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飄飄,冷雨點點,祭祀路上有敬懷王府的家衛護守左右,慶國公府的馬車這一路上連塊咯腳的石子都沒碰到過。

    長長湯湯幾乎看不到頭的幾十輛馬車緩慢而行,身側是騎著高頭大馬的鎧甲家衛,明晃晃的“敬”字錦旗在冷風之中高高揚起,直壓下那慶國公府的旗幟半個杆子。

    身上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長袍,外麵披著一件純黑色皮毛的大氅,金邑宴雙腳穿著加長了的皂角靴,勾勒出勁瘦的兩條長腿,腳掌有力的勾在馬鐙上,精瘦的肌肉微微隆起,頭顱高揚,迎風而望,勒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那高大挺拔的身姿配上那張俊逸的麵容,直讓後方那些讓老太太請來一同祭祀的慶國公府嫡係小姐紅了麵龐,不停的湊過馬車窗子往外麵偷看。

    “姑娘,可好多了?”秀錦看著雙耳被塞入了棉花團子,又戴上了一隻厚厚的用來掩住耳朵遮擋風雪的棉質毛絨大耳塞,縮在毛毯之中的蘇嬌,柔聲道。

    蘇嬌看著秀錦的嘴一張一合,卻是沒有聽到聲音,隻好衝著她擺了擺手。

    秀錦會意,從小機下麵的隔層中拿出紙筆,寫給了蘇嬌。

    蘇嬌看罷,衝著秀錦點了點頭。

    秀珠手裏拿著上次未繡好的繡品,看著秀錦與蘇嬌這啞巴似得交流,用力撅了噘嘴埋怨道:“都怪那敬懷王,害的姑娘非要弄成這副模樣……”

    蘇嬌沒有聽到秀珠的話,秀錦卻是聽到了,她用力的瞪了一眼口無遮攔的秀珠。

    秀珠瑟縮著縮了縮脖子,扭過身子去,卻被靠在腳邊的東西咯了屁股,她從屁股下麵抽出那被錦布包裹著的長條物,嘟嘟囔囔的一邊拆開一邊抱怨,“什麽鬼東西,咯的我疼死了……”

    錦布拆開,裏麵是一根陳舊的小皮鞭,上麵斑斑駁駁的甚至還帶著血斑。

    “哎呀,髒死了……”秀珠伸手將小皮鞭隨手一扔,抽出腰間的帕子沾了水,用力的擦拭自己的手。

    秀錦看到秀珠的動作,趕緊將那小皮鞭拾起來重新包裹好壓在了小機下麵。

    “這髒東西還留著作甚?”秀珠一邊擦著手,一邊疑惑的皺眉看著秀錦的動作出聲問道。

    秀錦看了一眼秀珠,搖了搖頭道:“這可不是什麽髒東西。”說罷看了一眼正埋頭書寫著什麽的蘇嬌繼續道:“這東西你可別碰了,臘獵的時候是有用的。”

    秀珠雖然不明白,但是卻也沒有多問,隻把疑惑踹進了肚子裏,扭

    頭湊到蘇嬌身邊看著蘇嬌手底下正寫著字的那張紙。

    蘇嬌的字很漂亮,不是那種閨閣之女的娟秀之美,反而是那種狀若男子的清俊之美,粗看之下甚至還散發著一股磅礴之氣。

    其實這和蘇嬌的上一世有關,上一世的她高傲泠然,總是覺得自己不比那些自詡風流才子的男子差,所以苦練字跡,終於是練成了今天這種狀若男子的清俊之體,隻蘇嬌現在想來也是可笑,爭來爭去的,最後卻是落得個那樣的下場。

    一張紙寫完,蘇嬌將它遞給秀錦。

    秀錦接過細看起來,片刻之後衝著蘇嬌點了點頭道:“奴婢會派一個穩妥一點的人送過去的。”說罷,才想起來蘇嬌聽不見,便隻好再次點了點頭。

    蘇嬌看著秀錦的動作,疲憊的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靠在毛毯之上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馬車行進了一天,終於是在天黑之前趕到了狩獵場。

    狩獵場上早就已經備好了大小帳篷,厚實的氈子將帳篷圍的密密實實的,完全不漏一點空隙。

    蘇嬌在秀錦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透過細薄的帷帽,看到麵前是一片開闊的空地,薄薄的一層積雪帶著小小的冰渣子凝聚在地麵上,不遠處一大片一望無際的樹林中隱約可見奇石怪樹銀裝素裹,細雪漫飄。

    丫鬟婆子小廝們急著規製東西進各自的帳篷,蘇嬌站在自己的馬車旁邊,掩在帷帽之後的雙眸不著痕跡的往蘇瑾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到她站在金邑宴身側,亦步亦趨的說著什麽話,也不管金邑宴的冷臉,半掀起的帷帽之間那張麵孔上是嫻靜舒雅的笑意。

    蘇嬌的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卻是不期然的對上金邑宴那冷冽的視線,她禁不住的身子一僵,快速轉換了視線,但是轉念一想,她頭上戴著帷帽,那金邑宴根本就看不到她,便又鼓著一股起的將視線轉了迴去,卻發現那金邑宴早已不知了去向,隻留下蘇瑾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處,嬌嫩的臉蛋被冷風打的都睜不開眼。

