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美如畫的荷花,一座巧奪天工的閣樓。望著眼前如夢如幻的映月湖,竟有些恍神。小時候,最喜歡光著腳丫在湖麵迴廊上翩然起舞,或是在映月閣內撫琴淺唱。隻是,這樣的記憶已是太過遙遠了,遙遠到不真實了。

    其實,這映月閣,最為巧妙之處在於,可以從望月樓、思月齋、念月閣、戀月亭四個方位欣賞,每個角度都有不一樣的美。望月樓,是相府招待貴客的地方;思月齋是念書習武學琴賦詩之所;念月閣則是奇珍異寶的收藏閣,戀月亭更是相府的必遊之地。

    而這,恰就是我選擇在映月閣奏樂的原因。畢竟這一次,我不可以失敗,我必須為姐姐和自己贏得一個可望的未來!

    淺笑一聲,隨意在閣內坐定。這個角度,這個位置,是四處皆能看得一清二楚的,雖然多年未來,這裏的風景卻依舊,自己幼時的記憶也猶新。

    手撫過琵琶,幽遠而清靈的樂音便從映月閣向四周跌宕開去,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音符在相府內流轉。我的命運何在?也許早已注定了吧!心境悲涼,染得樂曲也多了一層化不開的憂傷。

    縱是一世千嬌百媚又如何?有幾人會為了情而不顧“紅顏禍水”的詛咒?縱是才華四溢又如何?終究逃不過宿命的安排。

    我知道,此刻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我。清淺的勾出一抹絕世的笑容。樂未央,便有丫鬟來報,“二小姐,老爺說今日府上有貴客,請小姐迴西廂!”

    是麽?貴客?我何嚐不知道暗地裏為皇上在民間選美人的杜大人今日登門造訪?又何嚐不知道西風烈,今日也會大駕光臨?如若不是這般,我又怎會坐在這映月閣裏彈琵琶呢?隻是秦於龍竟在我一曲未完便下這等命令,也著實讓我心寒啊!

    我抬起清淺靈動的眸子,嘴角彎起完美的弧度,可手卻並未停止彈奏。“去迴稟老爺,柳兒待會便會西廂!”未曾搭理略微出神的丫鬟,低眉頷首抹複挑。隻是,怕是沒人看出那彎起的嘴角裏有怎樣的苦澀與無奈,又有怎樣的哀婉吧!

    曲罷,才發現眼前的丫鬟早已迴去複命了,她的話卻依舊在我耳邊迴響。還以為秦於龍早就忘記相府裏還有個二小姐了。既信了那四個字,有何不如在當初就狠心丟了我,也省了秦家的麻煩。綻開一個嬌媚的諷笑,當初沒丟了我,甚至殺了我,今後,他怕是定然要後悔莫及的。

    抬眼向思月齋的窗口望去。果不其然,大哥側靠著窗欞,正望著映月閣出神。深邃的眸子裏太多的情緒與情愫。他似是沒料到會與我相視而對,慌亂地移開了視線。我清淺一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唿。然後,收迴視線。天知道,此刻我的心有多淩亂。大哥終究被我傷得透徹。欠他的,唯有來世再還了。但願,來生我們不再是,這樣可笑的關係;但願,來生還有機會,執子之手!

    隻是,現在並不是能心亂的時候。眼前浮現那兩抹白色身影,堅定地咬住了唇,深唿吸,平複了內心的動亂。換上明媚而風華絕代的笑,漫步走向望月樓。為了影月姐姐,為了大哥,也為了我自己,這個計劃,不能失敗!

    我可以料到,杜大人與父親此刻在望月樓會提及的話題。從我出現在映月閣,我就預知了這個結果。不出所料,剛到望月樓門口便被侍衛攔住。這些侍衛怕是從未知曉我的存在吧!雖然被驚豔了好一會,他們倒是死忠於秦於龍,非攔著我不可!

    “煩請稟告丞相,柳兒求見!”我盈盈朝一個侍衛頷首道。隻見他先是一驚,尚未迴過神便朝屋內走去。許是心神不寧,好些次險些撞上桌椅。他的模樣倒是逗樂了我,忍不住“叱”地一下笑出聲來,銀鈴般的笑聲溢滿了四周。

    不出一會兒,那人又跑了迴來,抱拳道,“相爺有請!”果然,在把握之中。“有勞了!”我略略點頭,朝屋內走去。要想在閱曆無數的杜大人心裏留下好的印象,當注意的地方自是很多的!正如此刻的我,正婀娜多姿地朝二樓走去,要走得端莊大氣又要自然靈動。如真要入宮,與我這樣怕麻煩的人而言,就是最大的不幸了!

    低首盈盈步入屋內,一福身,朱唇微啟,婉轉的聲音自唇間流出:“女兒見過爹爹!”

