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又消失了。手機在給蔣甦發了一條“七天後迴來”的短信後也關機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去做什麽,隻是這次,等他再迴來時,不是那樣憔悴的樣子,整個人異樣地振奮著。


    郎霆烈,變了。戰鬥的生死沒有改變他,職業的轉變也沒有改變他,可現在,他莫名地變了。


    和那個女孩有關嗎?那個他說要帶給自己看的女孩,那個八年前遇到的女孩……


    因為郎霆烈食言了。他說等抓到佘虎,便把她帶到蔣甦麵前,可佘虎抓到了,他卻沒有做到。這是郎霆烈對蔣甦的第一次食言。


    蔣甦曾有意無意提起這件事,郎霆烈卻說已經結束了,沒有必要再認識。他說這句話時表情很平淡,可細心的蔣甦察覺到,他眼底多了抹嗜血的光芒,陰沉的氣息,不像是他認識的郎霆烈……


    “我沒事,”郎霆烈意識到自己不該流露出這種異樣的情感,笑了笑,“隻是坐在這辦公室裏,身體都僵硬了,想好好舒展舒展。本想你來了,可以找個地方我們倆練練,可你這麽快就要走了,有點舍不得。”


    蔣甦頓了頓,也笑,“放心,會有人來陪你練的,南歌和莫修這兩天就到。”


    “真的?莫修也來?”聽到這個消息,郎霆烈又展開了眉頭,難得的開懷,“他的任務在這裏?”


    “是的,他說想給你個驚喜,讓我先保密。本來應該早點到的,手裏有些事情耽擱了。見麵時你就當不知道,省得他又嘮叨我。”蔣甦走了兩步,忽然又走迴來,走到郎霆烈身邊,在他肩上拍了兩下,語氣有些低沉,“阿烈,我知道你有心事。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有莫修和南歌在這邊陪著你,我們都放心些。等哪天你想說了,可以隨時告訴我。不管你是在wolf,還是在郎氏,我們幾個都希望你過得好好的。”


    郎霆烈怔了怔,然後微笑。大家都是觀察入微的人,他的變化,蔣甦他們又怎會不知,隻是裝作不知、不讓他有壓力罷了。


    他不想說,不是怕他們笑話,他們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想說,是不想讓他們一起痛苦,也擔心他們知道後會為自己做什麽,尤其是蔣甦。感情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不管是開始,還是結束,不管是愛,是恨,他隻想一人麵對。


    “我知道,你放心吧。”郎霆烈站起身來,同樣在蔣甦肩上還以默契、安慰的一拍,“祝你和雷子凱旋歸來,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好。”蔣甦終於放了些心,看了看郎霆烈,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在蔣甦關上門,身影消失的下一秒,郎霆烈也離開了辦公桌,走到落地窗前。


    偌大的辦公室裏,這裏是他最喜歡的位置。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都市,可以感受萬人皆在我腳下的尊貴,可以想象眾人任我宰割的痛快,當然,也有高處不勝寒的孤獨。他不要尊貴,更不想孤獨,他站在這裏無非隻為宰割一個人,享受報複一個人的痛快!


    自那天,從醫院離開,他買過醉,自我放逐。愛到了盡頭,他知道自己應該忘記。可,當思念與痛苦如影隨形,當知曉忘記她比恨她更難,當意誌越來越清醒地麵對她將他拋棄又羞辱的事實,郎霆烈做了決定。


    報複她,狠狠地報複!


    摧毀她,徹底地摧毀!


    她可以不愛他,但不能戲弄他,羞辱他!她毀了他的夢,毀了他的天堂,讓他日以繼夜地備受煎熬,他又怎能讓她安然無恙地生活。


    八年的情感,全身心的付出,卻換來她無情冷血的踐踏,而這一切,也許隻有報複的塊感才能讓他得到解脫!


