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雲進宮來,先是說了外頭產業的事,“南邊的貨船,娘娘說的多留意沒見過的奇怪的種子生物,我便讓人看著能種一種的,都試圖種一種,聽說還真種出來幾樣東西,如今正跟著一批貨入京,說是喂了鳥,鳥沒事。”


    “掌櫃的人嘴嚴實,沒與外頭說。”


    “進宮來看一看,若是能頂上新糧食就好了。”王容與說,她留意的是紅薯和玉米,有這兩樣,普通百姓的日子就好過了。


    “所有出海的船,隻有我們收奇怪的東西,別人都覺得奇怪。”若雲說。“聽船上的人說,南邊那些島上,土地肥沃的很,也不像咱們這,澇的澇,旱的旱,若不是擔心船在海上有風險,再則現在還禁著海,平常大家都是偷偷摸摸,但是鬧大了,別人一舉報就是滅家之禍,掌櫃的還真相派幾個人去那邊開墾田種地,然後把糧食拉迴來。”


    “若不是糧食緊缺的時候,這樣一趟運的,不夠賺還得倒貼。”王容與搖頭說,“隻是糧食啊,缺的時候就是能救命的東西,也說不得。”


    若雲又說了近來的收益,等到正事全說完,都差不多要到出宮的時候。


    王容與看著她,“你就沒有旁的事要和我說嗎?”


    若雲一顫,她擠出一絲笑容,“娘娘都知道了。”


    “我也知道,總不能瞞著娘娘一輩子。但是我又心存僥幸,娘娘不知道就好了。”


    “娘娘對我很失望吧。”若雲問。


    “失不失望又從何說起,橫豎是你自己的人生。”王容與說,“我隻想知道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姨母和表哥他們知道嗎?”


    “我娘不知道,我哥知道。”若雲說,“三少爺總來找我,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來。”


    “他們當然想我進入伯府,好過這樣不明不白的處著,我的身份,能去做三少爺的妾,也是我高攀了。”若雲說。


    “你想進伯府嗎?”王容與問。


    “我不知道,我想了這麽些年,還是想不明白。”若雲說,“我知道,三少奶奶說了,妾侍生的孩子要放在她名下養著,我進了伯府,不管三少爺如何待我好,我都得在少奶奶麵前立規矩,不能因為我是娘娘的人,就恃寵而驕。”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如果我進了伯府,娘娘就不會再讓我管事了。”若雲苦笑道。


    “你知道為什麽嗎?”王容與見她知道就問。


    “我本就和娘娘親近,又替娘娘管著事,若我進了伯府還管事,不管怎麽表現,大家都知道,是娘娘支持三少爺寵妾滅妻呢。”若雲說。


    “既如此,你還是想進伯府?”王容與問。


    “我哥勸我,女子的一生還是要嫁人生子,我曾經不以為意,最近也常常覺得有些捉襟見拙,麵對別人異樣的眼光,我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能應對。”若雲苦笑,“也許沒有三少爺,我會能應對好,但是有三少爺,心裏想著有個人心疼我,於是更覺得一個人的夜矯情。”


    “你愛他?”王容與問。


    “應該是愛的吧。”若雲苦笑,“不然明知是飛蛾撲火,也控製不了自己的這顆心。”


    “我總不能做王母棒打鴛鴦。”王容與說,“我看著三哥這樣,我也心疼。”


    “你迴去備嫁吧。”王容與說,“我總會讓你風光進門。”


    若雲一時怔愣,看著王容與千言萬語都梗在心頭,最後跪在王容與麵前,端端正正磕三個頭,“娘娘對我的照拂,我此生難忘,日後許是沒有福氣再見娘娘,我會在家為娘娘祈願,惟願娘娘身體健康,順遂平安。”


    “嗯。”王容與說,“無憂,送若雲出去吧。”


    王容與看著虛空發呆,“你是我是不是太死板了?”


