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要開動,一直不怎麽言語的吳兆言突然活躍起來。他沖對麵的沈日輝高聲道,「大哥,快吃,趁熱吃,否則涼了奪了口感。」


    沈日輝受寵若驚,笑著迴禮,下一秒鍾卻露出難色。


    筷子,勺子,兩段清洗幹淨的蘆葦杆,哪一種餐具是吃灌湯包子的?


    他極力保持鎮靜,雙眼悄悄向一旁瞄去。


    「爹爹,娘親,姐姐。」吳兆言這下不僅是說,還直接站了起來,「別忙著吃,先聽兆言講講今個兒在汴京府遇著的趣事兒,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吳家三人見他說得熱烈,停下動作,齊齊看他。


    「大哥,你不要停,隻管吃。」他又沖沈日輝高聲,然後興致勃勃地道,「今個兒金滿堂周家的大少爺和二少爺為了一件成色不足的金箔碗鬧到汴京府了!大少爺周忠則指責二少爺周孝則財迷心竅,鑄金時加了銥,暗中牟利。周孝則大聲喊冤,道他鑄金沒有問題,全是周忠則陷害,是鍊金的周忠則給他的金塊就不純。二人互不相讓,吵得不可開交,把府尹趙大人都給驚動了——喛,大哥,你不要光聽不動,隻管吃,隻管吃!」


    吳兆言見沈日輝不動,又連忙招唿。


    沈日輝硬著頭皮,拿起筷子,向灌湯包子夾去。


    「那後來如何?」柳秋嫦十分有興致,連聲問道,「金滿堂可是百年老店,連朝廷如今用的也有他家的金飾,鬧出這等醜事,往後如何立足?」


    吳兆言瞥見沈日輝的動作,忍住笑意,道,「趙大人也不敢亂說話,京城周家的少爺,那是隻有天家才敢發落的人,誰敢妄斷?趙大人道,周家老爺夫人去江淮探親未歸,此事誰是誰非不好定論,不如先將金箔碗封存,待周老爺迴來再判定。周家兩少爺不服,非要爭出個是非。這時,周忠則的髮妻江氏跑了來,說是小妻(註:對妾的雅稱)吳十娘突然動了胎氣,就要生了。兄弟倆這才罷休,趕迴周家。」


    柳秋嫦顯然對周家事務十分了解,聽吳兆言一說,就明白了個中緣由。她嘆道,「一山難容二虎,這兩個孩子都是百裏挑一的出眾,機靈,又有能耐,如今一個在金滿堂鍊金,一個在金滿堂鑄金,個個都是好手,難免相互較量一番,結下心結。隻是今個兒居然鬧到府衙上去,就有點兒不識大體了。要知道兄弟內傷,傷的可是金滿堂的名譽啊。」


    吳丁儒道,「聽說周廉安這次去江淮是接迴一直養在姑母家的庶子周岸則,倒是難為周老夫人肯放下多年心結,認了這個藝伶的孩子。」


    柳秋嫦笑道,「這下可好,周家兩虎變成三虎,不知是會從此得安生,還是更不得安生。」


    幾人笑談周家家事,一旁默不作聲的沈月然卻瞧出了端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吳兆言之前座位時目中無人,之後卻又數次殷勤地招唿沈日輝,怕是想看沒有吃過灌湯包子的沈日輝出醜吧。


    眼見沈日輝手中的筷子夾向了包子,沈月然不動聲色地幹咳一聲。


    算沈日輝機靈,聞聲立刻向沈月然看去。


    沈月然沖他眨眨眼,然後拿起一支蘆葦,插入灌湯包子的頂口吮吸湯汁。


    普通包子一般是一斤肉打入三兩高湯,灌湯包子卻是一斤肉打入一斤二兩高湯,所以,吃灌湯包子,湯列第一位,肉餡第二位,麵皮是最後。


    不講究的話,掂起一個,一口塞進嘴裏,連皮帶餡帶汁一起嚼了咽了,也是一種吃法。


    可是現在的問題是,講究。


    既是講究,就得按照人家的禮節來——先開窗,後喝湯,再滿口香。


    沈日輝略一遲疑,學了沈月然的樣,拿起蘆葦吸吮湯汁。


    吮畢,沈月然放下蘆葦,拿出小勺,撥開頂口,挖出一塊肉餡,慢慢品嚐。


    然後,拿起筷子,輕輕夾起剩餘,放入口中,細嚼慢咽。


    沈日輝有樣學樣,一隻包子輕鬆入肚。


    這時,那邊的談論還在繼續。


    「兆言,迴頭萬一府尹大人讓你去驗那金箔碗,該如何是好?」聽出門道的吳兆容想到弟弟身居校正之位,不由擔憂。


    吳兆言卻見沈日輝有條不紊地吃進去一個包子,頓時變了臉色。


    「該如何就如何。」他沒好氣地迴道,一屁股坐下。


    「這孩子,對待姐姐怎麽這般無禮?」柳秋嫦斥道。


    「不礙事,不礙事。」吳兆容笑道,不以為意。


    沈月然暗自咋舌。


    一向斤斤計較,吃不得半點兒虧的吳兆容在這個吳兆言的麵前,倒是顯得謙卑、寬容有禮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幾人不再多說,專心進食。


    一餐飯結束,吳丁儒與柳秋嫦相偕而出,吳兆容跟在柳秋嫦的身後。沈日輝剛想抬腳跟上,吳兆容迴頭剜他一眼。


    沈日輝縮縮脖子,轉身沖身後的吳兆言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吳兆言眼白朝上,捂著鼻子從沈日輝身旁走過。


    ******


    話分兩路。


    沈家兄妹和吳兆容迴到客棧後,沈月然藉口還長裙,單獨把吳兆容叫了出來。


    吳兆容顯得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什麽事?」她不耐煩地問道。


    沈月然卻顯得有些難以啟齒。


    「那個——嫂嫂有沒有仔細瞧過大哥的腳?」她想了想,還是問了。


    沈日輝的腳臭她是領教過的,剛才吳兆言的捂鼻動作估計也是針對沈日輝的腳臭。吳兆容與沈日輝朝夕相處八年,對這種臭味恐怕早就產生了一種麻木感。可是外人不一樣,尤其是目中無人又對沈日輝沒什麽好感的吳兆言,更是感到不可忍受。


    如何讓吳兆言對沈日輝有好感,她恐怕做不了什麽,也輪不到她做什麽。不過去個腳臭、治個腳氣,倒是她能力範圍之內的事。


    吳兆容訝異,瞪眼,「懶丫頭說什麽呢?我瞧你大哥的腳做什麽?」


    沈月然抿嘴笑道,「月兒就是想知道大哥的腳上有沒有水泡,紅斑,糜爛,或者滲出之類的,這事除了問嫂嫂,難不成還要去問沈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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