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那個無病,迴了啟祥宮什麽都沒說。看來她還是更看重父母兄弟的性命。”那陰鬱內監正在壽安宮中迴話。


    寂靜的殿室裏,李太後撥弄著佛珠,她身邊換了人,從前使得得心應手的人都被趕出宮。


    但李太後在宮中幾十年的積累,真要辦事,不至於無人可用。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是說的這種情況。


    “連父母親緣都不顧的人,那得有多可怕。”李太後出口道,“你看皇後是會調教出這樣可怕人的人嗎?”


    “皇後娘娘,如果不是天生的大善人,那皇後娘娘的表麵功夫就太厲害了。”內監說。


    “女人,天性就會表麵功夫,隻是有的人裝著裝著就露了馬腳,有的人裝著裝著就成了真,成了一輩子。”李太後感歎道。


    “哀家原以為也能端一輩子的。”


    “太後娘娘慈心果斷,女中豪傑,非常人能比,皇後娘娘更是不能比。”


    “她也不用和哀家比,她的命比哀家好多了。”李太後笑說,“如今是陛下再給她撐麵子呢。”


    “太後娘娘生了陛下,這一點,皇後娘娘是如何都比不過。再說,這麵子靠人撐著,什麽時候撐著的人走了,就沒麵子了。”內監說。


    李太後微微揚起嘴角,“若是她生了太子,霸道就霸道,自己生不出,還霸著陛下不讓生,這哀家可不能縱著,不然怎麽有臉麵去見先帝。”


    “娘娘一番苦心,必定能得償所願。”內監細著嗓子說。


    “不急。”李太後說,“明日哀家會用原樣的藥把自己醫倒,皇後體質特殊,久病不醫不耐藥,哀家的身體可正常著,若也久病不起,陛下就該懷疑,為什麽哀家會久病不起?”


    “等查出來許禦醫給哀家下了久睡不醒但是對身體無礙的藥,就夠了。”李太後說,“許杜仲在禦前行走,陛下不會指使他來害哀家,那另一個有身份有能力指使他的人就唿之欲出了。”


    “這個時候就是那個叫無病的人來翻供?”內監適時的接話。


    “不。”李太後搖頭,“陛下和王容與朝夕相處,對她身邊的人也很是熟悉,無病是皇後自小伺候的人,若是她此刻翻供對皇後不利,反而惹人懷疑,到時候,你親自去,讓她自盡謝罪,到時皇後便辯無可辯了。”


    “娘娘謀慮精細,奴婢佩服。”內監說。如今許杜仲的弟子,無病的家人都在掌握範圍內,而讓許杜仲和無病做的事,對他們而言,卻不是很難,已經足夠她的策劃。


    李太後設想的好好的,也按照計劃吃了藥,但是醒來卻是在當天,比她預計的要早的多,她睜開眼看見陛下就坐在她床前,而所有宮人和許許杜仲都跪在地上。


    “陛下,哀家這是怎麽了?”李太後問。


    “母妃沒有什麽大礙。”朱翊鈞淡淡的說,“吃了一點昏睡的藥,對身體沒有大礙?”


    李太後心裏一涼,但依舊照原本設想的問,“哀家怎麽會吃昏睡的藥?”


    “不是母後自己要吃的嗎?怎麽來問朕。”朱翊鈞淡然說。


    “陛下,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李太後厲聲問。


    “許杜仲,你說,怎麽迴事?”朱翊鈞問。


    “太後娘娘讓微臣備了一劑強力安神散。”許杜仲說。


    “太後為什麽要你給他配一劑強力安神散?而你又為什麽要給她配這麽一劑強力安神散?”朱翊鈞問。


    “微臣身為禦醫,禦下不嚴,手下太醫開常規方也出錯,就這樣還敢到壽安宮給娘娘看診,還要連累家人。”許杜仲淡定的迴答,他在看到寫著自己家人的紙條時就讓人去送給陛下了,如果他害怕太後會殺他的徒弟,他的家人,那麽為什麽不想相信陛下可以保護住他們。


    許杜仲著人送來的條子,朱翊鈞看著有些奇怪,但他知道許杜仲不會隨便送東西過來,就讓陳矩去查。


    這很快。


    因為壽安宮一直就在朱翊鈞的監視下,很早以前就是。


    陳矩來迴報的時候,朱翊鈞就氣的扔了一個杯子,但是他還是讓陳矩去盯著,看壽安宮到底想幹什麽。


    李太後冷哼道。“許杜仲是陛下的親信。”


    “母妃何必說這樣的話?”朱翊鈞問,“你們說。”


    然後從頭一個跪著的宮人開始,每個人都說了李太後最近做了些什麽,去叫了什麽人,到最後一個跪著的內監,每個人都說了。


    “你監視哀家?”李太後發怒的拍著床沿。


    “若朕沒有監視壽安宮,等到接到母妃長睡不醒的消息,朕瞧著母妃和皇後當年的病情一模一樣,是不是會起疑,然後這個時候皇後的宮女畏罪自殺了。朕又要如何想,會不會懷疑皇後?會不會對母妃心懷歉疚?”


    “你已經完全站在那個女人身邊了。”李太後閉上眼說,“事已至此,哀家什麽都不想說了,陛下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哀家再無二話。”


    “母妃何必這麽說。”朱翊鈞說,“母妃對朕做的事,再想想朕是如何對母妃的,真的有如母妃想的那麽不孝嗎?難道日後見了父皇,朕不能坦然麵對母妃的指責?”