    雖然離開了r市,可他有的是辦法掌握費芷柔的一舉一動。


    在她與翟鎬婚禮的前幾天,郎霆烈悄悄去了r市。他潛伏在費家周圍,看到她去了婚紗店。


    他跟了進去,無聲無息地藏在陰影裏。


    當看著純白婚紗的她,從更衣室裏走出來時,明知不應該,可他還是驚豔了,比月光還要美麗的她讓他瞬間不能動彈,隻能呆呆地看著她。


    多少次,他這樣幻想過,幻想她穿著純白的婚紗,公主一般走到自己麵前,幻想她挽住他的胳膊,明媚爛漫地笑,然後一起迎著朝陽,走向聖壇……


    而此刻,那樣被傷害過,分明還痛苦的此刻,在看到她的一瞬間,他還是在沒出息地幻想,忘記了自己的痛苦,忘記了自己之前所決定的所有報複。郎霆烈忽然覺得,這些日子的痛苦,最多的不過是因為想念……太想念了她……而他來到這裏,也不過是給自己找個理由,能夠再多看她一眼……


    這一刻,他忘了她的婚紗不是為自己而穿,她的美麗也不是為自己而綻放。


    直到,翟鎬出現了。


    翟鎬從另一端走來,站在費芷柔的身邊,兩人一同看著鏡子。


    翟鎬的身影擋住了郎霆烈的視線,他看不到費芷柔的表情,可他知道,對於翟鎬的親昵,她沒有推開。


    對啊,堂堂翟家的二少爺,r市的貴族,她為什麽要推開。自始至終,她遊戲的人隻是他而已!


    然後,他看到陸懷秋來了,看到母女倆說著什麽,而她表情甜蜜,似乎對婚禮充滿期待。他又看到翟鎬走到一邊接了個電話,然後離開了。臨走前,在費芷柔的臉頰上輕吻了一下,而她隻是淺笑,幸福的樣子……


    夠了!夠了!


    他看夠了他們的恩愛,也受夠了自己對這個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幻想!


    郎霆烈沉下臉,冷冷地看著費芷柔重新走迴更衣室,再走出來,看著她離開了陸懷秋,一個人走出了房間。


    時機到了。


    郎霆烈打開了放在口袋裏微型幹擾器,一路悄無聲音地尾隨著。她似乎在找洗手間,又迷失了方向,漫無目的地走著。當她在一麵巨大的鏡子旁邊停下時,跟在後麵的他,快速地閃到一邊,不讓她發現鏡子中折射出來的影子。


    而當她從洗手間裏走出來時,躲在拐角的他,用沾滿藥水的毛巾捂上了她的口鼻。


    也許,曾經在翟鎬會所裏上演的那一幕是她的一個小把戲。可是今天,他要讓她徹底地感受到,什麽是迷醉。


    郎霆烈把她扛在肩上,在已經被幹擾的監控下穿過走廊,翻過欄杆,從無人的側門離開。離開之前,不忘在費家的汽車上留下一張充滿挑釁的字條。昔日光明磊落的男人,如今卻成了綁匪、小偷、暴徒!可他無所謂,隻要能報複這個可恥的女人,他無所謂自己變成什麽樣!


    該怎麽處置她?這樣一個浪蕩的女人,若是到了莫修的手裏,若是要報複,怕是要丟到無人問津的角落,任人淩辱。


    可是,他沒有。他本可以做得更絕更狠,可在看到她昏迷時那張甜美純真完全無害的睡臉時,他心軟了。


    他做不到。


    這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是他真心愛過的女人。即使她是髒的,他也不想讓她變得更髒。


    他把她帶去了他的地方。


    三天。意亂情迷的三天。


    對他來說,是不論愛恨、忘記所有的三天。


    對她來說,是混混沌沌、沒有意識的三天。


    可同樣的,是原始的快樂邁過巔峰的三天……


    翟費兩家連同全城警察找瘋了的三天,其實郎霆烈就在翟家名下那家即將舉行他們婚禮的度假村裏。這裏有一處屬於郎氏的專屬度假別墅,沒有郎氏的允許,誰也不會來這。


    在翟鎬的眼皮子底下,和他的新娘日日夜夜地*,這對翟鎬和費芷柔來說是極大的諷刺和悲哀吧。而這,隻是郎霆烈報複的第一步。


    當衝進她的身體,沒有自己想象中會存在的那層“障礙”時,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或者說,無論怎樣,他都會憤怒!如果有,那她便如她所說,已經把修補當家常便飯。如果沒有,那就說明她和翟鎬已經發生過了關係,根本不需要那層障礙來為她護航!


    不管怎樣,他都那樣憤怒!


