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是我們的救助和力量,是患難中易尋到的保障,與我們同在的是萬能的天主,雅各伯的天主是我們的保護……

    ——是他們村的天主教徒再唱。

    這時候,他們唱這樣的歌兒給誰聽呢?給自己聽嗎?啊,天主教。也許,天主那裏是個聖潔而美好的地方。

    她悄悄地走進天主教堂,憂傷地望著教堂牆上的天主像和聖母像出神。

    此時,一位溫柔的大嫂過來,向她唱《信經》,大嫂的聲音很柔也很好聽,吐字也清楚,雖然她隻聽了一遍,但立刻就記住了。她覺得唱《信經》比背誦課文要簡單的多:

    “我信唯一的主,全能的聖父,天地萬物無論有形無形,都是他所創造的。

    我信唯一的主,耶穌基督,天主的獨生子,他在萬世之前,由聖父所生,他是出自天主的天主,出自光明的光明,出自真天主的真天主。

    他是聖父所造,與聖父同性同體,萬物是籍著他而造成的,他為了我們人類,並為了我們的得救,從天降下。他因聖神,由童貞瑪利亞取得肉軀而成為人,他在般雀比拉多執政時,為我們被定在十字架上,受難而被埋葬。

    ……

    我信唯一、至聖至公、從宗徒傳下來的教會。我承認赦罪的洗禮隻有一個,我期待死人的複活及來世的生命,阿門。”

    唱完《信經》,大嫂又為她講加入天主教後的種種好處。大嫂所描繪的情形太完美了,然而玉芹似乎也已懂得:太完美的東西在人間是不容易有的。

    玉芹覺得:天主教的教徒“相互無欺”、“親如一家”如果意味著有食同享、有錢共花、有家共住是可信的話,那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切由上天的安排應默默地承受”如果意味著要屈辱地忍受一切外來的欺侮,那就是可悲的了。

    心裏想著,不由得就自語出聲:“我可不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也不要‘默默地承受’。”

    溫柔的大嫂搖搖頭,就歎了口氣。

    玉芹也歎了口氣,滿懷淒傷,轉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如果真的能追隨天主,那她什麽天主都不要,她隻要有娘親啟明仙子就夠了。但是,玉芹想要的是自己的人間的天主……

    那個教會的情形在大嫂那類人的想象中誕生,在玉芹這類人的想象中死亡。

    啊,永恆的想象。

    玉芹走出教堂很遠,還聽得見教堂裏在唱:“主,我當不起你到我的心裏來,隻要你說一句話,我的靈魂就會痊愈。上主,你是我的天主,我急切地尋求你,我的靈魂渴慕你,我的肉體切望你,好像一塊幹枯的田地……”

    現在,玉芹的心裏有一千種、一萬種感受,就是沒有天主教徒信奉天主的那種感受。此刻,她更懷念娘親啟明仙子,隻希望她在天無恙。而她自己也下定決心:此生勢必與苟仁鬥爭到底!

    一時以來,苟仁的所作所為在她的腦海裏留下了強烈的印記,她總是那麽擔心、恐懼,卻不知道自己的天主在哪兒。

    千萬種感受都使她覺得,權力那玩意兒太吸引人了。她能吸引村外的人,也能吸引村裏的人,卻搞不懂,怎麽連她這樣的小孩子也能吸引?

    的確,最吸引她的權力,莫過於老師的權力,它太具神威了,幾乎可以決定一個孩子的命運。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將這權力握在手中,給孩子們送去光明和希望,還給孩子們對“老師”的信托。

    當玉芹看到苟仁在黑板報上用彩色粉筆寫了“老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這句話時,她覺得這句話簡直是冬天的童話:她不敢想,像苟仁這樣的工程師會造就怎樣靈魂的人類呢?

    這天,班裏上音樂課,教音樂的仍然是苟仁,因為他負責班裏所有的科目。

    當苟仁把《東方紅》的歌名寫在黑板上的時候,同學們都高興極了,一個個歡唿雀躍,因為這首歌他們大都聽過,很好聽,也好學。

    誰知苟仁開口一唱,總是跑調——原來他五音不全耶。同學們不敢有任何非議,都跟著他跑調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唱,“……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大約過了半堂課的時間,教室的門“呯”的一聲被推開了,玉芹的三大伯闖了進來,手裏還拿著一把鋤頭。

    “你找誰,有事嗎?”苟仁停止唱歌問。

    “我找你。”三大伯很氣的樣子,“我就在學校的旁邊地裏幹活,我實在受不了了!你會唱歌兒再唱,不會唱也別亂叫呀?好好的一首歌兒唱得不成音調,聽得我心裏難受!”

    “難受就別聽,我也沒請你聽。”苟仁似乎也帶了氣。

    “我也不想聽,可我還得在這兒幹活兒不是?”

    “怎麽,因為你在這兒幹活兒,我們學校還不能上音樂課了?”

    “好,好,我不跟你吵。你盡管唱,我到別處幹活兒去。我聽不了還不能走嗎?”玉芹的三大伯說著,“呯”地帶上門氣唿唿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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