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上一輩子,蘇嬌最恨的那個人是誰,不是許氏,不是蘇尚冠,不是蘇瑾,不是胡氏,而是麵前這個穿著道服,人模狗樣的臭道士。

    上輩子時的蘇嬌被關在閨房之中,雖然容貌盡毀,但是那一身的冰肌玉骨,卻是讓這老道垂涎萬分,竟意欲強占於她,蘇嬌抵死反抗,那老道強占未遂之後,心生惱意,又編排出她身克那雙胞之子之言,讓她烹於烈火之中,受盡燒灼之苦。

    看著這站在蘇尚冠麵前一本正經胡言亂語的老道士,蘇嬌氣的整個人都在發抖,大大的杏眼裏麵一片赤紅,指尖深深的掐進掌心之中,貝齒在唇上留下一片殷紅血色。

    “姑,姑娘……”秀錦氣喘籲籲的跑到蘇嬌身後,陡然看到她這幅模樣,心中暗驚,慢慢放下了搭在蘇嬌胳膊上的手。

    場外賓客皆已入場,琴音錚錚,鍾鼓齊鳴,蘇嬌穿著采衣采履,神情冷冽恨怨的站立在東室之中,眸色赤紅,目光直直的落在那老道身上。

    正堂之中,那老道身穿峨冠博帶的道服,手持拂塵,半仰著下顎微微抬首看向麵前的蘇尚冠,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公爺,恕我直言,您府上的五姑娘可是未辛時出生的?”

    蘇尚冠雙手負於身後,目光微沉的看向麵前站著的老道,點了點頭道:“那又如何?”

    那老道撫須一笑道:“未辛時,奇命中奇命,命中有一半大富大貴,尊榮無限,不過這另一半……”

    “這另一半……又是如何了?”一道低啞暗沉的嗓音自門口處傳來,金邑宴身穿暗鎏色長袍,腳上一雙黑玉長靴,頭戴玉冠,麵容俊朗,自庭院之中緩緩而來,那微微揚起的發絲擦過他那雙陰沉暗垂的雙眸,在這早春之中,卻是讓人感覺到不寒而栗。

    那老道乍然對上金邑宴那雙陰沉眸子,心下也是一驚,踩著腳上那雙道鞋硬生生的往後退了一大步。

    蘇瑾見那老道失態狀,趕緊上前一步擋到那老道麵前對著金邑宴盈盈一拜道:“王爺吉祥。”

    今日的蘇瑾明顯是精心裝扮過的,一身精致頭妝和新製的春衫,莫不把她襯得溫良柔順,嫻淑端莊,便是那幾個有幸進得正堂之中的叔堂哥表,進堂之後也都多看了蘇瑾好幾眼,心中暗暗思量,家中氏族之中是否有適齡的好兒郎。

    畢竟這慶國公府今時不同往日,不但那幾個庶出的女兒都嫁得了好兒郎,攥緊了朝廷上大把人脈,就連那大房庶出的庶長子都娶了當今聖上的義女新華公主,還有

    這今日及笄的五姑娘更是了不得,那敬懷王,可是以後極大可能會登頂帝位之人,若此時不巴結,那還待何時?

    金邑宴麵無表情的直接走過那蘇瑾身側,完全無視她僵硬的麵容,隻伸手輕輕拍了拍寬袖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垂首俯視那比他矮了小半個腦袋的幹瘦道士道:“你說這另一半……當是如何?”

