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天從寧康返迴到省城,他很想見一見省委書記章誌純,想聽一聽他對自己工作的指示,但他被省委書記的秘書客氣地擋駕了。那位戴著眼睛很斯文的年輕秘書說章書記時間安排得很緊,暫且抽不出時間與他談話,並說章書記有過交代,請他盡快到任,盡快熟悉情況,盡快把寧康的工作拿到手上。如果有必要,章書記會隨時叫他來匯報工作。省委組織部也催促他盡快成行,組織部與他商定,後天由一位副部長把他送到寧康並宣布省委的任命。

    說實話,寧康一行,使江雲天本來很清晰的頭腦竟變得模糊起來。長期工作在高層機關,使他養成了按指示行事而不越雷池一步的習慣。現在讓他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獨擋一麵,江雲天心裏的確有些發虛。到寧康去的頭三腳應該怎樣踢?他需要認真地思考一番。

    江雲天懷著有些悵惘的心緒從省委那座高聳入雲的大樓裏走出來。省委大院裏不時有小車出出進進,進出大樓的人們好像都很匆忙,誰也顧不上看他一眼。這裏沒有一張熟悉的麵孔,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他沒有專車,需要到街上乘出租車迴他臨時下榻的省委組織部招待所。等他迴到招待所,時間已是傍晚六點多鍾。他不覺得餓,因此沒有想到吃飯。他迴到自己的房間,便仰臥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陷入沉思。他迴憶起省委組織部緒部長與他的談話,又想起他的老同學陳少峰對他不厭其煩的忠告。他弄不清楚老同學的忠告與緒部長的談話有沒有內在的聯係。假定有,他就不能不認真對待。想到這裏,不知怎麽就使他突然產生了盡快介入的亢奮和渴望。但他知道,這種亢奮和渴望的情緒不一定是好事,亢奮就容易盲動,而渴望就有可能造成不辨清濁而去狂飲的結果,他不能不警惕。

    江雲天從床上站起來又坐到沙發上,沙發很硬,坐著很不舒服,他就又站起來在房間裏踱步。

    一定要心境平和地走到寧康去,不帶任何框框,不帶任何偏見。要用自己的眼睛觀察,要用自己的頭腦思考和判斷。他相信自己把握局勢的能力,這種能力在體內積蓄了多年,隻是沒有機會釋放而已。現在機會來了,需要百倍的珍惜!

    江雲天這樣告誡自己。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江雲天的沉思,他知道這個電話是他遠在京城的妻子打來的。妻子路菲是京城小有名氣的作家。作家特有的追求新奇的浪漫情懷,使她對丈夫走出國務院,到西部開拓新的生活領域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她說等江雲天安頓下來,她也要到西部去。她說京都的嘈雜、擁擠和虛華使她感到乏味、厭倦和麻木,她需要到一個民風淳樸的地方去尋找全新的感覺。

    江雲天坐在沙發上拿起電話。

    “喂!你好嗎?”他給妻子送去一聲問候。

    但聽筒裏傳來的不是妻子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的男聲。

    “您是江雲天江書記嗎?”那男聲顯得很渾厚。

    “我是江雲天,你是那位呀?”江雲天感到奇怪,因為在這座城市裏,他沒有親朋故舊。

    那男聲說:“我嗎?我姓吳,口天吳,是您的新朋友。聽說您不日即將到寧康赴任,鄙人特意設宴為你餞行,我想您不會拒絕吧。”

    刹那間,江雲天的腦際閃過許多念頭。他想此人一定與寧康有關,大概有什麽事有求於我,或者……不!我現在還與寧康沒有任何利害關係,不會有人找我的麻煩,大概也不會有人在我身上打什麽壞主意。但不管什麽原因,江雲天都不願意在這樣一個時候接觸任何一個與寧康有關的人,他知道官場上的忌諱。

    “謝謝你,”江雲天有些冷淡地迴答,“你我素不相識,餞行不敢當。如果僅僅為了此事那就恕不從命了。如果你還有別的事,等我到寧康以後歡迎晤談。”