    抬眸一瞬,眼中掠過一絲訝異。我倒未料及還有意外之人在。本以為,隻有秦於龍和杜大人在,不料還有另外的主仆二人。坐著的男子有著飄逸灑脫的長發,棱角分明的輪廓,如墨的眸子,微薄的雙唇,著一身紫色長袍,隱隱有一種天生的王者風範縈繞他的周身,卻是個風流人物。但在他身後侍立的男子,倒才真叫我吃了一驚。那個雖隻有一麵之緣卻著實讓人頗費心神的人哪!

    言子麟顯然也愣了,我一說話,他便知道我就是那個要幫他們這對苦命鴛鴦的女子了。勾出一抹傾城的笑容,衝主仆倆略點頭示意。言子麟似是了然一笑。紫袍男子卻莞爾笑開,若有似無地開口道:“相爺好福氣啊!竟生出如此絕色的女兒,真可謂才貌雙全啊!”被他幽深的眸子緊緊盯住,不由自主地,讓人想陷下去。那清泉般輕靈又溫潤如玉石般好聽的聲音,讓我的心跳不經意漏了一拍。隻是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這樣莫名的悸動意味著什麽。甚至,沒有留意到他眸子裏暗湧的情愫。

    秦於龍尷尬地笑笑,答道,“樂公子過謙了!小女隻是普通女子,怎受得起公子這般稱讚。”接著,眉一皺,微怒地衝我吼道:“柳兒怎麽這麽不懂事?有什麽事不能等本相招待完貴客再說!”語氣裏的怒意與冰冷讓我不寒而栗,但我還是聽出了他的緊張與無奈。我知道,因為娘的事,他還恨我。我之所以原諒他,不是因為他是我爹,而是他深愛我娘。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命!

    我斂神看定了秦於龍的寒眸。我清楚的看到他有一瞬的失神,畢竟我很像娘,我知道。嘴角還掛著笑,話語卻變得冰涼,“若不是杜大人麵子大,怕是女兒又得三年五載才見得到爹爹了,女兒可是惦記父親得緊呐!況且,女兒也過了及笄之年了,怕也在相府呆不久了!”話音未落,被秦於龍的怒吼震住:“放肆!你看你哪有相府千金的樣子!說話尖酸刻薄,相府的家訓都忘了嗎?”

    剛才蓄起的一點好感又蕩然無存了。我眸子掃過眾人的臉。秦於龍被氣得青筋直爆,許是察覺到失態,微向杜大人和紫袍男子點頭致歉;杜大人則一臉玩味和興趣,許是覺得我是個好獵物,眸子裏滿是笑意。紫袍男子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滿是戲謔的眸裏卻又藏了些許憐惜與心疼。憐惜與心疼?怎麽會想到這樣的詞?

    不由得苦笑一聲,現在並不適宜過分惹惱秦於龍。況且現在留給杜大人的印象應該已經夠深了,雖然杜大人未曾說過一句話!“那女兒這就迴西廂去好好學學相府的家訓!”又盈盈一拜,拋給言子麟一個堅定的眼神,自顧轉身離去。竟跟我提家訓,可笑至極!七歲以後,他有當我是秦家人嗎?

    察覺到一道灼熱的目光跟隨。跨出房門的一瞬,迴眸,竟撞入了一雙有致命吸引力的眸子。我竟不自覺,嘴角一揚,掛上了溫婉清淺的笑容。

    迴過頭,快步下樓,匆匆往戀月亭走去。現在怕是有兩個各懷心事的人,急著要見我了呢!但願,這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說實話,內心很忐忑,畢竟若是他不答應,整個計劃就會化為泡影。影月姐姐會暗無天日,幸福破碎;我也要身陷後宮,步步為營。

    但是,腦中突然浮現那日的情形。有一種直覺告訴我,西風烈會同意我們的計劃。也許,我的未來,並不會像我們以為的那般淒慘。或許,西風烈會是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隻是,“紅顏禍水”四個字,他是否能夠接受?我會不會也害了他?思及此,心中也隱隱不安了起來。

    戀月亭內,影月姐姐和西風烈麵對麵坐著。姐姐一臉的不安與焦急,而西風烈表情不明的把玩著手中的茶杯。看來姐姐已經將事情的始末道出了。隻是西風烈到底怎麽想,從他波瀾不驚的臉上根本無法揣測。

    掛上絕世的笑踏入亭內,望定了西風烈黑玉般沉靜的眸子,朱唇輕啟:“我們又見麵了!”西風烈熾熱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冷峻的麵龐浮起笑容:“二小姐可是將在下騙得團團轉呐!”戲謔的語氣讓我不經意紅了臉。

    “少將軍說笑了。所謂明人不說暗話,我們也不必兜圈子了。姐姐應當是向你說明事情緣由了吧!這個事,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我倔強的迎上他的目光,掩蓋了心底的不安。“我也知道,這件事讓你很為難,但君子有成人之美,不是嗎?”

