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照舊。

    我住羅冉的,與她相處。

    她象什麽也沒發生過。

    直到展示會。

    那是花費了羅冉心血的展示會,也是她在這家公司最後的一個作品,一次亮相。

    準備得再充分,難免緊張。何況我從未經曆過這等場麵。

    羅冉陪我選的著裝。展示會上我穿職業套裝,妝麵冷然。

    “我不想你以花瓶身份首次亮相。你是有頭腦的公司組織層一員。”她說。

    “真是抬舉我。”我哧鼻一笑。

    “酒會上穿淺金色禮服,既典雅華麗,又十分襯發布會的那幾款新品風格。”羅冉仿佛聽不出我言語中的刺,“斜跨著這隻手袋,裏麵可以放名片什麽的,又很俏皮。郝總要你在酒會上陪他轉轉。”

    “哦?派上花瓶的用場了。”我在鏡前轉動身體。

    “有多少本科生在爭取這次機會,……”她道。

    我不想聽下去,立刻打斷:“多虧你耍了手腕,在床上為我爭取來。”

    她眼神一黯,很隱忍:“遇到聽不懂的外語,注意保持微笑。試試鞋,合不合腳?”

    她將我的腳放入那隻鞋中:“我的一個工作就是在一次新品發布會上做翻譯……”

    “兼做花瓶?不用謙虛,你一直很漂亮,又比我聰明,男人都愛煞你,並且你氣質高貴,出身優越,不象我,土裏土氣,又沒文化底蘊……”我傷起她來十分過癮,刹不住車,一氣說下去,說得令自己下不來台。

    羅冉義不容辭地幫我轉開話題:“若是郝總要你留下來的話……”

    我一怔:“你不帶我走?”

    “你自己選擇。”她說,“我當然願意你跟過來。”

    郝總怎麽會留我?我是小八臘子一個,甚至沒有象樣的文憑。根本不上人家的心。

    “海璃,進大公司難,學曆是敲門磚,一旦進了大家都在一條起跑線上。你年輕,肯學,不必自卑。”羅冉對我笑一笑。

    她始終洞悉我的思想。

    恨就恨這一點,我在她麵前幾近透明,靈魂與智慧要來又有什麽用,去蒙騙除她之外的世界罷了。

    她一邊幫我試裝,一邊說一些應注意的細節。好象在交代後事似地。

    是我與她的結局麽?

    我慢慢蘊上眼淚,不過不想在她麵前掉眼淚。總覺在她麵前自己越來越傻,越來越不想傻。

    我們踏入一個故意誤解對方,樂意被誤解的怪圈。

    展示會結束,我們就離開對方。

    也許我得走,總之得結束。感覺到了。一直秘密在地底下流淌的岩漿,尋個機會爆發,然後終於又凍成為岩石。一切恢複木然,木然才是永恆。

    很早知道了,有這麽一天。心有不甘,活活去走了一圈。

    但,還能如何。

    展示會的那天,是個好天。

    老天偏幫羅冉。在事業上,處處予她方便。

    我按照事先的安排忙著。羅冉容光煥發,在暗中打量她,真是位迷人的女郎。那麽精致,那麽幹練,那麽得體。

    猶如十年前,默默無聞的初中後輩,仰望全校的矚目人物。她遙不可及,她不食人間煙火,她是漫畫中的完美形象。月亮沒有背麵。

    手機響了,是阿姨。

    她對我說,小璃啊,不管在哪裏,快來醫院,你爸爸病危,恐怕不成了……

    我聽著,那是一種很遙遠,又很陌生的聲音。一時仿佛聽不懂,那些音節組成的含義。

    “怎麽了?可是伯父?”羅冉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

    “他病危。”我聽見自己說。

    “我給鍾教授打電話。”羅冉果斷地。

    我隻是立在那裏。

    羅冉打完電話,轉向我:“你怎麽樣?現在就去。”