    一台攝像機,一段視頻,數十張截圖。


    婚禮當天,他送還了新娘,一並送上最火熱最露骨也最醜陋的新娘照片。


    他看著她被記者包圍,看著費楚雄當場宣布與她脫離父女關係,看著她如喪家之犬一樣狼狽落魄,那顆被她傷透的心終於有了慰藉。隻是,那隱隱的心痛……大概是心傷的餘痛吧,總會消褪的。


    他離開了r市。他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了,以為自己可以解脫了,以為可以做到與她再無瓜葛。


    可是,到頭來,讓人追蹤她消息的人是他,尾隨她迴到z市的人是他,為了她留在郎氏的是他,傻傻租了辦公樓躲在窗簾後麵觀察她的是他,收購了她上班的公司又一次次阻撓她找到工作的,還是他!


    他不知道她為什麽能夠如此頑強地生活著,不知道她為什麽偏偏來到這個屬於他的城市,但既然她打不死、滅不掉又自投羅網,既然他怎麽都無法完全釋懷,那就換個遊戲方式。


    再無情的女人也會愛,再冷血的女人也有情。既然她那麽喜歡玩弄感情,戲耍人生,那他也來效仿——讓她愛上他,然後再拋棄她,就像她曾經做過的那樣!讓她痛苦,就像他痛的一樣!


    太陽在城市的那端慢慢沉下,紅得像是熟透的果子,那樣美麗,卻沒有給這個城市的冬天帶來暖意。慢慢的,盡在眼底的街道,陸續點亮了街燈,仿佛是在倒映著天空漸亮的星星。


    有人敲門。


    “進來。”


    郎霆烈沒有轉身,依然俯瞰著腳下。


    “郎總,到時間去參加慈善酒會了。”女秘書走過來,一邊走,一邊不忘把已經夠低的領口往下拽了拽,更多地露出她傲人的胸口。


    快到跟前時,女秘書從衣架上取下郎霆烈的大衣,就像以前她跟隨郎霆逸時做的一樣。


    郎霆逸喜歡跟在身邊的女秘書長得漂亮,身材妖嬈,穿著性感,說這樣養眼,自己和客戶看著都舒服。被他挑中的女秘書,都以為自己能有幸成為他的女人,甚至能成為尊貴的郎夫人。


    可時間長了,才發現他也就是這樣說說。看也是看的,匯報工作或是上下班經過時,他會看上一眼,若是覺得漂亮會微微點頭。若哪天覺得不妥,也會冷冷蹙眉。他要的,不過是一個偶爾看看的花瓶,甚至連碰觸都不會有。而且一旦審美疲勞,辭掉時也毫不猶豫。


    他弟弟與他倒是不同的。雖然也冷淡,但不會太苛刻。而且來了一段時間,也毫無辭退她的傾向,讓女秘書稍稍地想要試探一點,以為自己能得到比秘書更多的待遇。畢竟,她這樣漂亮,一般男人無法抗拒的漂亮。


    “酒會通知副總他們去就好了,我還有別的事。”郎霆烈轉過身,拿走女秘書搭在她手臂上的大衣,動作快得讓她反應不過來。


    “可是郎總,這個酒會很重要,老董事長特意吩咐……”女秘書急急跟在他邁開大步的身後。


    “我說過我不去,誰接受的邀請誰去。”郎霆烈迴頭,冷厲地掃了她一眼,“我不是我大哥,我不喜歡自己的秘書這樣穿著,要是還想留在這,就別這麽暴露。”


    說完,在女秘書尷尬錯愕的眼神中,他已經穿上了大衣,離開了辦公室。


    郎霆烈,你還可以更加沒出息嗎!有漂亮女人上趕著給你,你隻管看、隻管要不就行了!為什麽要拒絕,為什麽要討厭!你還在心心念念那個女人,是不是!沒出息的家夥!你是個男人,難道在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身上吊一輩子嗎!笨蛋,笨蛋!


    她是魔障嗎,是他的劫難嗎?所以才能這樣死死地咬住他的一切,把心拿去、傷透還不夠,連身體都不聽使喚地隻想著她……隻想要她……


    不要,他不要這樣下去!


    如果她是魔障,他就徹底滅了她!如果她是劫難,那他就變成她的劫難!


    走出郎氏大廈,一身黑衣的他如同張開翅膀的撒旦,走進黑夜,要用最冰冷最黑暗的懷抱去擁抱她……


    ————————————————————————————


    “小柔,小柔。”


    “……嗯,媽媽,怎麽了?”