    西風烈並未答話,隻轉身向姐姐冷道,“請容許我和二小姐單獨談談。”姐姐看了看我,眼中的不安與期望那麽強烈。迴以姐姐一個安心的笑,便見姐姐輕輕點頭轉身向東廂而去。“為什麽騙我?”一聲微怒的問話,拉迴了我的視線。西風烈冷不丁冒出的問題,一時之間把我愣住了。

    他上前鉗住我的下巴,定定的看著我,有些憤怒的重複了一遍:“說,為什麽騙我?”下巴傳來了陣陣疼痛,可見他真的生氣了。但是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謊言,有必要這樣嗎?張了張嘴,卻隻吐出四個字:“紅顏禍水!”這是從小就被安在我身上的“罪名”。隻是,為什麽對他說了這個?心裏不禁有些懊惱。

    他的手驀地鬆開了,眸子裏的憤怒已被心疼所取代。心疼?這是,心疼我麽?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暖流,心便不再那麽不安了。定了定神,平靜地說:“從七歲被稱為紅顏禍水開始,相府就沒有二小姐了。我知道,我們的計劃對你而言,很不公平。而且還要你瞞著長輩,甚至對長輩說謊。但,請你幫幫姐姐吧!”低首蹙眉,言辭懇切。

    “你是自願的嗎?為什麽那麽傻,犧牲自己的幸福來成全別人?”他輕輕一拉,就將我擁入懷裏,聲音裏滿滿的疼惜讓我心底一陣抽痛。我沒有掙紮,隻靜靜地由他擁著。這個青草香的懷抱,讓我覺得溫暖。

    “我是自願的!而且走這一步,我總歸是有私心的。況且,我本就沒有什麽幸福可言。”淡然的語氣仿佛在訴說別人的事情一般。

    被他擁得更緊,頭緊靠在他的胸腔,隻聽得他沉沉地說:“好,我答應實施你們的計劃。但你一定要確定,你是否真的決定要成為我西風烈的妻子。”驚喜地抬頭望定了他,堅定地點點頭。大哥,這一次,我們真的要分別了。心裏泛起陣陣疼痛,卻認真道,“相府這邊我們解決。你隻要記得,我到將軍府的身份是秦影月,想辦法瞞住老將軍就行了!”言罷,輕輕脫離了他的懷抱。

    他沒有再將我拉住,隻是有一抹了然的苦笑,道:“放心吧!爹並沒有見到過秦大小姐,提親的時候也陰錯陽差的錯過了見麵的機會,所以隻要小心一點,他是不會發現的。隻是你,難道要以秦影月的身份活一輩子嗎?這樣,你會快樂嗎?萬一出什麽事怎麽辦?”

    快樂?這種東西,不是很早就不屬於我了嗎?又有什麽關係呢?這個世界上,除了大哥,竟還有人在乎我快不快樂。眼淚不經意竟湧入了眼眶。

    佯裝坐下喝茶,移開了視線,用故作淡定的語氣道:“隻要瞞過了一時,等我們成功了,就算被發現,也不過如此了。我爹是極其要麵子的人,況且他不會希望失信於老將軍的,所以被他揭穿的可能性不大。若是被你爹知道了,我但憑他處置就是。至於姐姐,那時已經不知所蹤了,也就無礙。隻是要累及你了。至於身份問題,我就是我,叫什麽名字,是什麽身份也不能改變我的本性。所以無須擔心。”

    輕抿一口茶水,避開他熾熱的目光。繼而又記起了一個嚴重的問題,蹙眉問道:“不過,你真的不擔心,紅顏禍水的詛咒麽?”剛安定下的心又突地不安起來。這樣的話,我真的害怕,害怕會因此而導致計劃失敗。隱隱的竟有些不敢聽他的迴答。於是,有些別扭地把頭掉向他看不見的方向。

    修長而結實的身子擋住了我的視線,我自顧把頭埋低了些。他在我麵前蹲下,眸子緊鎖我的臉龐,輕歎道:“難道我在你眼中是一個會相信這種謬論的人嗎?”手心一緊,被他掌心所傳來的溫度所惑,竟生出幾分留戀。

    臉上不由浮上紅暈,肯定是太孤單,太冷清了,才會眷戀他人的溫度的。詛咒是謬論麽?即使是謬論也還是有那麽多人深信不疑,不是麽?

    不自然地抽出手,佯裝攏了攏耳邊的垂絲,淺笑道:“那我先替姐姐謝過西風少將軍了!將軍的大恩大德,我姐妹二人會銘記於心的!”

    言罷,顧不上他的小小失落,欠了欠身子,又道:“既已說定了,將軍必定是一言九鼎。時辰不早了,將軍也已呆了好段時間了。怕被他人所疑,我就不相送了,將軍請便吧!”有些羞於抬頭再看一眼,便匆匆而去。

    走出了一段距離,忽而又生了一計,迴眸綻開明媚的笑顏,貝齒輕啟:“將軍勿憂。半年以後,我們便都自由了!”清淺的眸子裏滿是笑意。若幸福早已被剝奪,那至少,讓我得到自由!看見他呆滯的模樣,他的眸子裏盡是驚豔與疑惑。我安然地迴轉頭,大步離去。

    隻是,很久以後,當我在他的書房裏看見那幅畫時,才明白,那迴眸一笑,早讓他決心了,絕對不放我自由。那時的我,竟還傻傻的,以為能換得自由。當然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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