    蘇嬌看著蘇瑾吃癟的模樣,心中陡然升騰起一股快意,但是隻一想到那蘇瑾的癟是靠著金邑宴才吃上的,那股快意便瞬間減半了。

    “五姐姐……”

    一道怯弱弱的聲音傳過來,蘇嬌轉頭看去,蘇妗瘦小纖細的身子站在自己不遠處,身上裹著半舊不新的夾襖,正怯生生的看著她不敢上前。

    蘇嬌好笑看著蘇妗,側身在秀錦耳畔說了一句話,秀錦會意,快步走到蘇妗身

    旁,引著蘇妗往其它方向去了。

    “我們也走吧。”蘇嬌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又將棉花塞子塞進了耳朵裏,轉身帶著秀珠朝自己的帳篷走去。

    山腳下一大片都是帶著厚重氈子的帳篷,大大小小綿延開來大致有上百個,蘇嬌走到自己的帳篷處,剛剛掀開氈子卻突然頓住了身子。

    不大的帳篷之中,用細薄的白紗和垂順的珠簾分割出兩間,一間是放置繡墩櫥櫃的外間,一間是放置軟榻繡床的內室,此刻透過那微微撩動的珠簾,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斜躺在蘇嬌特地帶過來的美人榻上,手邊的小機上放置著熱好的溫茶和精致的甜點,還有在寒冬之中保存完好的荔枝。

    荔枝作為夏季的水果,出現在冬季本就不尋常,更何況還是保存的如此水靈完好的荔枝,肯定是費了不少心力人力和財力的。

    那荔枝被放置在一碗青瓷小蝶之上,已經剝皮去核,露出圓潤潤白胖胖的荔枝肉,上麵還放置著一棵一棵晶瑩剔透的冰塊,更襯得那荔枝水靈幹淨的很。

    骨節分明的手指撚著一顆塞進口中,金邑宴眉眼微微挑動,看到站在帳篷門口佇立不前的蘇嬌,伸出沾著荔枝汁水的手指衝著她的方向勾了勾手。

    蘇嬌快速的放下手邊的氈子,扭頭看了看身後,發現隻秀珠一人之後,才狠狠的吸了一口氣,命秀珠在外間站著,自己踩著繡鞋往裏間去了。

    金邑宴慵懶的躺在蘇嬌精心布置的美人榻上,純黑的長袍拖曳於地,與美人榻上純白的狐裘形成鮮明對比,整個人散發出一股邪肆的陰沉。

    蘇嬌踩著鋪在帳篷裏軟綿綿的毛毯,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踩在雲上,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實感,好似隨時會墜落於地摔成爛泥一般,讓人害怕的緊。

    金邑宴看著走到身側的蘇嬌,她臉上的帷帽已經摘除了,露出那張嬌媚絕倫的麵容,水霧霧的杏眼透著一股懵懂之感,纖長的睫毛之上細碎的黏著一些落雪,隨著蘇嬌的眨動,撩撥人心。

    “擦手。”不著痕跡的又看了一眼蘇嬌那被裹得圓滾滾的身子,金邑宴聲音沙啞的開口。

    蘇嬌戴著耳塞,模模糊糊的聽到金邑宴的聲音,卻是聽不真切,隻好像聽到一個“擦”字,她躊躇的站在原地,卻是沒有勇氣讓那人再講一遍。

    看到蘇嬌木頭似得站在那裏沒動,金邑宴眉目微斂,眸色漸漸深沉了幾分,眼中戾氣頓現。

    蘇嬌被那惡狠狠的陰冷眸子嚇了一

    跳,趕緊抽出自己的帕子上前,腦子裏麵亂亂的轉著。

    擦,擦什麽呢?

    視線落到金邑宴沾著汁水的唇角,蘇嬌咽了咽口水,顫巍巍的將手上的帕子覆了上去。

    柔軟的帕子觸摸到金邑宴冷硬的唇角,蘇嬌抬眼看到那戾氣更加濃厚的幽深眸色,整個人都是嚇得一個哆嗦,腿一軟就跪在了美人榻前麵。

    看到蘇嬌被自己嚇得腿軟的窘迫之狀,金邑宴淺淺的勾了勾唇角,眸色裏的戾氣消散了幾分。

    帳篷下麵雖然鋪著毛毯,但是蘇嬌身嬌肉貴的,這突然跪了下去也是被疼的臉色一白,不過比起與金邑宴麵對麵的恐懼,蘇嬌更覺得這點疼痛算的了什麽。

    蘇嬌跪下去之後,與躺在美人榻上的金邑宴距離更近了幾分。

    金邑宴側頭看著蘇嬌蒼白的小臉,那垂落的眸子上凝結的雪珠子還未曾完全消融,隨著蘇嬌顫抖的眨動而顫顫巍巍的欲落不落。

    金邑宴覺得,他突然有點口渴。

    伸手覆住蘇嬌在自己唇角邊拿著帕子的手,那手冰涼顫抖的厲害,卻是滑膩的猶如浸著水的冰錐子一樣,幾欲抓不住。

    金邑宴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後突然用力使勁拽了一把掌心裏的手。

    蘇嬌隻感覺自己的身子不受控製往前摔去,離金邑宴那張讓人恐懼萬分的麵容愈發接近。

    “嗝……嗝……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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