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砂。


    這是一種古代道法中經常會使用的東西,不過於她而言,太過神秘了些。而本身師從道家、又擅長治療女子身體的歐陽邈或許會懂得其中關鍵。


    隻是歐陽邈身陷牢獄之中,又是府衙重犯,她與他非親非故,根本無法探望。而吳兆言雖然是校正,卻是汴京府的五品官僚,她能夠利用的人隻有他。


    「除了歐陽邈就沒有他人可以幫你嗎?」


    吳兆言再次問道。


    他當然知道歐陽邈的醫術高超,尤其於外科和婦科,世人無人能及。所以,當沈月然提及歐陽邈,他並未起疑。


    沈月然麵帶羞赧之色。


    「是的。我曾去京城裏的醫館瞧過,大夫是這樣說的,說此病除了歐陽邈無人可治。」


    「怎麽可能?」


    吳兆言不以為然,「歐陽邈的醫術高超是不假,不過若說除了他無人可治也太過絕對,你可有再去試過其他的大夫,問過其他的醫館?」


    沈月然蹙起眉頭,麵帶慍色,口氣全是嗔怪。


    「校正是個男子,怎麽能懂得女子的羞澀?女子之病又不是生於麵上,生於手心,那是——」


    她說不下去,掩麵跑了出去。


    吳兆言心中瞭然,麵上又是一紅。


    多看一個郎中,多去一家醫館,就意味著她又要多一次寬衣解帶。


    他躊躇片刻,跟了出去,沈月然正對著鞦韆架兀自垂淚。


    她一隻手緊緊纏著已經枯黃的藤蔓,喃喃低語。


    「從一開始我就是個命苦的,娘親早逝,爹爹去世,哥哥又……終於遇到了衛大人和綠蘇,二人又先後……如今自個兒又生了病,日夜難忍……好端端的,我招誰惹誰了?嫂嫂衝到餅鋪來大罵我是狐狸精,就連素不相識的衛夫人也指責我不知廉恥!我究竟做了什麽,讓她們如此待我?校正大人,您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為何受苦的總是我?」


    沈月然這一次沒有哭,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隱忍在眼角的淚光,比洶湧而出更加令人心疼。


    吳兆言如鯁在喉,麵上青了又白。


    是啊,若不是遇上他和吳兆容這對姐弟,她或許不會受這麽多苦。


    他無法再與她對視,別過臉去,「你莫要難過,其他的事我無能為力,可是瞧病一事,或許能幫得上忙。」


    ******


    五日後,吳兆言把沈月然接到了京城。把她安置在一家離府衙不遠的客棧後,子時左右,他前來道已經打點過,這就帶她去見歐陽邈。沈月然大喜,讓他在門外等候片刻。待吳兆言見她再從客房走出來,有些犯傻。


    如今雖是九月,已是深秋,涼意滲骨,可是沈月然的著裝,仍然誇張了些。


    棉衣、棉褲、棉坎肩、棉布裙、棉帽加棉靴。


    「你——」


    吳兆言摸不著頭腦。


    沈月然訕訕。


    「天冷,天冷,快走,莫要耽擱了。」


    二人一路暢通,進入汴京府,轉過幾個曲折,到達一間廳堂。


    「你進去罷,我在外麵守著,歐陽邈就在裏麵。記住,萬一有何異常,一定要叫我,知不知道?」


    吳兆言小心叮囑,沈月然此時已是滿頭大汗。她一一應允後,深吸一口氣,走進堂內。


    堂內果然隻有歐陽邈一人,雙手雙腳戴著鐐銬,身著囚衣,迎向月光,愴然獨立。


    沈月然屏住唿吸,欠身施禮。


    「歐陽大夫。」


    猶記得第一次在仁濟堂門前見到他時,他也是一身白衣,一襲名貴的白錦。在妻子的拉扯嘶喊下,在眾人的恥笑指點中,他始終一言不發,如同墜落凡間的仙者。如今,他仍舊是一身白衣,一身慘白的囚衣。數月的牢獄生涯除了在他的眉宇間增添幾分滄桑,於他仙風道骨的氣質卻是絲毫未損。


    「哪裏不適?」


    歐陽邈始終看向窗欞外的月兒,聲音低沉,仿佛來者是誰並不重要。


    沈月然定下心神,走到歐陽邈的麵前,摘去棉帽,脫去坎肩,逐一解開棉衣上的盤扣。


    她轉過身去,背對歐陽邈,脫去中衣,露出雪白晶瑩、香汗淋漓的一方玉背。


    「歐陽大夫可認得小女後背是何物?」


    歐陽邈抬了抬眼皮。


    「紅痣。」他又看向窗外。


    沈月然穿上衣裳。


    「這並非普通紅痣,當小女體溫上升,痣就顯現,當體濕下降,痣就消失。而且,小女也不認為這隻是痣,歐陽大夫可有看得真切?」


    沈月然解釋道。


    「你認為是什麽就是什麽。你來問診,我的答案已經告訴你,你可以走了。」


    歐陽邈說罷,就要向外走去。


    「慢著,歐陽大夫。」


    沈月然不甘心,攔下他,「您不能如此草率!若隻是普通的紅痣,小女根本不必大費周章地來找您!您如今雖然戴上了鐐銬,可您還是一名醫者!」


    歐陽邈抬眼看了看她,嘴角帶著莫名的嘲諷。


    「好一副冠冕堂皇的嘴臉!醫者又如何?醫者並非萬能,醫者不能做、不願做、做不到的事情多了。你是來問診的,不是來與我議論何為醫者的!」


    他再次抬腳,沈月然站在他麵前,一動不動。


    「所以,歐陽大夫到現在還在責怪自己?所以,歐陽大夫到現在還在對娘子內疚嗎?所以,歐陽大夫到現在仍然因為不能治癒娘子的頑疾而耿耿於懷嗎?」


    正是因為歐陽邈始終無法治癒妻子方氏的疾病,才會對方氏懷有一份情意,說是內疚也好,補償也罷,在他心裏,他始終把方氏視為他歐陽邈唯一的妻子。可是,也正是因為這份情意,才令區楚修屢屢患得患失,每每做出逼迫歐陽邈的舉動,想要證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歸根結底,歐陽邈徘徊在對方氏的愧疚和對區楚修的愛意中之間,直到越來越不堪重負,最後才動了殺機,企圖用死亡來解決一切。


    歐陽邈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後,再次被嘲諷替代。


    「沒想到我歐陽邈有一日倒成了他人口中的談資!如果你今晚問診的目的在於告訴我,你有多麽地同情我,那麽在下心領了,姑娘請迴罷。」


    「小女不會同情歐陽大夫,因為歐陽大夫不值得同情。」


    沈月然目光堅定,毫無懼色,一字一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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