    那老道雖然一開始的時候是被金邑宴渾身煞氣的氣勢給嚇住了,但是被蘇瑾這一打岔之後便好歹穩住了一點心神,他挺了挺自己幹癟的胸膛,一手持拂塵,一手輕撚著手中稀疏的長須慢慢道:“這另一半,便是她命中犯克,克子,克女,克家,克夫,克國,克民,若是普通人家娶了迴去,家宅不寧是小,血光之災是真,不過這若是進了權勢之府,克夫克子是小,克國克民才是大!”那老道越說越是激動,幹橘皮一樣的麵皮上一雙渾濁雙眸突瞪,看上去有些可怖,“這般禍國妖民的孽女,依老道看,就應當在出生之時便扼死在繈褓之中。”

    “一派胡言!”蘇尚冠站在那老道身側,聽到他的話,一下便瞪紅了雙眸,“你這妖道竟然敢在我這慶國公府之中作妖,來人,把這妖道給我扔出府去,亂棍打死!”

    “大伯父,不可啊,這天道不可違,道長所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蘇瑾看了一眼麵露驚惶的老道,暗暗咬牙走出,伸手按住蘇尚冠的胳膊。

    “是啊是啊,大哥,依我所見,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莫要……逆了天道啊……”胡氏站到蘇尚冠的另一邊,對著蘇瑾使了一個眼色,蘇瑾會意,轉頭對身後靠坐在紅木椅上,正懷抱著一胞雙胎的許氏道:“大伯母,您還記得五妹妹出生時發生的事嗎?”

    許氏原本便被那老道說的話震驚了神,此刻聽到蘇瑾的話,神情一變,原本還算是紅潤的麵容,此刻完全慘白,她將手裏的雙胎遞給身側的老嬤嬤,便跌跌撞撞的跑到蘇尚冠身側,纖細的手指用力捏住蘇尚冠的寬袖道:“公,公爺,您還記得當初嬌兒出生時,那瘋瘋癲癲的老和尚在我們府門口說的話嗎?”

    蘇尚冠還未說話,一道嬌軟聲音便自東室之中傳出,蘇嬌一把推開秀錦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踩著一雙沾滿汙泥的采履鞋緩緩步出,“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臨,孤克六親死八方……”

    眾人隨著聲音方向看去,隻見一女子身著采衣采履,款款而來,肌膚白瓷凝脂一般,烏絲青發,白玉臉龐,一雙杏眸熠熠生輝,波光洌灩,內鉤外媚的眼角

    ,卻又似乎含著一汪清泉一般,帶著童稚的懵懂與妖冶的媚意,身姿纖細窈窕,盈盈一握的腰肢,一隻纖細白皙手掌瑩玉藏脂,抬起之時緩緩露出一截皓腕,一顆檀香珠子點綴其中,一瞥一笑,便已是傾城之姿,嬌媚惑人。

    蘇嬌垂首,一雙杏眸盯住自己的掌心,然後嗤笑一聲,眼中暗含諷刺,將自己的手掌向外翻轉,咬牙說出最後一句話:“掌心為痣,天煞孤星。”

    眾人凝眸,隻見那白嫩掌心之中,隱隱可見一點朱紅,猶如最豔麗的朱砂綻放其中,讓人忍不住的心生觸碰之感。

    “嬌兒!”許氏看到自東室之中走出的蘇嬌,慘白著一張麵容,怔怔的往後退了一步,要不是胡氏即使扶住,那發軟的身子恐怕早就跌到了地上。

    蘇嬌將目光落到許氏那張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麵容上,嬌媚的小臉上顯出一抹暗沉的悲切。

    小時多少個日日夜夜,蘇嬌一人蜷縮在一方偏院閨房之中,冷暗孤寂,無一人敢與她說話,隻因為她母親聽信那瘋和尚的話,說她是,天煞孤星,克六親,死八方……

    “秀錦,扶嬌兒迴院子裏頭去,去,快去!”許氏被胡氏攙扶著,突然厲聲發狠道。

    蘇嬌怔楞著看著性情一向懦弱的許氏這般瘋狂模樣,嘴角忍不住的扯出一抹諷笑,“怎麽,怕我克了你,克了你的孩兒?”蘇嬌的聲音還是那般的嬌糯軟膩,卻透著一股蝕骨的悲愴,“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你的孩兒,也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