    “你自己心裏清楚。”李太後說,“哀家是你的生母。”


    “她還是我的妻子。”朱翊鈞說。


    “母親和妻子,哪個重要?”李太後逼問。


    “都是至親,朕幫理。”朱翊鈞說,“皇後是母妃選的,母妃對皇後如何?皇後對母妃如何?母妃三番兩次針對皇後,皇後都忍了,若朕還不能站在她這邊,如何對得起她?”


    “那陛下就對的起哀家嗎?哀家還是生你養你的母親。”李太後說。


    “朕如何對不起母妃?”朱翊鈞道,“母妃是皇太後,高高在上,還有什麽不順遂?”


    “當個泥菩薩太後?哀家的話,連這個壽安宮都出不去。”李太後說,“陛下對哀家有幾分真心,甚至是皇後,來壽安宮,是真心的嗎?”


    “哀家的兒子和媳婦,都是糊弄著哀家,還有誰會把哀家當迴事!”李太後道,“先皇逝世,說到底哀家也隻是個可憐的寡居人而已。”


    “那母妃認為皇太後該如何?”朱翊鈞道,“在後宮一言九鼎,所有宮務歸於母妃,對,那當然不能夠,母妃的野心從來不隻在後宮,不如朕再把母妃迎迴乾清宮,乾清宮年後也能修好住進去了。朕再在龍椅後麵掛著一道珠簾,朕身體不虞,母妃臨朝吧。”


    李太後驚道,“陛下就是如此想哀家?”


    “那母妃告訴我,母妃這三番兩次的找事,是為了什麽?”朱翊鈞看著李太後說,“有些事朕沒有當麵說清,朕甚至,避諱著母妃,為的什麽?就為的朕和母妃間這一紙薄薄的遮羞紙。”


    許杜仲把頭低的低低的,陛下沒有叫走,隻能跪著,但是這種天家母子秘幸,聽多了不是好事,就當自己是個棒槌。其餘人也是把頭低的低低的,不肯抬頭。


    “陛下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李太後看著朱翊鈞。


    “朕知道。”朱翊鈞淡淡說,“所以朕知道這一切,並不是因為不喜皇後,或者說是不喜皇後對朕的影響,母妃希望,能影響朕的隻有母妃一個。”


    “朕早就看透,而母妃還在認為,朕所做的一切,全是被皇後迷了心竅,至親娘於不顧。”朱翊鈞說。


    “哀家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李太後惱羞成怒的說。


    “是你在自己騙自己。”朱翊鈞迴道。


    “從前母妃還可以辯駁說是無心,說是衝動,但是這次,從起意到謀劃,環環相扣,步步驚心,母妃還能如何解釋?”


    “母妃想要對付皇後?有好的理由嗎?就是有好的理由,皇太後想要對付皇後,什麽光明正大不可以,要行如此小人行徑?”


    李太後往後倒去,顯然為朱翊鈞嘴裏的話衝擊到。


    “壽安宮的宮人,朕從來沒有要求她們主動來跟朕匯報,朕也要求她們一心一意伺候母妃,朕多希望永遠用不到她們的另外一種身份。”朱翊鈞心痛的說,“朕一邊安排著一邊期盼著不要派上用場,朕的心情有多複雜,母妃了解嗎?”


    “母妃給皇後下藥,朕以為朕把朕的希望表現的清清楚楚,但是母妃毫不在意,也許發現了也沒當迴事,因為朕是母妃的兒子,母妃想著,朕怎麽能為了別人去疏忽自己的母親,等到朕有一天清楚了,自然會像知道冤枉母妃那時一樣,跪在母妃麵前痛哭流涕,悔不當初,再當迴從前那個對母妃惟命是從的好兒子。”


    “母妃如今知道了,母妃身邊都是朕的人,母妃日後安心修佛,壽安宮一應供應都不會少,隻是日後都不相見的好。”朱翊鈞說完起身走人。


    “陛下。”李太後失聲喊道,“陛下此舉,就不會後悔嗎?”


    朱翊鈞立住,“朕,不會去修那條通往泉水的路。”


    鄭莊公與他母親的失和,簡直是流傳千古,鄭莊公和他母親說過此生不複黃泉不相見,幾年後後悔,他的臣子上言,修路到泉水口,就是意指黃泉,然後母子借梯子下來相見。


    朱翊鈞此言,卻是說明自己的決心。


    朱翊鈞迴了啟祥宮,一身疲憊,王容與去迎他,察言觀色道,“三郎為了什麽,如此憔悴?”


    朱翊鈞沒接話,在炕上做好後,王容與親自拿熱帕子來給他淨手,朱翊鈞隔著帕子握著王容與的手,“乾清宮修好了,你和我一起住進去?”


    “乾清宮可不是我能住的地方。”王容與笑說。


    “我住在坤寧宮,離乾清宮也很近不是嗎?”


    “近不過現在,一抬腳,一抬眼就能見到你。”朱翊鈞說。


    “陛下還沒看夠我?”王容與笑問,“朝夕相見還真擔心三郎哪一日厭倦了我的臉。”


    “怎麽會厭倦?”朱翊鈞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恨不得你住進我的眼睛裏才好。”


    “既然三郎嘴巴這麽甜,我就暫且不追問三郎瞞著我不想說的事。”王容與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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