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後,我獨自在家。

    這裏的每一物都牽著迴憶,碰也碰不得。我轉入羅冉的臥室。

    羅冉的臥室很明亮,一排大玻璃窗,寬闊的窗台上幾隻巨大的水晶花瓶,插著大把的野雛菊,飄著若有若無的草藥味。一色深褐色核桃木家具,藍色格子床單,像男生的品格。

    我輕輕躺在床上,枕著羅冉的枕頭,略略漿過的棉布。輾轉反側。嗬,原以為是我的世界呢。

    門被重重推開了。

    蘇平倚在門口,滿身酒氣,眼睛瞪住我。

    我冷冷望住他。才幾點,已灌飽了黃湯。

    “是誰?”他跌跌撞撞地進來,往我身邊一倒,仰麵而臥。

    “什麽誰?”我嫌惡地一閃。

    他撲上來,強行吻我。我用力推開他,那腳蹬他肚子,倆人撕扯在一處。

    “老板?唐勻?還是其他男人?”他嘶聲問,已掐住我脖頸。

    我反倒坦然了:“你想知道是誰嗎?”

    他怔一怔:“我在那邊,吃夠了苦頭,吃夠了苦頭!是什麽一直在支撐自己?是什麽?”

    “是什麽?”我喘著氣。他的手沒輕沒重,明顯弄痛了我。

    “是你!是你啊,海璃……”他伏在我胸口,嗚咽出聲,“我總在想,苦一點,沒關係,將來可以同你幸福地在一起……”

    啊,那是在童話書裏才有的語句。現代社會已沒人講這一套了。看來,蘇平在番邦,亦與此處社會脫節了。獨自迷信過去的美好。

    他開始在我身上摸索,他的眼淚一直流到我胸口。他就象個絕望的孩子。

    我木然地躺在床上,放棄了抵抗。

    他亂揉一氣,然後因我的無動於衷而大怒:“你是我的妻!你是我的妻啊!”他撕扯我的領子,蠻橫地擺弄我。

    我腦中是一塊沉重的冰,一直冷到心口。我也曾這樣對唐勻吼叫過:“我是他的妻啊。”

    現在,我們在羅冉的床上,完成妻子丈夫的權利義務。

    我從未感到過這種不可言述的屈辱與無奈。身上的那個孩子,簡直是在瘋狂地複仇。我的每一寸肌膚都感到疼痛,鑽心的疼痛,永遠令人無法忘記的疼痛。

    這種痛,變成了冷涼的湖水,漸漸浸漫了我的軀體,浸沒了我的唿息。

    我最後看到的是那嘈嘈雜雜開著小野菊,繽紛而空逸。

    待我恢複意識,寫完上述文章時,離隔那一天已經過了六年零七個月。已經沒有人指望我能恢複心智。以為父親的過世對我造成莫大的打擊而精神崩潰。

    隻有我自己知道。那是一種躲藏,我希望從此以後可以躲入另一個世界。

    羅冉的死訊是很久以後,別人慢慢告訴我的,生怕我又受刺激而瘋了去。

    蘇平離開上海,並始終負擔我的生活。

    唐勻畢業後離開了羅家。

    郝建中又有了新的女助手。

    隻有羅冉,她為我的病情而一蹶不振。據唐勻講,羅冉天天來探望我,努力喚起我的印象。每一次都宣告失敗。我隻是坐在那裏笑。醫生對她講,我可能一直笑成一個老太婆。

    醫生不曉得這些話會殺掉羅冉。

    羅冉開始酗酒,抽很多煙,失去從容鎮靜,發無明之火。有時來探望我,摟住我一整天,比我更象一個患者。

    沒過多久,羅冉索性失去了她的工作。

    唐勻道:“她已不在乎任何東西,除了你。”

    我向往地聽著這一切。可惜,我不知道,沒能感知。

    唐勻說:“羅冉可能失戀了,加上你這個好朋友又住院,所以非常自暴自棄。

    我頗暗自得意:“你……知道她為誰難過嗎?”

    唐勻搖搖頭:“她從不肯說的,肯定有個人嘍……這麽多年,從我的哥哥,一直到郝建中,她從未將心底的感情交付出來……一直為那家夥留著。那家夥,真是走運!讓羅冉為他活了一輩子……”

    於是,“那家夥”微微笑著,流下了眼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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