    “不。”我聽見自己說。

    “你的事我來安排別人頂。”羅冉道。

    “我自己做。”我深深吸一口氣。

    這是我一直等待的一天,也是羅冉等待的一天。她說我可以有能力改變自己,我與她為此甚至不惜反目。我要試一試,我是否真的有本事改變命運。這天是我的涅磐。

    爸爸隻有一個,我愛他,不再恨他。

    但是,即便爸爸去世,我還得活下去。不靠任何人地活下去。

    記起羅冉說你沒的選擇,就這一條路,走到黑。

    羅冉並沒有勸我,隻有溫和地凝視我一刻,然後,彼此投入工作。

    直至晚上的酒會結束。

    郝總與我下樓的時候,突然問:“羅冉要走,我想你能留下來。”

    我不動聲色:“留下來?這麽大一間公司,我沒有羅冉做背景,難道從總機開始做?”

    他笑了一下:“我不知有沒有這份榮幸成為你的背景?”

    我故作驚慌:“我更不想公司裏人戳我背脊。”

    他更笑了:“朱海璃,你以為我是這樣的男人嗎?”

    我進一步試探:“羅冉與您交情頗深。”

    他表情複雜了一下:“她?她有時簡直不象個女子。……有時希望她軟弱一些、感情一些、甚至希望她犯些過失,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但她太強大,太理智了。她在有些方麵,少根筋。”

    “令人不知從何下手。”我總結。

    郝總一怔,即大笑:“朱海璃,我知道羅冉為何臨走前一改作風,向我提出請求了,你也是個人物,絕不簡單的人物。我相信羅冉的眼光。別再撐了,留下來。”

    原來羅冉求過他了。為了我。

    那次古怪的約會,原來隻是麵試。

    不知有多少人可以與郝總這般麵對麵的直接對話,這一切是我以前最最不屑的,卻是羅冉努力爭取來的。我被蘇平那兩百塊美元養得太久,已與這世界脫節了。原來這個世界正是羅冉口裏的世界,豔若罌粟花。毒如罌粟花。她讓我看見這一切,她做到了。

    然後,就等我選擇。

    我對郝總說,願意明天去人事部報到。

    我與他在大樓門廊處告別。他要用車送我,我說不用。他上車離去,我召車飛馳向醫院。

    夜的一個世界,飛快在兩邊向後退。

    爸爸,等我。

    飛奔到病房,羅冉已經在了,阿姨和小弟也在。

    爸爸鼻子裏插著管子。

    “怎麽樣了?”我問。

    小弟撇一撇嘴,“親生女兒來了。”

    阿姨瞪他一眼,對我道:“搶迴來了,總算搶迴來了……一萬元一支針。 是羅小姐幫的忙……真不知怎麽謝她。”

    我走過去,握握爸爸的手。

    淚便流下來,這幾天一直在流淚,眼睛角非常痛。

    羅冉示意我跟她出去,我與她走到病房外。

    她遞一方手帕給我,我印一印眼窩。她道:“略放心。鍾教授說隻是暫時緊急,已無大礙。再加調養,可以第二次化療。”

    “他要吃很大苦頭。”我道。

    羅冉微微歎口氣:“這就是病魔,太強大了。”

    “我已答應了郝總留下來。”我道,“錢會一點一點還給你。”

    羅冉道:“不跟我走麽?”

    我望向她眸子深處:“希望我跟你走麽?”

    倆人僵持了一下,我道:“算了,且讓我先鍍鍍金,有點積累再來找你。省得丟你的臉。”

    她點點頭:“也好。你跟著我,也許反會埋沒了你。郝建中會是個好老師。”

    她丟開我,還做了一件漂亮的善事,生怕我纏住她,令她無法脫身。

    她已成功地將我拋出。

    羅冉在原來公司呆足了三十個工作日。

    其間,她填鴨式地將很多內容塞給我。我是將來市場部經理的助理。因此拚命學習。我與她,隻談工作工作工作。

    唯一令我還感到不自在的就是,我仍住她的。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去處。

    羅冉反而不太迴來。她新公司正在適應階段,每天到深夜。有時索性通宵達旦。與我在家裏,幾乎不用照麵。

    唐勻曾問我:“羅冉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怎麽總也不著家?”

    我一驚。想想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遂很沮喪,見唐勻也很沮喪,便忍不住道:“是呀,她也老大不小,你又無法令她心動。”讓唐勻更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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