    許氏似乎是沒有聽見蘇嬌的話,隻一味的驚恐著一張麵容,催促著秀錦把蘇嬌帶迴自己的院子裏頭。

    蘇嬌冷眼看著許氏這副模樣,晶瑩的淚滴順著眼角緊緊滑落,落到瓷白肌膚上,浸入采衣之中,留下一抹濕痕。

    “五妹妹,你怎麽這般說話,大伯母身子不好,你莫又氣壞了她……”蘇瑾看了一眼蘇嬌滿麵淚痕的模樣,伸手扶住身側的許氏,對著那老道使了一個眼色。

    老道會意,正想說話,胸膛之上卻是猛然一陣鈍痛,那幹癟的身子直接便被金邑宴踹的騰空飛起撞到了身後三尺遠處的圓木紅柱之上。

    一腳踩過那落地的拂塵,金邑宴輕輕撚了撚,就見被鐵鑄的拂塵手柄變成一塊如那老道一般幹癟的廢鐵。

    金邑宴嘴角含笑,慢慢走到那靠著圓木紅柱滾落,滿臉血肉模糊的老道身側,黑玉長靴抬起,一腳就抵住了那老道的胸膛,“今日是我嬌兒及笄

    禮,你這顏色也是喜氣的很。”說罷,金邑宴微微用力,那老道便又是一口鮮血溢出,渾濁眼中也浸著血色,眸光毫無焦距,甚至連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嘖,比那和尚都不禁打,還當什麽道士啊……”金邑宴撚了撚腳底,就見那老道又噴出一口血,染紅了他長靴之上的黑玉原石。

    “金……”蘇嬌看著突然發難的金邑宴,一雙杏眸微睜,裏麵滿滿都是訝異。

    “嬌兒,過來。”完全不同於那剛才的一身煞氣,金邑宴抬眸看向蘇嬌的眼中,浸著難掩的柔情膩意。

    蘇嬌僵硬著身子,往金邑宴的方向挪了挪采履鞋,擺袖之時卻是猛然碰到手中的合庚帖,整個人便瞬間迴神,剛剛邁出的步子又是猛然往後退了一大步。

    金邑宴看到不進反退的蘇嬌,麵色微微暗沉,眸中浸潤出一抹戾氣,“過來。”

    秀錦站在蘇嬌身後,看著蘇嬌顫抖著的纖細身子,一咬牙,伸手就將蘇嬌往前猛推了一把。

    蘇嬌纖細的身子跌跌撞撞的往前挪了幾步,堪堪穩在金邑宴一尺遠處,那采履鞋一腳踩進浸著老道士鮮血的血灘之中,濺起幾滴血珠子印在那采衣裙裾之上,溫溫熱熱的似乎還能感覺到一股血腥熱氣。

    伸手拽住蘇嬌的胳膊,金邑宴將人往身側帶了帶,雙眸暗暗眯起,聲音低啞道:“踩。”

    蘇嬌順著金邑宴的目光往下看去,隻見那老道士吃力的喘著粗氣,聲音嘶啞的雙手抓著地麵,臉上一片血色模糊,一雙渾濁的眸子瞪得牛眼一眼,好似隻剩下了出氣的力氣。

    當正堂之中眾人迴過神時,那老道早就暈厥了過去,而蘇嬌一手扶著圓柱,穿著采履鞋的纖細腳掌還是一下又一下的踩著那老道,濺起的鮮血幾乎染紅了蘇嬌一身采衣,她的白瓷小臉上也沾著幾滴鮮血,更襯得她透出了幾分惑人的妖冶嬌媚。

    蘇嬌的腦中一片混沌,而她的眼前是一片血色,隨後那濃稠厚膩的血色漸漸被烈炙的焰火所代替,灼燒著她的衣裳,她的長發,她的肌膚,她的血肉,她的白骨……她的恨,她的怨,她前世的一切種種,都在這一刻完全爆發,毫無保留。