    陸懷秋連喚了好幾聲,費芷柔才從恍惚中迴過神來。


    “小柔,想什麽呢,那麽認真。”陸懷秋擔憂地看了女兒一眼,看到女兒明顯憔悴消瘦的臉,更加心疼了。


    “沒什麽,”費芷柔低頭吃早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小柔啊,要不換個工作吧。怎麽你那個公司天天需要加班到一兩點,再好再年輕的身體也經不起這麽熬啊。”陸懷秋說著,往女兒的碗裏又加了一個雞蛋。


    “年底了,公司都很忙。”費芷柔抬頭笑了一下,很輕鬆的樣子,“媽媽,不用擔心我的身體,你看公司還是很體貼的,加了班第二天不是都能睡懶覺嗎?也沒人催著上班。”


    “所以我說奇怪吧,哪有晚上加班白天反倒不緊張的公司。”


    “晚上要統計白天的數據,做分析第二天用,所以忙了點。”費芷柔早就想好了怎麽解釋。陸懷秋除了年輕的時候唱過歌,沒有上過班,對現在公司的情況不了解,所以,就算她解釋牽強,也能胡亂瞞過去。


    她不想讓陸懷秋知道她在酒吧唱歌。昔日的千金小姐淪落成酒吧的歌女,她不介意,不代表愛她的媽媽不會傷心難過。


    “是嗎?”陸懷秋疑惑地蹙了蹙眉,也沒再問什麽,“不管怎樣,你要多注意休息,能不加班就別加班了。年輕的時候熬夜多了,以後就吃虧了。”


    “好的,媽媽,我會注意的。”費芷柔說著,想起什麽,走進了自己的臥室,又拿著包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遝錢,遞給了陸懷秋。


    “怎麽又發錢了?”陸懷秋有點詫異。這公司發工資不都是一個月一發嗎?可女兒前兩天剛給過她錢,現在又有了,讓她有些納悶。


    “你都說我天天加班了,那我們肯定得有加班費啊。”費芷柔微微笑著,“加班費是隨時發的,有了我就給你。你看著差不多了,就給萱萱匯過去。她在國外,那邊的物價貴,手裏的錢肯定緊張。”


    說到這,費芷柔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自從她們被趕出費家,她的事情也被傳得沸沸揚揚,費若萱就很少打電話給她了。有時費若萱打給陸懷秋時,聽到她的聲音,說不到兩句就掛了。


    這個妹妹在怨她,她知道。她壞了名聲,她的妹妹又豈能好過。她連累萱萱也失去了千金小姐的榮華富貴,在異國他鄉過著清苦的日子。就算有許承鈺在身邊,沒有了強大的經濟後盾,這個素來被疼愛著長大的妹妹又怎能適應。


    心好痛,那麽愛護的妹妹,一直捧在手心裏的妹妹,到頭來,卻是最不理解她、變成與她隔閡最深的那個人。


    看到費芷柔憂傷難掩的神情,陸懷秋歎了口氣,輕聲說,“小柔,要不我把事情都告訴萱萱吧。她這麽大了,能理解你的。再說,這也不是你的錯,你那麽愛護她,為了她和我才會……”


    “媽媽,別說,不要告訴萱萱。”費芷柔搖搖頭,忍住心頭的苦澀,“讓她在那邊安心學習吧,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麽,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經曆的那些事情也無法抹去。是我連累她被同學恥笑,還被許學長的父母嫌棄……是我的錯。所以我要更努力地供她完成學業,希望讓她可以直起腰板站在大家麵前。我現在隻希望,她和許學長的感情,不要被我的事情影響到。”


    “這個你放心,萱萱在電話裏說,許承鈺對她還是很好的,也在努力做父母的工作。”陸懷秋急急地說,生怕女兒再難過。


    “那就好。”費芷柔吸了口氣,重新坐在餐桌前。


    “小柔,”陸懷秋從那一遝錢裏抽出一些,放在費芷柔麵前,不無心疼地說,“你不用給我這麽多,留一些自己用吧。萱萱已經是大人了,我們現在的處境她也知道。她可以在那邊半工半讀供自己。你這麽辛苦地上班,掙的錢,不是給我買藥,就是匯給了萱萱。你也我的女兒,我也心疼你,你看你……”


    陸懷秋忽然停頓了一下,有些哽咽,“你都多久沒給自己買過東西,也沒好好打扮過自己了。”


    “媽媽,”費芷柔拉著媽媽的手,把錢重新塞了迴去,寬慰地笑,“我又不缺什麽,幹嘛要買。倒是你,應該出去走走、逛逛,看到喜歡的就買。雖然現在的生活不比以前,但我的工作還不錯,掙錢也不少,供你和萱萱生活,還是可以的。”


    說著,她還站起來,在陸懷秋麵前輕快地轉了個圈,“再說,你看你女兒,天生麗質,不需要多餘的東西來裝飾,是不是啊?”


