能給你的,也能立刻收迴來。”


    這話說得完全出乎唐洛的意料,他前幾天陪在薛榮身邊一起操持葬禮的時候,以為薛榮是在跟外界肯定他的身份,唐洛幾乎認定自己就是薛榮的伴侶了,怎麽會等來這樣一句無情的話,他尖刻著聲音質問道:“為什麽?因為陸安嗎?”


    薛榮不耐煩地看他一眼,唐洛打了個冷戰,不敢出聲了,他怎麽會不明白,薛榮能給他的,也能隨時收迴去。


    薛榮又開口道:“自己迴去吧。”


    唐洛沉默著下了車,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掐入皮膚,刺出了血,他對於陸安產出你怎麽不去死的毒怨念頭,在正午烈日之下迅速發酵,毒血一樣蔓延全身,恨不得即刻便將陸安捅成馬蜂窩。


    薛榮的冷血和冷酷便是如此,他願意將唐洛當成緬懷故人的符號時,可以把他寵得無法無天,當他不願意再這麽放任唐洛的時候,也可以毫無遺憾地將他打發得遠遠的。


    他曾經也想這樣對待陸安,而陸安也比旁人更清楚地看到了薛榮的冷漠,那是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可能一生都無法改變的狠絕和冷情。


    薛榮在車裏等候了半個多小時,看到陸安跟幾個人從飯店門口走了出來,陸安笑著跟身邊的人說著什麽,神采飛揚,白皙俊俏的臉上滿滿都是笑容,薛榮貪戀地盯著,又覺得異常刺眼。


    陸安跟童瑤、許峰揮手作別,站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鑽進車裏後立刻給齊琿打過去電話,那頭齊琿正忙得四腳朝天,衝著電話喊道:“祖宗,什麽事?”


    陸安說著:“我過去找你。”


    齊琿真跟設計師們討論新一季主題忙得焦頭爛額,語速很快地說著:“安安祖宗,我要忙死了,你來給我端茶倒水絕對沒問題,千萬別來給我搗亂,上次公司裏的人一看到你全部不幹活了都聚眾要圍觀寧大神,再來這麽一遭,我就崩潰了!我還要趕發布會呢!”


    陸安嘖嘖兩聲,說著:“哎,沒勁兒,那算了,我還準備去找你辦點事呢。”


    齊琿把一張設計稿扔給助理,喝口咖啡,問著:“辦什麽事?”


    陸安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就是決定接受你的提議,跟你正式交往,順便過去跟你上個床先試試水。”


    齊琿剛含進去的一口咖啡噴湧而出,飛濺了滿桌子的設計稿,一屋設計師滿臉斯巴達,齊琿猛烈咳嗽一番,結結巴巴問道:“你……你……沒……你說真的?”


    “嗯,正過去呢,你忙就算了,再見。”陸安淺笑著說道。


    “別別別,我不忙,不忙,你在哪兒?我去接你,我放假!放假!全體放假!”齊琿興奮地打發全公司人都放假去,然後忙不迭整理整理衣服就往外麵衝。


    陸安笑著掛斷電話,看車窗外繁華都市的高樓林立,想著方才與薛榮短短的碰麵。


    陸安覺得自己決定答應齊琿,也是想要證明自己徹底放下了,當然,他也不願再辜負齊琿十幾年來對他的寬容和愛護。


    太爺爺講起過去老故事的時候,說起那些情呀愛呀的,最後總是會長歎一口氣,說著:“何不憐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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