    “這天下妻妻妾妾的多了,後院相爭,各憑本事。”


    “隻是我想到她有三哥愛護,在後院已經立於不敗之地,若我還向著她,三嫂就太可憐了,雖然她也是自找的。”王容與說,她按著頭角,“不管了不管了,橫豎她進了三哥的院,兩個人甜甜蜜蜜生小孩,也顧不上替我管事了。”


    “娘娘就是想什麽事都做好。”無病說。


    “我沒有,與我不相幹的人,我才不管,我隻管我親近的幾個,希望他們都能平安順遂,快樂就好。”王容與說。就是男女一事上,她的想法和時下常人都不同,倒顯出她別扭來了。


    不過快了,她總有一天也會和她們同化的。


    許杜仲聽聞皇後娘娘決定痊愈的消息,心裏放鬆不少。他等著陛下問他娘娘的身體,他就好告訴陛下,娘娘已經痊愈了。


    隻是陛下叫來他,“鄭妃前麵兩胎都不好,實在是怕了,她跟朕央求你,你便先去鹹福宮聽差吧。”


    “臣遵旨。”許杜仲問。


    “但是皇後那的脈你也不能放下,必要你親自去看。”朱翊鈞交代說。


    他沒有等到陛下問娘娘的身體好了嗎,想起娘娘吩咐的,也不用他主動說。隻是心裏頗有些遺憾,他看著陛下,陛下也許永遠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吧。


    娘娘的封閉和開放。


    王容與去信,讓祖母帶著三少奶奶一起進宮,王容與直問她,“你就準備這麽過了?不改了?”


    三少奶奶從來來見皇後王容與都是笑臉相迎,她不是愛擺架子的人,尤其在家人麵前,所以三少奶奶也一直以為皇後小姑子好相處呢,她微微挑眉,“這夫妻間的事就由我們夫妻自己看著辦吧,娘娘掌管宮務也不易,若還為兄長房內事操勞,實在過意不去。”


    “我卻不能眼見著我三哥受委屈,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王容與說,“我有一表妹,因著我的緣故,花期未嫁,為人秀麗慧敏,知書達理,我欲將她許與三哥。”


    “娘娘的人,如何就給了三少爺,三少爺不已妻位相待,不是慢待娘娘了?”三少奶奶實在沒想到王容與會來這麽一出,顫抖著說。


    “是,我欲讓三哥娶她為平妻。”王容與平靜的說。


    “平妻,隻是利欲至上的商賈,家裏老妻操持家務老小,他人在外頭另立平妻,小意殷勤,出了商賈,誰人立平妻不為人恥笑?真正是寵妾滅妻的最實在的罪證。”三少奶奶說,“娘娘要許人給三少爺做平妻,我就一頭撞死在坤寧宮,我讓天下人都瞧瞧,廣傳賢明的皇後到底是個人。”


    “你撞。”王容與好整以暇的端茶喝水,“你在我麵前行為不端,衝撞了皇後,致使皇後受驚,不僅自己白死,你的家人也要跟著遭瓜落。”


    三少奶奶拿著帕子的手在顫抖,她無助的看向崔氏,崔氏也心裏打鼓,捏著帕子正要張嘴,王容與直視著她,“母親莫不是在坤寧宮見多了妹妹,覺得是理所當然?”不要把我對你的客氣當應當,我若不讓你見,你便是望穿秋水也別想再見女兒一麵。


    而崔氏想的更深遠,畢竟溪兒在宮裏,那不是皇後讓她生就生,皇後讓她死就死。


    崔氏的臉變得寡白,登時收聲,也撇過頭不去看三少奶奶。


    三少奶奶覺得無望,就衝王容與跪下,“娘娘,我知道錯了,我這次迴府,一定好好和三少爺相處。”


    “娘娘,不是我不賢,不給三少爺立妾,我給他準備了許多,他都不喜歡。我不知道三少爺喜歡什麽樣的,但我一定去問,一定繼續找,一定要給三少爺找到稱心的。”三少奶奶央求道。“娘娘,你看在同為女人的份上,憐我一憐,娘娘親自指的平妻入府,哪裏還有我的容身之地。”


    “不立平妻也可以。”王容與看著她說,“隻當良妾抬進門,但有一條,她生的孩子,由她自己帶著。”


    三少奶奶搖頭,“娘娘,孩子放在我名下也是為了孩子好啊,他記在我名下,就是嫡子。”


    王容與搖頭,“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記作嫡子就是嫡子了嗎?你沒辦法把他當做親生,他的生母就能當做沒生過這個孩子嗎?”