    “好,好,我知道我的女兒最漂亮了。”知道女兒在安慰自己,陸懷秋無奈地笑了,“不過你在外麵上班,身上總還是要多放點錢,以備不時之需。”


    “真的不用了,媽媽,我身上還有錢,不用擔心。”費芷柔快速喝完了碗裏的稀飯,拿起包,往外跑,“媽媽別忘了吃藥,我去上班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跑出了小樓,跑到了公車站,費芷柔走在長椅上,微微喘息。


    剛喝下去的稀飯被她跑得七上八下,在胃裏翻攪著,再加上跑的時候灌進了涼風,讓她這會很是難受,疼得微微彎下了腰,手握成拳頭頂在胃部,輕輕揉著。


    隻是這樣的疼痛也不能阻止她去想,去想他……


    兩天了。從那晚的街頭偶遇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天了。


    像是經曆了一場夢,一場美麗又悲傷的夢,她到現在似乎都還沒有清醒過來。


    生活很平靜,如常進行,她沒有再遇到他。就算是淩晨下班,她特意繞到那條路的附近,忐忑地遠遠看去,也沒有看到任何像他的身影。


    這樣的不真實,讓她更加懷疑,那一晚,那一幕,真的隻是一場夢而已……


    “嘟——嘟——”


    忽然傳來的兩聲喇叭,驚醒了陷入沉思的費芷柔。


    她抬頭,看到一輛公車停靠在站台前。


    車門打開著,年輕的公車司機在對她微笑,“小姐,不上車嗎?”


    天天坐公車,幾乎固定的時間,來來去去的幾班車,司機差不多也認識了她。每每見到她,都微笑著。


    這樣的笑,也總能讓費芷柔心頭一滯。


    “謝謝。”費芷柔上了車,打了卡,對司機輕柔說道,然後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來,看著坐在駕駛座位上那個年輕的背影。


    司機很開朗,也很熱情,對每一個上車的乘客都微笑點頭。看到老人家上車時,也會對著後麵的人吆喝一聲,提醒大家發揚風格,給老人小孩讓座。


    他的笑,他說話的方式,讓費芷柔想起了阿富。


    同樣是司機,同樣那麽熱情洋溢,那麽單純美好。


    隻是,阿富,已是她心底的痛。


    【阿富,若你知道我那樣傷害了郎霆烈,你會不會討厭我、恨我?若你知道我已經肮髒到了極點,你還能瞑目嗎,我還會是你心裏的女神嗎?阿富,你想要的畫麵,何曾不是我想要的……


    阿富,如果你還在,請閉眼,請轉身,不要看到這樣的我,不要看到我和他變成路人的樣子……】


    下了車,一直胃痛的費芷柔在路邊的飲品店買了一杯熱檸檬水,又沿著街邊走到了一家中介門口,坐在旁邊冰冷的長椅上等待著。


    現在是上午十點。離酒吧營業,離她上班的時間還有九個小時。


    這九個小時,她不能迴家,更不能浪費。


    為了不讓陸懷秋懷疑,費芷柔總是在上午九點就出了門。那幾天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蕩時,在離酒吧不遠的一條街道上,她發現了這家中介公司。


    年底將至,許多商場和超市都會臨街發放各種賣場活動的宣傳單,人手不夠時,他們便會來中介公司臨時聘用。錢很少,但對費芷柔來說是件不錯的事情,因為在漫長的需要打發的九個小時裏,她又可以掙到一些錢。


    早上給陸懷秋的錢,是費芷柔在酒吧裏客人給的小費。藍桑是個很大方的老板,若當天酒水賣得好,也會在打烊時當場給店裏的員工發獎金。怕陸懷秋擔心錢不夠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所以隻要費芷柔拿到錢,就會給陸懷秋,不想媽媽有生活壓力。


