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記得羅冉耳垂上,那顆象眼淚一般的痣。

    但一直沒機會跟她說,總想說的,關於那顆痣。

    其實,當總務等於是打雜的。管理服裝,搶占排練場地,打掃舞台,有時排練晚了,負責幫演員們送送晚飯。

    羅冉不常來英文劇組,整個藝術節都要她籌備,忙得不見人影。等其他演員將台詞都背熟之後,她才來對一對台詞。她表演不怎麽熱烈,不喜歡在台上大喊大叫。但她吐字十分清晰,台詞從不錯,也不卡殼。浪漫的時候,她的眼神憂鬱動人。

    在台下看她表演,覺得朱麗葉,真是幸福。

    後來,我在打開水的時候不小心燙傷了手,傷口偏又感染化膿,連續幾天燒不退,自然就被英文劇組撤掉了總務之職。夏崢自告奮勇,當了“代理”總務。

    一個人躺在醫務室裏,手被繃帶纏得緊緊。從醫務室的窗口能看見那片“讀書林”。我始終喜歡那夕陽的沉淪。林子是黑的,似幅剪影。

    醫務室門被推開了,來人輕輕走到我床前。叫著我的名字。

    我眼前模糊開去,頭一別,淚水竟這般流下來。打濕了醫務室雪白的枕巾。

    夕陽最後一抹光線顫巍巍收斂在漆黑的林子裏。一群都市裏的鴿子,盤桓在漸漸黑去的空中。

    什麽都不用說的。一切。

    什麽都是不用說的,沒法說的。全是蒼白的。全是古怪的。全是悲苦的。全是無由的。

    那年,仍舊十四歲。

    是女孩與女孩。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舞台劇。

    放寒假了。宿舍裏亂七八糟。大家都在打包迴家。

    我一個人躲在“讀書林”裏。永遠不要放假才好。隻盼永遠不要放假。樹林中,葉已落進。隻剩下光禿禿的椏權。

    有人在叫我名字,隨後是緊趕慢趕的腳步聲。

    羅冉找到了我:“知道你躲在這裏。怪冷的,迴去吧。東西收拾完了嗎?我幫你拎到車站。”

    我不響。

    羅冉又問:“新年在外婆家裏過?”

    我點了點頭:“爸爸和……”阿姨“迴她娘家去過。我隻好去外婆家。”

    我早把一切家事告訴了羅冉。我無法對她保留點滴。她自我眼中可讀出一切。我媽媽得病去世後,父親再娶。對方離過婚,有個小男孩。一家多了個我,總覺別扭。外婆年邁,和舅舅舅媽一起住。對我這個不速之客,舅媽臉色是很難看的。所以,我一進中學,積極爭取住宿。一住宿,便愛校如家了。

    羅冉幫我拎行李。

    不過,新年我即沒在外婆家過,也沒和爸爸過。

    而在羅冉家度過。

    她父母和藹可親。偌大一個宅子,正寂寞的發愁。大年夜裏,我和羅冉擁著毯子坐在沙發裏,等著新年的鍾聲。

    我靠住她的肩,是安心與快樂的。

    一年裏無數無數的煩惱全化解在這一聲鍾聲之中。

    至少此刻是幸福的,是無憂的。好象是個蠻象樣的少女時代。

    因為有羅冉,正在身邊。

    她親昵地擰我的臉,驀地對我道:“朱海璃,你耳朵上有顆痣呢!紅紅的,象顆眼淚。”

    我笑笑:“你也有的。”

    一色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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