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團圓飯吃過,孟素蓉從第二日開始,就要忙著接管府裏的大小事務了。自然,這種時候女兒是要帶在身邊跟著學的,就連顧怡然也叫了過來,幫著清點賬冊。

    “太太,這是半年來在沔陽新買的下人的名單。”螺青捧了一張紙過來,上頭寫了十幾個名字,“什麽時候讓他們來拜見太太?”

    孟素蓉掃了一眼:“買的人還不少。”

    “是。”螺青笑道,“來的時候也沒想到這裏的宅子這樣大,著實買了些人才張羅得過來的。”

    “這些人的身契呢?”

    “身契在白姨娘那裏。”螺青撇了撇嘴,“老爺還買了個莊子,地契一並都放在她那裏了,按說,這會兒也該送過來了。”

    螺青正說著話,外頭錦眉已經在與人說話了,一個帶笑的聲音道:“姐姐可是太太身邊的錦眉姐姐?我是姨娘屋裏的芳草,給太太送東西來的。”片刻之後,錦眉帶進個十六七歲的丫鬟來,一進門,眼珠子先靈活地往屋裏轉了一圈兒,才衝著孟素蓉屈膝行了個禮:“給太太請安,奴婢芳草,是白姨娘讓奴婢來給太太送東西的。”

    錦眉接過她手上的小匣子,送到孟素蓉桌上。孟素蓉打開瞧了瞧,裏頭是一迭子契紙。芳草笑吟吟地道:“姨娘說,這匣子先給老太太看過了的,請太太收好了。”

    孟素蓉淡淡瞧了她一眼,微一點頭示意,錦眉便道:“太太都知道了,這大半年也辛苦姨娘了,迴頭都安置好了,太太自然有賞的。”

    芳草沒聽出這話裏的貶低意思,隻是笑嘻嘻地道:“那奴婢就替姨娘謝過太太。”轉身出去了。

    螺青在一旁道:“這丫頭是灶上孫婆子的女兒,連著孫婆子的男人,如今也在外頭門上當差呢。這家子是前頭那位知州大人家用過的,奴婢瞧著,前頭主子都不肯帶他們走,可見不是個好的。隻是在沔陽呆了這些年,四下裏情形都熟悉,老爺倒看重他家男人。”

    孟素蓉微微皺了皺眉。買一家子人來伺候固然方便,可是卻會弄得這些人分門別派地各自抱團,若是有什麽不好,處置起來也牽扯的事情特別多。

    不過這些現在還不必著急,孟素蓉看了一眼那匣子:“按著這名單把身契點一點。”說罷,自己拿起那張地契看了看。

    顧運則隻是個知州,若單拿那點兒俸祿,哪裏能養活得了一家人?孟素蓉嫁過來之後,就拿自己的嫁妝銀子置辦田地鋪麵,貼補中饋。如今顧運則的官

    一年年做得大了,自己也有了些俸祿之外的收益。他來沔陽之前,孟素蓉給他帶了兩千兩現銀子以備使用,可這地契上買這處莊子就花了兩千三百兩,再加上這大半年來府裏的使用,來往應酬的花費,還有剩下的銀子——孟素蓉抿著嘴微微笑了笑——從前的產業都是她的嫁妝銀子置辦的,地契自然放在她手中,如今這個莊子細算一算,大半都是花的顧運則的銀子了。

    “娘笑什麽?”顧嫣然在一邊看見,也湊了過來,“可是這個莊子特別好?”

    “是特別好。”孟素蓉笑著捏了捏女兒的臉,將地契收了起來,轉眼就見錦心拿著一張張身契臉色不好看,隨口問道,“怎麽了?”

    “太太,這裏頭沒有白姨娘那邊芳草和香草的身契。”

    “哦?”孟素蓉微微皺了皺眉,半晌,淡淡笑了一聲,“難怪讓老太太先看過了。走罷,去老太太屋裏。”

    顧老太太正在小院裏散步,謝宛娘和白姨娘一邊一個扶著,倒把山藥扔到了後邊去。白姨娘倒是一個丫頭也沒帶,孟素蓉進去的時候,白姨娘正講了個笑話,逗得顧老太太笑得前仰後合,拿手拍她的手臂:“偏你嘴乖,笑得我都要岔氣了。晚上肚子疼,隻叫你在床邊上伺候!”

    白姨娘一手拿帕子掩了嘴,笑道:“但憑老太太吩咐。”眼光一掃,仿佛才看見孟素蓉似的,“哎喲,太太怎麽過來了?”

    顧老太太倒真是這會兒才看見兒媳婦:“你不是忙著看賬麽,怎麽這會兒過來了?”

    孟素蓉含笑道:“昨兒晚上那道魚羹看母親用得香,所以過來問問,要不要今兒再做一份?”

    顧老太太笑道:“你也是個仔細,剛搬過來多少事呢,還記得我用哪道菜香。也罷,就再做一道罷,別看都是湖廣地兒,隔了這些路,這菜的味兒就是不大一樣。”

    孟素蓉笑了笑,又說了幾句閑話,便引入正題:“方才白氏送身契過去,我一瞧,裏頭少了兩張。送身契的丫頭說,這身契是先交了母親過目的,不知母親那會兒點過數了沒有?”

    顧老太太幹咳了一聲:“哦,是說香草芳草那兩個丫頭的身契吧?我瞧著這兩個丫頭不錯,就把他們的身契留下了。”

    孟素蓉故做訝然:“母親要她們的身契做什麽?可是想放她們出去?”