    “江書記,”對方並不罷休,“您在本地無親無故,這就意味著你沒有根基。廣交朋友與您大概沒有壞處。常言說得好,‘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說不定今後我們打交道的時間還長著呢……”

    江雲天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樣的人物,但此人敢於和一位他不知根底的市委書記用如此不卑不亢的口吻說話,大概不是一個等閑之輩,這倒引起了他的興趣。

    “這麽說你這個朋友我是非交不可了?”江雲天換了一種輕鬆的口吻說。

    對方哈哈地笑了,那笑聲顯得很自信。

    “您說得對!請稍等,車就在您的樓下。”

    果然,沒有多長時間,就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江雲天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身材高挑,落落大方的姑娘。那姑娘向江雲天禮貌地頷首,然後雙手遞上一張名片說道:“我是飛鵬公司總經理助理,我叫安然。這是吳總的名片。他本想親自來接您,又害怕你當麵拒絕,使他下不來台,所以就派我來了。我想江書記是不會不給一個漂亮姑娘麵子的。”說完,她莞爾一笑,她的笑容的確很迷人。

    “是嗎?”江雲天接過名片,名片上寫著幾個大字:飛鵬房地產開發公司總經理吳飛鵬。“如果我要拒絕呢?”江雲天說。

    “如果您要拒絕,我的飯碗說不定就砸了。請江書記務必賞光!”安然助理說得很懇切,說完,她側過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噢?你的吳總這麽厲害嗎?我倒要見識見識。”江雲天笑笑說。說完,他便隨著安然助理走下樓來。樓下正停著一輛豪華的黑色奔馳。安然助理給江雲天打開後車門,請他坐進去。然後,她親自駕車,奔馳便輕盈地滑向車水馬龍的大街。

    夜幕已經降臨,大街上華燈初綻,各種射燈把街道兩旁的高大建築裝扮的色彩紛呈。路燈車燈交通燈霓虹燈把這條寬闊的大街變成一條流動的河。江雲天坐在車裏,透過車窗望著窗外。這是這座城市最為壯觀的一條大街,它給人的印象是充滿了活力。但江雲天覺得它畢竟沒有京城的長安大街那種渾厚的氣勢和深沉的文化底蘊。此時此刻,他的心裏不知為什麽忽然就湧起一陣悵然若失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瞬間就消失了。

    豪華的奔馳轎車在著名的黃河大酒店門廊下停住,馬上就有穿著標誌服的侍應生為客人打開車門,江雲天從車裏走下來。他看見站在酒店巨大的玻璃門旁的三個人快步朝他走來。江雲天想,走在前麵的那個年輕人大概就是吳飛鵬。等他們來到車前,安然助理不失時機地前來為他們做了介紹。

    “吳飛鵬。”

    “江雲天。”

    他們互相道出自己的姓名。

    吳飛鵬說:“江書記肯屈駕,我感到非常榮幸!”

    江雲天說:“不必客氣,交朋友是人生的一大樂事。況且,我要不來,害怕你炒了安然小姐的魷魚啊。”

    吳飛鵬哈哈地笑著說:“看來男人都憐香惜玉。”

    江雲天被大家簇擁著走進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堂,又通過側門來到大堂一側的餐廳。餐廳很開闊。巨大的水晶吊燈從高高的屋頂經過三樓二樓垂落下來。美麗的水晶流蘇被餐廳中央的一池噴泉托住,色彩變幻的噴泉與柔光散射的吊燈渾然融為一體。從噴泉裏嫋嫋地飄出一支音樂,那樂曲輕輕地彌漫在餐廳的空氣裏。江雲天知道那支優美的音樂是舒伯特的《小夜曲》。他們被留著一頭美麗長發的餐廳女經理引向二樓的一個單間。看得出,吳飛鵬與女經理很熟,他大概是這裏的常客。

    安然助理和兩位副總沒有走進這個單間。

    女經理為客人打開房間的門,把吳飛鵬和江雲天讓進去,然後指指餐桌和小巧的吧台說:“請二位慢用,祝你們在這裏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說完便笑盈盈地告辭出去,並隨手關上房門,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

