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衡原本隻是把和人魚的交涉當成一場博弈,卻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決絕,話還沒說到兩句,就悶頭直朝金不二的劍鋒撞去。他眼見著立時就自女人的脖頸處,橫飛出不少鮮血來,心下暗道了聲“不好”,一個箭步竄上前,將其攬入了懷中。

    女人脖子上的傷口又大又深,隻這幾秒鍾的時間裏,血已差不多流淌幹淨,染紅了高台上的一大片區域。正衡試了試她的鼻息和脈搏,很快就意識到,即便是華佗在世恐怕也無良方來令女人起死迴生。他心中五味雜陳,張了張嘴,卻如骨在喉一般,說不出話來,隻好兀自地搖搖頭,算是將女人的死訊告知給了大家。

    眾人一時間全都陷入了沉默當中,隻不過每個人心中所想不盡相同,到頭來還是由金不二打破了沉默,輕描淡寫地道了句:反正不過隻是個軀殼而已,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隻可惜沒能從她口中套出哪個山洞才是出口來,咱們該不會真要聽天由命吧?

    正衡心中打了個突,忙問金不二剛才說的什麽意思?

    金不二皺皺眉頭,道:“我說,咱們不會就這麽隨便選個山洞拚運氣吧?”

    “不是這個,前麵一句?”

    “哦,我說這個女人隻是一副驅殼——”金不二朝著高台下使了使眼色,“我還當你一早就知道這事了,其實水下那幾個才是真正的人魚模樣,而這個小婉,明顯是被人魚附身,充當了傀儡而已,正因如此,她才能憑著雙腳在陸地上行動自如……”

    正衡聽到這裏這才想起,先前金不二好像的確曾要跟他談及此事,隻是陰差陽錯間,一直沒有完全說清楚罷了。不過要說起來這事還要責怪他自己,女人先前的言語和表現已經數次顯露出了破綻,他雖然也有過懷疑,卻沒有像金不二那樣,稍作考量後,將所有的線索匯總起來,得出本來就顯而易見的答案。

    人魚擅長於魅惑之術,可正衡卻從未聽說過,她們還能附身在人類的身上。另外,眼前這個女人既然並非人魚,又是何時何地被人魚附身,以至於同其她人魚一起,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地宮中長達三百多年之久的?

    對於正衡的前一個疑問,金不二暫時不置可否,隻說他後麵的一條疑問完全建立在錯誤的前提之上,頗有些本末倒置的意思了

    他說:“既然所有人魚都是被前朝的朝廷出於某種目的抓獲,並且安置在了東陵地宮裏,就說明她們剛剛在此落腳的時候,還全都是人魚的形態,並不是像你所說,先有人魚附身在人類的身上,繼而才被困於此的這個順序。至於附身到底發生在什麽時候,我不敢妄下斷言,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被附身的這個女人,比人魚更早就在東陵的裏麵了,不然先前人魚也不會說,自她們被困此地,除了我們之外,就隻有一個男人闖進來過……”

    正衡略微想了想,覺得金不二分析的不無道理,隻不過這些猜測都是建立在小婉並沒有說謊的基礎上的,僅憑這點,也就隻能是私下裏的猜測而已,無法加以驗證。最重要的是,一個妙齡少女,最開始又是怎麽被困在地宮中的,難不成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入殮在皇陵當中的某個嬪妃或者公主?

    金不二搖搖頭道:“應該沒有這種可能,咱們行內有句俗話叫‘人死為僵,人活為鬼’,說的就是人在死後,三魂先於七魄飛升,因此死人最多隻會在七魄的作用下,屍變而成僵屍;但對於活人來說,七魄總被三魂壓製,隻要不是遭遇到特別的事件,就不會在突然間失了神智,變成有別於人的異類。當然,每個人的魂魄屬性不同,對於幹擾的抵抗也就各不相同,有些人先天性情剛烈,髒東西無法近身,可另外一些人因為八字陰柔,特別容易被鬼附身,就是這個道理了。總而言之,這個小女子既然能被人魚附身,至少在當時她並還並沒有死,對於這點我倒有十足的把握……”

    聽他說到這裏,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夏侯水忽然開口問道:“我家老爺子就是活生生的屍化成的喪屍,這又作何解釋?”

    金不二剛才還得意於自己的見識廣博,可被夏侯水這麽一問,也不由得含糊起來,支吾了半天,臨到最後才說:“這我就不清楚了,十有八九是正老弟手中那個勞什子惹出來的禍端,要問你就去問那個鬼子好了,他肯定知道……”

    正衡眼見著金不二無言以對,便要將夏侯水的火氣引向石原龍泰那邊,趕緊站出來擺擺手道:“這事權且不要提了,你就說為啥人魚能有本事附在人的身上吧!”

