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陽民風平和,衙門裏的事雖多卻有條不紊,顧運則總是在申末左右就從前頭衙門迴來了,一迴來,必然先去顧老太太處請安。一般說來這種時候,妻妾子女們也就跟著過去,一大家子人說說話兒,然後用飯——顧老太太還是鄉下的習慣,喜歡大家一起用晚飯,瞧著熱鬧。

    今日也是一樣,剛過申末,錦眉安排在二門掃地的小丫鬟就跑來說老爺迴來了,已經往老太太處去了。

    “好。”孟素蓉放下手裏的賬冊,“錦眉你把石綠和藤黃叫來,送到白氏院子裏去。告訴白氏,老太太瞧著香草和芳草好,從今兒起叫她們兩個去老太太屋裏伺候,她這兒就還用藤黃吧。按說姨娘們也就是一個丫鬟,她如今有身孕,再給她添一個石綠,等她生了再另作安排。”

    錦心一聽,嘴角就彎起來了:“太太,奴婢去!”

    孟素蓉瞥她一眼:“你這急性子的,去了辦不成事再吵起來,還是叫錦眉去。”錦眉比錦心大一歲,辦事也穩妥得多,“知道該怎麽說麽?”

    “奴婢知道。”錦眉也笑了,“老太太喜歡的人,白姨娘素來孝順,必不會跟老太太爭的。她又有身孕,還是藤黃伺候慣了的,使著順手。香草和芳草兩個,奴婢立刻就給老太太送過去。”

    孟素蓉唇角微微一彎:“去吧。”挽起顧嫣然的手,“走,叫上你二妹妹,抱上蔚哥兒,去你祖母那兒。”

    顧嫣然跟著母親往外走,恍然大悟:“娘,原來您是這個意思……”白姨娘想要把香草和芳草拿捏在自己手心裏,隻是自知丫鬟的身契不可能放在她一個姨娘手裏,才慫恿著顧老太太拿身契,如今孟素蓉把這兩個撥給了顧老太太使喚,照舊又把藤黃打發了迴去,白姨娘的算盤就落了空。藤黃被她嫌棄過,再迴去伺候也不會跟她一條心;石綠本是顧怡然的丫鬟,自然也不會向著白姨娘,如此一來,事情跟從前並無兩樣,白姨娘算是白忙活了。

    孟素蓉微微一笑:“藤黃是個老實的,從不會動歪心眼,白氏是有眼不識人,再想要這麽個老實丫頭可就沒有了。石綠瞧著不言不語,其實是個穩重有擔當的,隻是可惜了不識字,針線活也不出挑,就顯不出來了。這兩個放在白氏院子裏不生事,我也放心。”當然,白姨娘會不會順心,那就難說了。

    “娘真聰明!”

    孟素蓉低頭看女兒笑得眉眼彎彎,一張小臉蛋兒粉紅如三月的桃花瓣似的,不由得微笑起來:“傻丫頭,別光是笑。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就是因著後宅的事兒牽扯太多,誰也辯不清楚,若像你那般鋒芒畢露的,在娘家也就罷了,到了婆家豈不得罪人?”

    顧嫣然的臉頓時又紅了一層:“娘又說這個——”

    “過了年你就十二了,有些事也該學起來。”孟素蓉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瞧,都過了娘的肩頭了,我的嫣姐兒也是大姑娘了,將來……”孟素蓉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到底還是咽了下去,“爹娘自是要好好替你選人家的,可是千選萬選也逃不過這些事兒,你不學著些,將來就是自己吃虧。”

    顧嫣然覺得母親語聲之中有幾分傷感,挽著母親的手臂依偎了過去:“娘受委屈了。”

    孟素蓉笑了笑:“這還不算什麽,到底你爹爹還是個有分寸的,隻是你祖母——”子不言父過,做媳婦的也不能對著孫女調唆祖母的過錯,“她是長輩,總是要順著些的。”做人家媳婦,哪有不受委屈的,何況自己進門十幾年都沒生兒子,幸而顧運則還靠得住,可是一個孝字壓在頭上,顧老太太再偏心他也隻能看著。說來說去,女人嫁人雖說嫁的是男人,可是婆婆如何也是要緊的。

    孟素蓉低頭看看女兒,又有些走神——兄長孟節有個兒子孟珩,比顧嫣然大一歲,說起來年紀倒是相合。嫂嫂林氏是書香之女,賢淑和順,在家時就與自己相得,若是把女兒嫁迴娘家,必然不會受婆婆難為吧……

    “娘——”顧嫣然眼看母親出神,不得不伸手拉了一下孟素蓉的衣袖。

    孟素蓉猛地迴過神來,暗暗歎息。若不是有陸鎮這迴事兒,這會兒大概一家人已經迴了京城,那時候把嫣然帶迴娘家給兄嫂見一見,也好提起這事兒,如今卻不好說了,總不能連孩子都沒見過,就冒冒然地提這話頭。

    “走罷,叫上你二妹妹,咱們也該過去了。”

    堂屋裏頭,顧老太太正瞧著桌上的幾樣果子笑得合不攏嘴:“離開家鄉都這些年了,總算又見著這東西了。”隨手摟過一旁的顧浩然,“浩哥兒喜歡吃哪個,自己挑。”