    餐桌上擺著幾樣西式菜肴和甜點,小吧台上放著各種中外名酒,路易十三、人頭馬、白蘭地、茅台、五糧液……

    吳飛鵬和江雲天隔著餐桌站著。吳飛鵬指指吧台問:“江書記想喝點什麽?我可聽說您是海量。”

    江雲天說:“不必客氣,你請我來大概不僅僅是為了喝酒。”

    吳飛鵬說:“當然不是,我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想與江書記探討。”

    江雲天說:“那就和盤托出吧,我洗耳恭聽。”

    吳飛鵬說:“我們邊喝邊談。”說著,他從吧台取下一瓶路易十三,開啟瓶蓋,給江雲天麵前的高腳玻璃杯裏斟上一些酒,然後自己也斟上。

    他們這才落座。

    江雲天望著吳飛鵬。

    吳飛鵬看上去三十多歲,一張棱角分明的方臉,眉毛長得很粗壯,眼睛不大,卻很有神采。看不出他臉上有財大氣粗誌得意滿的財主們通常有的那種狡黠或粗俗。

    吳飛鵬把酒杯端起來說:“江書記,來,為我們的相識幹杯!”

    江雲天端起酒杯與他輕輕碰一碰,又把酒杯放在桌上,然後瞅定吳飛鵬等待他開口。

    吳飛鵬也把酒杯放下說道:“江書記,您完全不必對我懷有如此深的戒備。我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當然就要設法賺錢。就如同從政就一定要設法升遷是一個道理。但是,房地產這一行現在是狼多肉少,各大建築公司又各霸一方,開辟一塊新的地盤真是難上加難,但失掉一塊地盤卻非常容易。而得到的機會和失掉的厄運在很大程度上就掌握在您這樣的一方父母官手裏,所以說,你們這些父母官得罪不得……”

    江雲天笑笑說:“你很直率。”

    吳飛鵬也笑笑說:“直率才給人以真誠的感覺,我不會繞彎子。”

    “這麽說寧康是你的勢力範圍了?”江雲天問。

    “隻能說我在寧康占有一席之地,好的企業家都會謀求更大的發展。”吳飛鵬迴答說。

    “你希望我成為你在寧康的保護傘,對嗎?”

    “你也有用著我的地方。”

    “於是,你我各得其所,一拍即合,一筆權錢交易的買賣做成了。吳總經理,你不覺得這太容易了嗎?”江雲天極有興趣地望著吳飛鵬。

    吳飛鵬並不介意江雲天的揶揄,他擺擺手說:“權錢交易並非一定就錯,就看你把錢用在什麽地方。把錢裝進自己腰包的官不能算是政治家,那是一種自感前途沒落的表現。政治家應該把目光盯在權力上,就如同企業家把目光盯在金錢上一樣。權柄越重,政治家的才華才越能得到發揮,他的意誌才能被更多的人接受,他的主張也才能得到實施。為了取得權力,他必須用錢壘起政績的牌坊,用錢打倒政敵。錢對於政治家個人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用錢鋪平道路。反過來說,企業家的欲望就是賺更多的錢。其實一個人一生能花幾個錢呢?他可能早把十輩子的錢都賺夠了。但他永遠不會滿足,因為賺錢是他的工作和樂趣。而要想賺錢,他就離不開政治家的提攜。因為他們是否能賺到錢,就看政治家是否給他機會,能不能得到這個機會就要看他願不願意做政治家的鋪路石。也就是說,沒有政治家,企業家就無錢可賺,沒有企業家,政治家就無從進身。官與商是一對相互依存的孿生兄弟,這對兄弟之間進行的權錢交易絕非屬於個人行為,它是社會發展的原動力……”

    吳飛鵬說到這裏停住,他望著江雲天,那意思是想聽聽他對自己關於權錢交易理論的評價。

    江雲天動一動身體,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吳總經理,”江雲天說,“你的本意大概不是與我討論政治與經濟這個古老的話題。每個人都從自身的經驗出發去解釋社會現象,自然都有每個人的道理。你以上的話無非是要說服我為你賺錢提供方便,在這一點上,我這個還沒有上任的寧康市委書記完全可以提前向你保證,任何有利於寧康社會經濟發展的事業我都會全力支持。如果吳總有什麽具體的設想,我倒願聞其詳。”