    被夏侯水這麽橫插一句,金不二難免有些悻悻然,隻是顧及著他和正衡之間的關係,也不好將心中的不滿太過表露出來,恰在此時聽到正衡的問題,也變不再賣關子,直言道:

    “女人既然是活人,又怎麽可能被同樣是肉體凡胎的人魚附身?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個被你喚作小婉的人魚,其實一早就已經死了,這才能具備附身的能力,就好像某些人死後變成的厲鬼,可以附身在活人身上的情形一樣。當然,人魚的世界裏是否也有鬼魂存在,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是有人曾說,人魚原本就和人類同宗同源嘛,你大可以去問問他是怎麽迴事!”金不二不愧是金不二,三言兩語間不但把困擾正衡的問題解釋清楚,還加對夏侯水先前的挑釁反唇相譏,嘴皮絲毫不亞於他手上的功夫。

    正衡驚訝於小婉竟是早已死去的人魚的鬼魂,這才想起,在女人自刎的一瞬間,他好像的確曾看到有一股似煙非霧的東西,自她的身體裏騰空而起,鑽進了對麵墓壁上的一個山洞,由此看來,小婉必定是在走投無論間,臨時起意,決定拋棄女人的身體,這才會無所顧忌地撞向金不二的劍鋒,隻是這番舉動,雖然成功的為她自己解圍,卻又令得被她附身的女人殞命,往小了說是自私自利,往大了說則是泯滅人性,難道這也是小婉所一再強調的,人魚有別於人類的個性使然?

    正衡一時間想到了很多,可又都不得要領,正困惑間,就聽到金不二問他,最開始為何給這個女人起名喚作小婉?正衡“哦”了一聲,然後將他剛進入道孝陵時的經曆略微講了一下,並說那時夏侯水一直斷言說孝陵裏埋葬的是董鄂妃,也就是民間傳聞的董小宛,所以他在初見人魚的時候,為了交流上方便,這才給她起了這個名字,隻是即興而為,並沒有什麽額外的意思……

    正衡說到這裏,忽然產生了個奇怪的想法——金不二為何忽然提出此事,該不會也像夏侯水一樣,給眼前這個女孩胡亂安上一個莫須有的身份吧?做這種事非但沒有價值,更加毫無意義可言,一個在墓室裏被禁錮了幾百年的女人,雖然成疑的身世難免惹人產生聯想,可畢竟與眾人當下的處境並無太大的關係,完全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究根溯源,庸人自擾。

    沒想到金不二未對此發表任何看法,隻是話鋒一轉,忽然將人魚臨“死”前的話重又搬了出來,還說無論怎麽看,女人都不像是在故弄玄虛,幾個人裏,該不會真的有人心存二誌吧?

    金不二若是不提,正衡險些將這事忘到腦後了,不過他對此仍舊不以為然,隻說女人的話怎麽盡信?之前她還暗中搬弄手段,想要對咱們加以分化和離間,一計不成,隻在臨走前再做一次嚐試罷了,反正對她來說,無論計謀得逞與否,都並不妨礙大局……

    金不二聞言隻是陰陰地笑了一下,轉身就朝高台的邊沿走去,邊走邊對正衡道:“我看未必,就算所謂的小婉已經逃了,別忘了她還有幾個同伴被困在我們的腳下,如今既然雙方撕破了臉皮,咱們也就不用再顧及什麽君子風範,看我現在就去隨便抓她一兩個上來,嚴刑拷打之下,不信她們不還會守口如瓶……”

    這個辦法雖然有些殘忍,可畢竟用的是人魚之道,幾乎立時就得到了大家的齊聲讚同,唯獨正衡隱約覺得不很妥當,隻不過一時間又說不出反對的理由來,隻好聽憑他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到了高台的邊緣。

    自從小婉“死”後,其餘的六個人魚一直圍繞著高台逡巡,雖然海水渾濁,可以能大概看清楚她們半浮在水麵上的身形,正衡開始還奇怪於,金不二隻憑著手中的半柄細劍,如何能夠擒得到人魚上來,卻見他將細劍放在了地上,轉而自腰間將捆屍索拿了出來,,一手扯住從其上延伸出來的那根繩子,一手歸攏好了交錯的線條,眼看著隻要信手向下一拋,勢必就能立刻網住一兩個人人魚,繼而再讓大家從旁幫忙,不消一會兒的功夫,就能馬到功成了……

    正衡眼見著眾人忙得興起,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起來,他剛想高聲提醒他們小心,話未出口,卻見自眼前的水中,忽然躍出一個黑影,不偏不倚,直朝站在人群最前麵的金不二襲去。

    這一切發生地太過突然,以至於大家都愣在原地,待到黑影裹挾著金不二重新落入水中時,正衡這才跑到了高台邊,隻見金不二剛自水中探出頭來,隻來得及唿叫了聲“救命”,隨即就重又淹沒在了周遭不斷翻滾著的水花裏,轉瞬之間,周圍大片的海水就被染成血紅的顏色……

    正衡心下一涼,抄起地上的細劍,想也不想就躍進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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