    而此時,她的包裏卻隻剩可憐的兩百塊了。


    多麽無奈,在夜夜錐心思念的時候,在身心痛到麻木的時候,她卻還要掙紮著去麵對生活,去想著如何掙來更多的錢,微薄但能積少成多的錢。


    一杯檸檬水的時間,果然有人來了,開著一輛小麵包車。拉開車廂門,便看到堆在裏麵滿滿的宣傳單。


    費芷柔剛站起身,已經有人衝到了她的前麵,圍著小麵包車。


    看來,缺錢的不止她一個,尤其是到了年關。


    “今天隻要五個人。哪些人來?”從麵包車上下來的一個中年男人吆喝著。


    “我!”


    “我來!”


    “我!”


    ……


    十來個人伸著手,積極地報名。而瘦瘦的費芷柔被他們擋在身後,費了半天勁,才擠進了人堆,也舉著手說,“我。”


    中年男人環視了一圈,點了四個看著身強力壯的年輕男子。


    隻差一個人了。


    費芷柔有些著急,舉著手又往中間擠了擠,想讓中年男子看到她。在一群人高馬大的北方人中間,就算是一米六五的她也還是顯得嬌小些,被選中的幾率當然也就小了。


    人群中你推我讓的,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費芷柔控製不住自己向前的慣性,狠狠地撲了出去,摔在了地上,也摔在了中年男人的腳邊。


    這次,中年男人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費芷柔從地上爬起來,明明是她摔倒了,卻在胡亂地道歉。因為太窘迫,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中年男人看著這個摔了一身灰的年輕女孩,蹙了蹙眉,眼底閃過憐惜。


    “好吧,就你了。”


    “我?”費芷柔喜出望外地看著他,沒想到摔一跤竟然摔出好運了,“謝謝,謝謝!”


    而其他人看到沒了希望,也都散了,趁早去尋別的活。


    “我們商場的老規矩,把這些宣傳單發完,到下午六點,包中飯,五十塊,不包中飯,七十塊。”中年男人把五個人叫到一起,然後給了每人一摞厚厚的宣傳單。


    “吃不吃午飯差二十塊呢。要是我自己買個麵包或是餅子,不就可以省下十塊了嗎?”


    “老板給的盒飯還可以的,味道不錯,值二十塊。”


    “算了,出來找臨時工,不就是為掙錢嗎,又不是為吃的,我到中午飯點了還是自己買吃的吧。”


    ……


    費芷柔抱著一摞宣傳單,站在幾個人中間,聽到他們小聲地說。


    對啊,她也可以自己買點吃的,十塊錢應該就能解決了。能省一塊是一塊吧,那些抗排斥的進口藥實在不便宜,還有萱萱……


    揉揉自己還在隱隱作痛的胃,費芷柔咬咬牙決定了。


    五個人按照中年男人分的地方,散開到各條街道,開始發宣傳單。


    “你好,美意廣場即將做活動,全場滿一千送五百,還有精美禮品,歡迎惠顧。”


    ……


    “你好,美意廣場即將做活動,全場滿一千送五百,還有精美禮品,歡迎惠顧。”


    ……


    一遍又一遍地說,一張又一張地發,費芷柔佇立在街頭,機械地不停重複嘴唇和手裏的動作。


    有的路人會接下,有的路人卻擺擺手,很不耐地走開。


    手中的宣傳單少說也有一千張吧,是她發過的最多的一次。可是半個多小時過去,她發掉的不過才幾十張。照這個速度下去,別說是下午六點了,就算是到了明天早上六點她也不一定發得完。


    怎麽辦,到了晚上七點,她還要趕去“闌珊處”唱歌,不能遲到的!


    費芷柔四處張望了一下,遠遠地,想看看其他幾個人是怎麽做的,是不是有更好更快的方法完成工作。


    可是,她卻看到有個人在經過街邊的垃圾桶時,趁著周圍沒人,偷偷地把一些宣傳單塞進了垃圾桶……


    她迴過了頭。就算拿不到應得的工錢,她也不想這樣去欺騙別人。


    天氣很冷,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並不多。


    把東西放在路邊的長椅上,費芷柔摘下手套,對著早就凍麻木的手哈了幾口氣,用力地搓了搓,直到感受到一點溫度,又用力地跺了跺冷到沒有知覺的腳。然後唿吸一口氣,就像給自己唿吸多一點的力量,她又重新拿起了那一摞宣傳單,往街頭走去。