    吳飛鵬坐直了身體說:“看得出,江書記是個有氣魄的政治家。”

    江雲天擺擺手說:“這種過分的恭維大可不必,不過我倒希望你是一個有氣魄大企業家。”

    吳飛鵬說:“十多年的商海沉浮使我自信還不是一個孬種。”

    江雲天說:“這當然很好,我願意相信。”

    吳飛鵬把身體向前傾了傾,然後把雙臂交叉放在餐桌上說道:“寧康市不是有一個旅遊開發區嗎?我要為你的開發區做出應有的貢獻,希望能得到江書記的支持。”

    一提旅遊開發區,江雲天條件反射似地從座椅靠背上直起身來……

    江雲天和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秦子光一起乘車來到寧康市委是上午十一多點鍾。

    他們是早晨八點半鍾從省委大院出發趕往寧康的。性能良好的三菱小麵包車在省城通往寧康的公路上跑了將近三個小時。這條路不寬,車流量又大,路上跑的大都是運煤的大噸位卡車。小車在這條路上跑不出速度,這就耽誤了時間。上了車就一直沉默著的秦副部長直到快到寧康的時候才開口告訴江雲天,明年省裏將籌資十多個億,修建一條省城經寧康直通省外的高速公路。到那時,省城到寧康隻需一個小時的時間。而從寧康到北京也隻需三四個小時。

    秦副部長長著一張嚴肅的長條臉,臉刮得很幹淨,兩頰和下巴泛著青光。他著一身質地很好的藏藍色西裝,係一條暗紅色的真絲領帶。而江雲天就隨便得多,上身是一件深藍色運動裝,下身是一條深藍色休閑褲,看上去英姿勃勃,像個籃球運動員。

    車開進寧康市委的準確時間是上午十一點零五分,江雲天在車進門的時候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寧康市委是一座六層的大樓。大樓的設計缺乏現代氣息,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五六十年代的作品。盡管樓的牆麵用白色的瓷磚進行了一番裝飾,但仍然難於改變形體本來的呆板。

    大樓的台階上站著一群衣冠楚楚的人,那是寧康市的首腦們正在等候新任市委書記的到來。

    汽車繞過院心的大花壇在樓前的台階下停住,那群人便一起從台階上走下來。

    江雲天隨著秦副部長走下汽車。

    一個很有氣度的中年人快步迎上去,與秦副部長熱烈握手。

    “秦部長,辛苦了!”那人說。他的聲音很宏亮,江雲天猜想,,他大概就是市長董渭清。

    秦副部長把江雲天讓到前麵說:“你們認識一下,這是江雲天同誌。”

    江雲天握住那人的手說:“你一定是董市長,我這個新市民正式向你報到了,請你以後要多多關照啊!”

    董渭清滿臉堆起笑容,他說道:“雲天同誌,你讓我等得好苦啊,看!眼睛都綠了。”他說著,用另一隻手誇張地指一指自己的眼睛,然後他迴過身,指指身後的幾個人繼續說,“今天常委們都到齊了,咱們還是到會議室介紹吧,你說呢?”

    江雲天說:“好吧!”

    這時候,市委機關的一些幹部在大院裏站得遠遠的望著他們,樓上的窗戶裏也探出一些腦袋,他們大概想一睹新任市委書記的風采。

    江雲天與常委們一一握手,隨後又向那些還不認識的幹部們熱情地招手致意。

    董渭清耐心地等江雲天和人們打完招唿,這才擁著秦副部長走進樓門,再登上三樓,走進一間小會議室。會議室的後排已經坐了一些人,那是市委秘書處的有關人員。

    兩頭園的會議桌上擺放著事先寫好的名牌,這樣很好,省得互相謙讓,對號入座就是了。

    江雲天在董渭清的引導下坐在主賓席上秦副部長的右側,董渭清則坐在左側。其他人也一一落座。

    會議由董渭清主持。他首先向江雲天介紹了兩位市委副書記,一個名叫程普,一個名叫張克勤。因為三國東吳孫權手下有一位大將叫程普,因此,這個名字給江雲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接著董渭清又向江雲天介紹了其他常委:紀檢書記、組織部長、宣傳部長、政法委書記……