    “就是孩子自己長大知曉了身世,也是會找親生母親的。”王容與說。“你不要擔心孩子不在你跟前養大,就會待你不好。”


    “王家的家風不至於此。”


    “我會待孩子視如己出的。”三少奶奶依舊懇求道。“庶子庶女,畢竟不好聽。”


    “你也知道庶子庶女不好聽,但我三哥因為你這輩子都沒有嫡子了。你還有什麽顏麵來和我談條件,就是你的所作所為,王家便是休了你又如何,你家的姑娘嫁人隻享福,卻不願侍奉夫君,這話要傳出去,你家的姑娘又當如何自處?”


    “永年伯府以及我,自然也會收些波折,但是很快別人就會忘了,休一個犯七出的兒媳婦,雖然有些無情,但也站的住理,隻是你家,恐怕就難熬了。”王容與說,“你信不信,隻要伯府鐵了心要休妻,恐怕你爹娘更希望你病逝在伯府,而不是歡快的接你迴家。”


    三少奶奶萎頓在地,她知道,這一切都無法轉圓了。


    “祖母擇好日子替三哥準備吧。”王容與說,“若雲雖與我有舊,為了家庭和睦,祖母該立的規矩也當立的。”


    “還要娘娘憂心家裏的雞毛蒜皮事,真是羞顏麵對娘娘。”老太太說。


    “祖母不要嫌我多事就好。”王容與說。“祖母知道我與三哥年歲相近,兄妹感情甚篤,就越俎代庖了,還請祖母迴去和父親好好解釋。”


    “隻是不知道三小子,願不願意呢,這我給他找了許多人,他都不要。梗著脖子,真是讓我與他父親,操碎了心。”老太太說,既然娘娘出麵把三小子和若雲早就通了往來的事遮蓋了,她也隻當不知,旁人都不知。


    清清白白。


    “是我的人,他若是敢推,便讓他來找我。”王容與說。


    三少奶奶又升起了希望,畢竟祖母之前給三少爺納妾三少爺是不假辭色都趕出院了去,隻要三少爺也不要這個娘娘推過來的妾,以後就還能好說。


    但是最終她也失望了。


    三少爺雖然麵色不愉,但是還是接受了皇後給他納的這門妾,三少奶奶才想起崔氏曾經跟她說過,這家裏,隻要皇後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因為上下老少都依著她。


    伯府上下雖然不至於張燈結彩,但也是收納一新,為三少爺納妾做準備,她也打聽清楚了,原來若雲還是跟三少爺的親娘那邊帶著親的,這麽些年也一直替皇後娘娘操持著嫁妝,據說人極麻利又招人喜歡。


    這麽一尊大佛進門,當真是沒有好日子過了。


    三少奶奶病了一場,她母親和嫂子過來看她,“早叫你別擰,現在知道怕了吧。人家一家對你客客氣氣,你不知道見好就收,非要蹬鼻子上臉,好了,現在人家把你架起來,看你以後怎麽辦?”


    “是她們欺人太甚。”三少奶奶無神的看著帳頂,“是皇後要讓她兄弟,寵妾滅妻,我算是看透了,這錦衣衛出身的泥腿子,就是半點涵養都無,不講禮義廉恥,你和爹,當初怎麽就把我推到這個火坑來了。”


    親娘看著女兒這個樣子也不好受,她嫂子就頗為惡心這番作態,不過她還是要勸道。“姑娘你快點好起來吧,你這樣拿自己的身子置性子,隻連累家裏的侄女們,日後不好說親。”


    “姑娘嫁到伯府來,這麽多年都無所出,姑娘和老太太給姑爺選的妾侍,姑爺也一概不受用,這麽多年了,現在是皇後娘娘看不下去,心疼哥哥,給他一個妾,難道姑娘真的要讓姑爺斷子絕孫不可?”


    “我找人伺候他他不要,他妹妹找的人他就要了?皇後還要讓她親自養兒子,那我日後還有什麽盼頭?”