    街上人不多,她就隻能想辦法往有人的地方走去,比如商店,比如菜市場。


    首先是一家飲品店。費芷柔站在門口往裏麵看了看,裏麵似乎人不少。


    抿抿唇,給自己一個鼓勵的微笑,她準備往裏麵走。剛邁了一步,又停下,想了想,還是把圍在脖子上的圍巾往上拉了拉,擋住下巴和嘴唇,隻露出一雙美麗的眼睛。


    走進別人的地盤,去發不相關的傳單,她知道這樣很丟臉很難堪。可她已經沒有別的辦法。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費芷柔走了進去,微笑著把一張宣傳單放在一對正在喝飲料的小年輕麵前,“美意廣場即將做活動,全場滿五百送五百,還有精美禮品,歡迎惠顧。”


    “哦,是嗎?放這吧。”小年輕看都沒看她。他們不喜歡這種發宣傳單的人,但至少沒拒絕。


    雖然他們看不到她的唇,但費芷柔還是感激地笑了一下。


    她又發了幾張,來到一張桌前,這裏坐著一個帶著兩個小孩的男人。


    “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這是美意廣場的活動宣傳單,憑宣傳單可以享受全場滿一千送五百的活動,還有……”


    “服務員!服務員!”費芷柔還沒說完,那個男人喊了起來,“你們怎麽隨便讓人進來發傳單,還讓不讓人安安靜靜地喝東西了!”


    男人一喊,兩個小孩也跟著叫起來,又哭又鬧的,整個飲品店的人全都看了過來。


    “怎麽了,怎麽了?”店員急急忙忙地跑過來,當看到抱著一摞宣傳單的費芷柔時,頓時明白了怎麽迴事。


    “你怎麽到別人店裏來發這個了,”店員推搡著她,“快走,快走!別影響別人做生意!”


    “就是,發個傳單怎麽到這裏來了。”


    “我剛才就在想,怎麽店員也不管管。”


    “就煩這種人,在街頭發發就算了,還到處打擾別人。”


    ……


    “我……”看著店員嫌棄的眼神,聽著周圍厭煩的低語,巨大的難堪與羞恥感瞬間熏紅了她的眼睛,費芷柔哽咽了嗓子,什麽都說不出來。那麽多雙眼睛在看她,更是讓她抬不起頭。


    她以為豔照的事情已經讓她麻木了,已經讓她練就了足夠堅強的意誌,已經不會再介意別人的目光,可現在,這種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羞恥感依然深深的,深深的紮痛了她!


    推搡間,她的圍巾鬆了,讓她整個臉龐完整地露出來,那樣清麗,那樣剔透,那樣明媚。尤其是那雙已經染上水霧的眸子更是顯得楚楚動人,一時間讓在場所有人都看呆了眼。


    他們以為發傳單的不過是個不起眼的落魄女人,卻沒想到她竟然這樣的,這樣的美麗,竟比那些電視上的女明星還要耀眼,而她眼底難言的憂傷更讓她多了一抹不可褻瀆的高貴!


    “那個……”剛才還大喊大叫的男人走了過來,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我突然想起家裏正好要去美意廣場買東西了,給我幾張吧。”


    費芷柔愣住了,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轉變了態度,也不知道是給他,還是不給。


    男人見她呆愣著,幹脆自己從她手裏抽走了一遝,“剛才不好意思啊。”


    “沒有,沒有……”費芷柔終於迴過神來,連連擺手,又連連點頭,“是我不好意思才對,打擾大家了。謝謝,謝謝你。”


    “美女,你也給我幾張吧!”那邊有個顧客忽然說話了。


    “對啊,我還沒有,也給我幾張。”


    “我也是,美女,來幾張!”


    ……


    忽然之間,店裏沸騰了一樣,剛剛還要驅趕她出去的人,現在又圍了過來,你三張我五張地從她手裏拿走宣傳單。


    “謝謝,謝謝,謝謝大家……”


    費芷柔反應不過來,隻能連連道謝,心裏卻是暖暖的。


    “好了,趁我們老板來之前,你還是走吧。”等大家拿得差不多了,站在一邊的店員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打擾了,”費芷柔揚著嘴角,由衷地感謝,“謝謝你,謝謝大家。”


    她的笑容幹淨剔透,誰又能忍心拒絕,忍心抹掉!