    介紹完畢,董渭清請省委組織部秦部長作指示。

    秦副部長沉穩地從文件包裏取出一紙文件,很鄭重地宣讀了省委對江雲天的任命,然後說:“我今天的任務就是把雲天同誌送到寧康。現在我的任務完成了,下麵的戲你們唱吧。”

    秦副部長的臉上一直很嚴肅,自始至終沒有施舍給包括江雲天在內的所有人一個笑容,他甚至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願意說。

    等秦副部長說完以後,董渭清便請“雲天同誌”講話,他沒有用“江書記”或者“雲天書記”這些官場上通用的詞語,他打心眼裏覺得“書記”這個詞用在別人身上實在別扭。不過,他還是帶頭鼓了幾下掌。其他人也跟著鼓了幾下。因為人數不多,掌聲形不成氣勢。

    江雲天沒有推辭,他笑笑站起身來說道:“以後我們就要在一起工作了,說實話,來到一個人地兩生的地方,心裏不免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目前,我對寧康的情況可以說基本上一無所知,所以,對今後的工作還不可能有什麽真知灼見。直接介入恐怕還需要幾天時間,請大家諒解。對於寧康今後的路子應當怎樣走,還務請董市長和各位隨時賜教,我一定擇善而從,以使寧康的工作不因為我而走彎路。但作為一個市委書記和大家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如果非要提點什麽希望的話,那就是務實而不虛誇,廉潔而不驕奢。大家也可以用這兩句話來要求我這個班長。我就說這幾句。”

    江雲天注意到,大家對他的開台鑼鼓都在認真地聽,有的人還在筆記本上認真地記。他說完坐下,會議室裏響起一陣掌聲,掌聲較前熱烈了許多。

    掌聲過後,市長董渭清從靠椅上把身體傾向前來,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支鉛筆,寬闊的臉膛變得非常嚴肅。他把手裏的鉛筆揮了揮說:“同誌們,雲天同誌的話我很讚成,他向我們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問題,那就是我們的幹部中普遍存在的虛誇和驕奢之風已經到了非整不可的地步了。雲天同誌提的這兩條應當成為我們經常反省和自律的警種。寧康這幾年的工作有一定成績,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但被成績掩蓋起來的問題也不容忽視啊!好在雲天同誌來了,寧康的工作一定會開創一個全新的局麵!”

    董渭清對自己的講話很滿意。在他不長的講話裏,曾三次用到“雲天同誌”這個詞語,但這絕不是為了表示親切,而是在他的潛意識裏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快意。因為在一般情況下,隻有領導同誌才會這樣稱唿他的下級。

    董渭清停一停,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語的秦副部長,然後換了一副輕鬆的口吻說:“由於時間關係,我就不多說了。秦副部長和雲天同誌一路顛簸,一定很累了。民以食為天,我們現在就吃飯。”

    根據秦副部長的意思,飯就安排在市委機關食堂的小餐廳。隻有一桌飯,作陪的有董渭清和副書記程普與張克勤三人。飯菜很簡單,四菜一湯,沒有備酒,所以這頓飯吃得很快。飯後,秦副部長要趕迴省裏參加一個會議。送走了秦副部長,董渭清他們陪著江雲天來到市委書記的辦公室。

    市委主要領導的辦公室集中在三樓右側深深的走廊裏,所有辦公室都沒有掛牌。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在最裏麵的一個房間。要進入寧康市最高領導層的辦公地點,必須先經過市委辦公室,由辦公室決定進入的時間和方式。

    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很寬闊,分裏外兩個區域。一看就知道經過了重新裝修,家具全部是新購置的。外間靠窗擺著一張碩大的寫字台,寫字台上擺著一台“聯想”筆記本電腦。寫字台對麵是一台54英寸液晶彩電。寫字台後麵矗立著共和國的國旗。國旗後麵是一排書櫃,裏麵擺滿了書籍,政治的經濟的文藝的……房間當央是半圈大沙發,沙發質地很好,還微微散發著毛皮的味道。大玻璃茶幾上擺放著考究的茶具,整個辦公室顯得很有氣派。裏間是起居室,一張巨大的雙人床上擺放著嶄新的臥具,靠牆放置著一排紅木大衣櫃,生活用具,一應俱全,充滿溫馨的氣息。