    “姑娘還真指望著庶子能孝敬嫡母如同親母一般?都是麵兒情,現在這樣,也不過是麵兒情了。”她嫂子說,再看她這姑娘這習性,還以為養孩子是輕鬆事啊,嫡母養庶子養出親情來,那是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姑娘把孩子要過來,也不過就讓奶娘看著,想到就問幾句,以為這樣養的孩子,就老來有靠,那是做夢呢。


    “好在我看伯府還是講規矩的人家。”她母親也勸她,“這樣有一點好,既然娘娘親口說了那人生的孩子都是庶子,姑爺也不會寵妾滅妻,真把你給滅了,再立妾為妻。”


    “他敢?”三少奶奶驚恐道,“他不怕全家的名聲?不怕皇後娘娘的名聲?”


    “名聲是個虛的,被人說說要不了命,何況家裏還有一個皇後在上麵立著,皇後得陛下愛重,又素有賢名,誰會得罪皇後呢?”她娘勸道。“再說,娘娘賜了一個身邊人給親哥哥,連貴妾都不曾,隻是良妾,嫁入伯府後,也不再替娘娘管事,但就這份厚道,還不夠對得起你?”


    “你這說到哪片天去,都沒人替你說娘娘不是啊。”


    “你好好收心。不要讓娘再為你擔心了。”


    下個月十八是好日子,三少爺的新姨娘進門,應是良妾,用一頂轎子從偏門抬進,嫁妝整了八抬,丫頭去看了來報,都是些實用的東西,沒什麽好家夥,商戶人家,上不得台麵。


    若雲的嫁妝看著平平無奇,隻是實惠的銀票和鋪子田地都不與人看的。


    家裏擺上三桌宴,請上一個戲台子,三少奶奶低頭扣著手,頗有些不欲應付的意思,若雲穿了一身粉紅,頭上簪的粉色絨花,首飾也沒有逾矩,素手捧著茶來敬三少奶奶。三少奶奶不端,她就一直跪著。


    “請太太喝茶。”若雲低頭道。


    氣氛有些凝重,大少奶奶都懶看這蠢鈍如豬的妯娌一眼,伯府不算京城一等一的人家,但是照她看來,公公及祖母還是教導孩子有方,家風純正,隻這不喜納妾一事就不知道比旁家好上多少,再兼大的慈愛,小的不爭,但凡有點腦子的,絕對能過的舒坦。


    現在弄的娘娘派人進來,這麽特殊的身份,恐怕主母的身份不好擺,若雲她是見過的,人很精明能幹,這妯娌還想著長長久久擺主母的威風,連祖母來孫兒的納妾宴上給若雲做臉,她都要這樣使臉色,擺規矩,徒惹不喜。


    之前裝的賢惠大度,要給三弟納妾,隻是三弟不要,這真有威脅的來了,就端不住賢惠大度的皮了吧。


    天真的呢。


    這也讓大嫂暗自警醒,絕對不能把女兒教成這樣。


    三少奶奶被丫頭推了推,才接過茶,碰碰嘴巴就放下,從丫頭手裏接過一個紅封給她,“我也不知道準備什麽,知道妹妹喜歡黃白之物,我便包些錢財吧,妹妹不要嫌少。”


    “畢竟妹妹是娘娘親自指進來的人,我日後還要多仰仗妹妹照顧呢。”三少奶奶說。


    “若雲不敢。”若雲低頭道。


    “好了,過來坐吧。”老太太發話說。


    “且等等,我知道這府裏許多人都知道若雲的能幹呢,隻是以後隻有三房的章姨娘,沒有什麽若雲姑娘了,大家也都警醒點下人,這伯府的規矩可不能讓外人看笑話。”三少奶奶說,不過是先頭主母的表親,這要也腆著臉充表妹,那就可笑了。


    隻是她不知道,也無人和她說過,先夫人章氏,才是這府裏不能輕忽的存在,比皇後娘娘還要重要。


    她不知道的事多了。


    於是日後三少爺和章姨娘感情甚篤,恩愛有加,孩子一個接一個的生,她看著眼熱,覺得膝下空空,想要一個孩子,這下輪到三少爺對她棄之如敝屣,不肯親近,讓她又妒又嫉,做出瘋狂事來被罰幽居在小院不得外出,雖華服美食不缺,卻一日一日悔恨當初,備受折磨,這又是後話了。


    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三少奶奶做決定時沒想到以後,不管不顧,不留餘地,最終為結果所苦也是理所應當,此處就不細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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