    店員點頭,也微笑著迴應,“也給我幾張,迴頭我分給其他店員。”


    從飲品店出來,費芷柔再也不敢走進別人的店裏了,雖然剛才有點突破,被那些顧客和店員拿了近百張。


    他們說的對,那畢竟是一種打擾。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這些宣傳單,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這種宣傳的方式。


    天陰了下來,風刮得更大更冷了。


    費芷柔重新裹好圍巾,也重新圍住自己下半張臉。


    她知道美麗有時候能讓自己事半功倍。但她也知道美麗有時更是罪惡的源泉。


    商店不能去,那就去菜市場吧,那些大姐大媽們還是比較喜歡優惠和活動的。隻是這個美意廣場消費不低,不知道適不適合她們。不管怎樣,先試試吧。


    抱緊還有一大半的宣傳單,費芷柔邁開步子,幾乎小跑著往街角的社區菜市場走去。


    中午兩點。費芷柔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手裏拿著一塊剛從街邊買來的雞蛋。


    放在她身邊的宣傳單還是那樣厚厚的一摞,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她發出去的宣傳單還不到一半。而剩下的時間,居民們幾乎都不會出門了,能發掉的傳單肯定也隻會比上午更少。按照約定,傳單沒發完,工錢是一分錢都沒有的。那就意味著,六點以前她要是不把剩下這些發完,她這幾個小時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七十塊,曾經不過是她的一小塊點心,如今卻讓她真真切切到生活的心酸。


    費芷柔拿起餅,咬了一口,卻不知是甜是鹹,餓過頭的胃更是排斥著這種味道,翻湧著想吐。


    “小柔……”


    聽到背後的聲音,她的脊背一僵,手裏的東西差點掉到了地上。


    誰在喊她……那樣的聲音……


    還能是誰……


    郎霆烈!


    費芷柔震驚地睜大眼睛,猛地轉頭……


    沒有,身後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又是她的幻聽。


    自那天遇見他之後,她總是會有這樣的幻聽,聽到他那句溫溫柔柔的呢喃,呢喃著她的名字。她甚至還有幻覺,就好像他就在自己身邊的某個地方,很近的某個地方,然後會和那晚一樣,從天而降地與她相遇……


    小柔……


    他喜歡這樣溫柔地唿喚她。


    溫柔,他一直溫柔,一直那樣溫柔待她,即使被她傷透還是那樣溫柔,讓她無法割舍的噬骨溫柔……


    阿烈,阿烈……


    心裏一直堅廷著、一直緊繃著那根弦忽然崩塌,那些被堵在胸口的眼淚就那樣沒有預警地滂沱而下,讓她不由地抱住膝蓋,在街頭那樣悲傷、那樣忘我地哭泣……


    “郎總……”


    司機迴過頭,看了看坐在後麵一直沉默不語的郎霆烈。


    老板早上說要外出開會,可是讓他把車開到這附近以後就沒再離開過,就算是公事,也是在車上打開電腦處理。


    司機並不太奇怪。因為這個地方他不是第一次陪老板來了,也不是第一次陪老板一直坐在車裏。


    他知道老板要等的人是誰,也知道這是老板的秘密,他會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地跟在一邊。


    果然,十點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美麗女孩,看到她坐在她經常坐的長椅上,等待著。隻是今天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手一直在胃部揉搓著。


    過了一會,來了一輛麵包車。車上下來的人應該是在聘用臨時人員。他看到那個女孩和往常一樣走了過去。


    今天的臨時工多了些,人高馬大的圍了一圈。他看到女孩用力地擠進去,卻也重重地摔了一跤。


    就在那一刻,司機的餘光也看到老板的身軀明顯一震,整個人都坐直了,牢牢地看著那一處。


    還好,女孩摔得不重,也很幸運地得到了今天的工作。隻是,這份工作,今天的工作量,似乎比她之前的要艱難許多。


    司機看到她佇立在街頭很久很久,也隻發出去幾十張。他不明白,為什麽她不能學其他幾個人那樣,找個機會丟一些到垃圾桶,不就給自己省事了嗎?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別人的做法,可就是執著得有些傻氣,寧可走進商店,寧可麵對可能被別人攆出來的尷尬境地,也沒有那麽去做。


    這個堅強倔強的女孩,他該佩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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