    董渭清把江雲天送到辦公室就托故告辭出來。說實話,他不願意在這個房間裏停留。這個辦公室裏的所有設施原本都是為他準備的,而現在卻留給了一個陌生的人,他的心裏感到酸溜溜的。倒是分管機關事務的副書記程普告訴江雲天,政府小招待所還專門為他準備了一套房間,晚上他可以到那裏去休息。有什麽事他可以直接吩咐秘書長去辦,秘書長姓曲,叫曲文治。今天下午五點,秘書長將率領辦公室和秘書處的全體工作人員來向他報到。

    江雲天把他們三個人送到門外,並一一和他們握手。當他握住董渭清的手時,他誠懇地說:“以後我們就在一個鍋裏掄馬勺了,我這個人身上缺點很多,尤其第一次擔當這麽重要的工作,真擔心自己力不從心啊,希望大家鼎力相助,看到我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請直言不諱!”

    董渭清笑笑說:“雲天同誌謙虛啊!你從天子腳下來,我們哪裏敢和你相提並論?寧康為你施展才華提供了一個大舞台,我們一定在你的領導下盡職盡責,這一點請雲天同誌放心!”

    程普說:“江書記,按照慣例,我們是不是先抽時間把當前的主要工作扯一扯,然後召集市委政府各部委局室和各縣區的負責同誌開個見麵會?兵要認識將嘛!你說呢?”

    董渭清也附和道:“是的是的!我們很想聽聽雲天同誌的新思路。”

    江雲天笑笑說:“董市長言重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啊!我還是老老實實先做小學生。至於怎麽安排,容我想想。”

    他注意到,副書記張克勤自從見麵到現在,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送走了董渭清他們以後,江雲天迴到辦公室裏。他站在房間中央,望著寫字台後麵那張皮質轉椅久久地出神,他還集攏不起對來到寧康幾個小時的確切感受,他對這個地方這些人實在是太生疏了。他決定先不聽匯報,也不著急見麵,因為見麵就意味著要發表施政演說,他不願說空話大話套話。他想親自到下麵走一圈兒,即便走馬觀花也好,以便對寧康市有一個初步的感性認識,這樣說起話來才會有針對性。

    說實話,江雲天在國務院經濟政策研究所分管的是東部沿海地區經濟發展的策略研究,而對西部的情況他並不十分了解。前次與國務委員到本省來考察,他才初步看到了東西部經濟發展的差距。但這種差距的症結究竟在哪裏呢?他還不能從根本上找到原因。他曾不揣冒昧地在省委書記張誌純麵前脫口說出了四個字,但這僅僅是一種朦朦朧朧的感受。他還來不及把自己的直觀印象上升到理論的高度去研究去認識。現在他來到了寧康這個典型的西部能源化工重鎮,這的確為他進行西部經濟發展的策略研究提供了一個絕好的基地。他想沉下去,到最基層走走看看,去尋找阻礙西部大跨越發展的根源。

    江雲天走到寫字台旁,他想擬一個調查提綱。

    江雲天坐在了那把嶄新的皮質轉椅上,他不知道這把椅子原本不是為他準備的。不過,當他第一次坐在市委書記辦公室裏的這把椅子上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寫字台上放著一疊文件,他隨手翻了翻,每一份文件的稿簽上都有請江書記或審閱或審批或審處的字樣,江雲天不僅啞然失笑。他還沒有坐到這把椅子上,待批的文件就已先期到達。但他知道,現在他還不可能提出什麽中肯的意見,那就不如暫且不批。因此,他把這些文件放到一邊,然後從筆筒裏抽出一支削好的鉛筆,準備草擬他的調查提綱。

    “嘭嘭嘭!”敲門聲。

    “請進!”江雲天說。

    推門進來的是組織部長羅昆。

    羅昆長得精瘦,麵部顴骨高高地聳起,唇吻略顯突出,像個南方人。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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