    顧老太太留下這兩張身契,完全是白姨娘來跟她說的。今兒一早白姨娘就過來端茶倒水,又說起自己的身孕,最後就說到了身邊伺

    候的丫鬟身上,說藤黃伺候得不用心,府裏有些下人也對她陽奉陰違,說來說去,還是因著這些人的身契都在孟素蓉手上,自然不會對她這個姨娘盡心。說來說去,就說到想將香草和芳草的身契把在自己手裏的意思。

    自來沒有姨娘拿著丫鬟身契的,何況又不是她的陪嫁丫頭,白姨娘也知道這個理兒,故而也不說自己拿著,隻說讓顧老太太替她收著。顧老太太聽她說這大半年的辛苦,又說如今孟素蓉自己也有了兒子,隻怕更不待見她,雖然嘴上說不許胡說,心裏卻是軟了,順手就將香草和芳草的身契從匣子裏拿了出來留在了自己這裏。

    此刻孟素蓉這樣一說,顧老太太倒不大好迴答,隻得含混道:“不過是兩個丫頭罷了,我瞧著好,留了身契難道不成?”

    孟素蓉微微一笑:“母親想叫這兩個丫頭做什麽,隻要說句話就成了,並不必拿著她們的身契的。”

    顧老太太沒話可說了,想想有些羞惱,索性拉了臉道:“怎麽,兩個丫頭的身契罷了,莫非我還拿不得?從前那些丫頭們都是你的嫁妝銀子買的,我也不要,如今這些新買的用的都是老大的銀子,難道我這當娘的還拿不得?你去瞧瞧,多少家裏是婆婆當家的,自打你嫁進門,我就什麽都不管,全由著你,如今拿兩張身契,你倒舍不得了?”

    孟素蓉見她撒潑,便欠了欠身道:“母親何出此言,兒媳不過是來問問,既然母親看著好,留下便是了。”

    白姨娘依著顧老太太,臉上就帶出笑影兒來,細聲細氣道:“太太素來是大方的,哪裏會計較這個呢。”

    孟素蓉並不搭理她,隻向顧老太太道:“兒媳還要去廚房裏瞧瞧,先告退了。”

    從院子裏出來,錦心已經氣得臉都紅了,不等迴到自己的院子便忿然道:“太太也太好說話了,這分明又是白姨娘挑唆的!”

    孟素蓉擺手不讓她說話,和顏悅色打發了顧怡然迴自己院子裏,才將顧嫣然帶迴房裏,緩聲問道:“嫣兒,你覺得這事兒該如何辦?”

    顧嫣然皺著眉頭想了想:“娘,女兒覺得這兩張身契不能放在祖母手中。錦心姐姐說得對,這分明是白姨娘挑唆的。”

    孟素蓉含笑道:“白姨娘在你祖母麵前挑唆也不是一迴兩迴了,娘也一直都容忍著她,給了她不少東西。”

    “可是這次不同。”顧嫣然握緊了拳頭,“東西是母親賞的,也就罷了,可這下人的身契,隻有主母才能掌著,不然如何轄製

    下人?再鬧得東一個主子西一個主子,家裏就亂了。”說白了,白姨娘從前要東西,不過是仗著顧老太太偏心,雖然給人添堵,卻也還是姨娘的事兒,可是這次,她卻是將手伸向了孟素蓉這個主母的職責範圍之內,這是萬萬不能允許的。

    “可是你祖母隻聽她的,這怎麽辦?”孟素蓉仍舊不緊不慢地問。錦眉和錦心這會兒方明白太太是借著這事兒教導大姑娘,便都屏聲斂氣聽著。

    顧嫣然又想了想:“母親不能跟祖母頂嘴,該讓父親去說。”

    孟素蓉微微笑了:“這法子不錯,可是倘若祖母不肯給呢?”

    顧嫣然語塞了,沉吟片刻才道:“該當著大家的麵說。”倘若隻有母子兩個,顧老太太真要鬧起來也就無所顧忌,可若當著眾人的麵,顧老太太總要顧忌些。

    孟素蓉搖頭:“你難道是要讓你父親當麵向你祖母索要兩個丫頭的身契嗎?”這豈不是當麵打顧老太太的臉?顧運則是萬萬不會做的。

    “若是惹惱了你祖母,說你父親不孝,要如何是好?”這年頭,孝字是能壓得死人的,官員不孝,比寵妾滅妻的罪名還大呢。

    顧嫣然這下子真的說不出來了。孟素蓉摸摸女兒的臉,含笑道:“你還小,能想到從你父親這邊去說已然是不錯的了,隻是究竟要怎麽做,還須再斟酌。”

    顧嫣然頓時來了精神:“娘是不是已經想好對策了?”

    孟素蓉笑了一笑:“從前娘沒有生兒子,就是看在浩哥兒麵上,也隻得讓著白氏些。橫豎你父親還是有分寸的,隻要將來圓圓滿滿送你出了嫁,這家裏的東西都是浩哥兒的,又何必這時候爭什麽。如今卻不同了,你弟弟還小,他不像你,將來還是要頂門立戶的,娘自然不能給他留一個亂攤子。”說到這裏又有幾分悵然,“說起來,若是這次迴了京城,如今也該慮到你的事了。”

    顧嫣然頓時紅了臉,扭著母親的衣襟:“娘怎麽說這些嘛——先說說,您要怎麽把那兩張身契拿來?”

    旁邊錦眉錦心聽太太如今變了口氣,也都極是興奮,全豎著耳朵在聽。孟素蓉目光一掃,見這幾個的模樣,不由失笑:“身契倒不必拿過來,有時候一條路走不通,不妨走走另一條路。錦眉,叫人去二門上瞧著,隻要老爺迴來,就來報一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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