    當金邑宴把蘇嬌抱進懷裏的時候,蘇嬌的眼中還是一片瘋狂神色,掙紮著要去踩那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老道,隻是她身子嬌軟,身上的力氣已經所剩無幾,若不是金邑宴用手撐著她的身子,隻怕她現下早已腿軟的栽倒在了地上。

    金邑宴將人塞進了自己懷裏

    ,用力的圈住她纖細的雙腿,然後單手捂住蘇嬌發紅的雙眸,貼住她的耳畔,聲音低啞道:“乖。”

    在金邑宴的安撫之下,蘇嬌漸漸平靜下來,她一身一腳的血跡,金邑宴也不嫌棄,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裏,細聲輕哄著。

    纖細白嫩的手指緊緊拽住金邑宴的寬袖,蘇嬌滾燙的淚水自眼眶之中滑落,漸漸沾濕金邑宴的衣襟,浸入他微冷的肌膚之中。

    “抬頭,我們看戲。”伸手將蘇嬌的小臉自自己懷中抬起,金邑宴微微垂眸往外看去。

    蘇嬌微喘著氣,一雙杏眸浸著水汽順著金邑宴的視線往正堂門口落去,隻見一身穿袈裟佛服之人手持佛珠,臉上帶著清淺笑意,一副鶴發童顏的模樣站在那處,靜謐安好的好似能聽到那梵梵佛音,陣陣佛香。

    這邊蘇嬌安靜下來之後,正堂之上的人才堪堪迴神,一臉驚懼的默默的往身後退了一步,而再看蘇嬌那張嬌媚麵容之時,隻剩下滿腹的陰寒之氣,甚至有些膽小婦人,連看都不敢再看蘇嬌一眼。

    這敬懷王是個瘋子便罷了,娶個王妃竟然也是一個瘋子,真是可惜了這張好麵~皮……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那鶴發童顏的和尚緩緩步入正堂之中,開口之後便有眼尖之人認出了他的身份。

    “是拂扇大師?”

    “竟然是拂扇大師……”

    “拂扇大師怎麽會來這裏?”

    拂扇是皇家上雲寺的一個傳奇存在,因為他鶴發童顏,十幾年未曾一變。

    金邑宴捏著懷裏蘇嬌的纖細白指,漫不經心的掃了那拂扇一眼道:“和尚,你來晚了。”

    拂扇臉上的笑意一僵,雙手合十於麵前道:“阿彌陀佛,天地乾坤,萬物於靈,貧僧……”

    不等那拂扇把那話說完,金邑宴便嗤笑一聲道:“走錯了路,便走錯了路,這麽拐彎抹角的,怕什麽?”

    正堂之中陷入一片尷尬寂靜,那拂扇的手僵在麵前,掌中的佛珠悠悠晃晃的還在打著晃。

    “大師。”最終,打破這一尷尬氛圍的人,竟然是許氏。

    “許夫人,十五年之期已到,不知您的佛經抄寫的如何了?”拂扇微微轉身看向許氏,聲音柔帶著一股似乎悲憫天下之意,讓人忍不住的產生信服。

    “抄了,我日日都抄,十五年,日日未曾落下。”許氏急切的往拂扇的方向走了幾步,眸中泛淚,“還有大師說的,

    一年最多與嬌兒見三次,我,我也是遵照著的,不知嬌兒如今……”

    “如此便好,許夫人不必多慮,蘇五姑娘前有您虔誠改運,後又有貴人在側,紫氣護體,當然是大好的。”拂扇說話不緊不慢的,讓人產生一股寧靜致遠之感,好似再繁雜的內心在此刻也能安靜下來。

    “那便好,那便好……”許氏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往蘇嬌的方向看去,那雙與蘇嬌及其相似的杏眸之中帶著隱隱淚光。

    而窩在金邑宴懷中的蘇嬌聽到許氏這番與拂扇大師的話後,整個人僵在原地,腦中轟隆隆的一片空白,指尖抖得厲害,渾身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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