    顧浩然伸手想去抓那荔枝幹,一眼瞥見父親嚴肅的臉色,又把手收了迴來:“祖母先吃。”

    顧老太太喜得摟著他直叫心肝寶貝,親手拿了荔枝往他手裏塞:“你吃,祖母不愛吃甜的。”

    顧浩然瞅了一眼父親,低聲道:“母親和姐姐妹妹們還沒有吃……”

    顧運則臉上這才露出笑容來,顧老太太瞅了他一眼,正想說話,孟素蓉等人已經

    進來,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換了一句道:“來了?浩哥兒方才還惦記著你們呢,一盒果子幹罷了,也想著母親還沒吃,多孝順的孩子。”

    孟素蓉笑了一笑:“浩哥兒這大半年是長進了好些,眼瞧著像大家公子的樣子了。”

    顧老太太聽著這話不怎麽順耳,可是又挑不出什麽大毛病,隻得哼了一聲,正想再說點什麽,就聽外頭亂吵吵的,不由皺了皺眉:“這又是怎麽了?”

    孟素蓉心裏明白,也不說話。片刻之後,白姨娘一掀簾子進來了,進門就哭:“老太太給我做主,太太連這兩個丫頭都不肯叫我留下!”後頭錦眉帶著香草芳草兩個跟著進來,從門簾縫隙裏能看見幾個婆子的身影,顯然香草和芳草來得不是那麽情願。

    顧老太太茫然道:“這是怎麽了?”

    沒等白姨娘說話,錦眉已經上前一步,屈膝道:“迴老太太的話,太太說,老太太相中了這兩個丫頭,叫送到老太太這兒來聽使喚。”

    顧老太太這才明白,眉毛頓時就要吊起來:“這是怎麽迴事?這兩個丫頭不是在秀雲院子裏當差的麽?”

    孟素蓉欠欠身:“原本是的,但既然母親看中了,白氏素來孝順,怎麽能跟母親爭?兒媳已經把藤黃和石綠送了過去,將這兩個丫頭換過來給母親使喚。”

    白姨娘怎麽肯要藤黃和石綠。她從前就嫌藤黃太老實,連去二門上攔老爺都不機靈,石綠更是顧怡然和柳姨娘屋裏的丫鬟,柳姨娘跟她可是死敵,但看顧運則在座,就不敢過分哭鬧,隻扯著顧老太太的衣裳嚶嚶地哭。

    顧老太太氣得對孟素蓉怒目而視:“誰說我看中了這兩個丫頭的?”

    孟素蓉微微抬抬眉毛,神色詫異:“母親若不喜歡這兩個丫頭,怎麽連她們的身契都要拿著?”轉頭掃了一眼香草和芳草,“老太太是慈心的人,在這屋裏當差是極輕省的,隻是你們要仔細,決不許怠惰!”

    香草和芳草麵麵相覷。她們兩個還沒弄明白是怎麽迴事,就被錦眉帶來的兩個婆子拉扯過來了,任由白姨娘怎麽發怒都沒用。兩人對看一眼,一起將目光投向白姨娘。

    白姨娘險些被孟素蓉的話噎死,眼看顧老太太也不知說什麽才好,隻得扯著她的衣襟小聲哭個沒完。孟素蓉神色淡漠地瞧著她,開口道:“白氏,你肚子裏還有孩子呢,哪能這麽跪著?地上涼,傷了身子。”藤黃和石綠一路跟了過來,這時聽了這話,立刻過來,雙雙將白姨娘小心扶

    了起來。

    顧運則在一邊看著,暗暗歎氣。他豈能看不出來這是怎麽迴事?當下重重咳嗽了一聲:“既然母親看中了,這兩個丫頭就留在母親這兒聽使喚便是。白氏有身孕,這兩個新來的隻怕也伺候不好。”

    說起來,顧運則對家中這些事兒也委實頭疼。孟素蓉出身書香門第,相貌清秀性情柔和,算得上賢良淑德,顧運則那些同官們的內眷,還真是沒有幾個能與她相比的。何況顧運則自己心裏明白,他雖然能讀書會做官,但這仕途之事,還真不是你有才學就能上去的。

    不說別人,隻看他中進士那一榜的狀元,如今還在翰林院熬著資格呢。他如今能到這知州之位,固然是他自己上進,但嶽家的助力卻也不可小覷。偏偏自己的親娘全不知曉其中曲折,隻覺得兒媳不生孫子便是大罪。再加上當初未達之時,白姨娘常來家中伺候,顧老太太這心自然就歪了。這是他的親娘,他也不好太過拂逆,隻得委屈了妻子。

    原以為將顧浩然帶出去念書,孟素蓉又生了嫡子,白姨娘該收斂些了,卻想不到這半年多在沔陽沒有主母,白氏管事慣了,竟越發張揚起來,也難怪孟素蓉要出手整治她。顧運則想想便覺煩心,臉上不由得就沉下來:“明明懷著身子,怎麽就不知自己仔細,還要太太替你操心?”

    白姨娘這半年多來沒有人管束,倒是成了習慣,直到顧運則沉了臉,才發覺自己已經引得他不快了,不敢再哭,隻得讓藤黃石綠兩個一左一右攙了起來。顧運則並不看她,隻是過去扶顧老太太,迴頭向孟素蓉道:“開飯吧,前頭忙了一天,我都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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