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二爺拉著聞昭坐下,觸到了她手上還未完全掉落的血痂,立時執起她的手細細查看,“唉!”他這一聲歎夾雜了太沉重的無奈。

    “爹爹無須擔心,很快就好了,不會留疤的。”

    “其他地方呢?可有受傷?”

    聞昭隻愣了一瞬,立馬搖頭,“沒,沒有了。”

    可她是他的女兒,薑二爺如何分辨不出她是在瞞他呢。隻是聞昭不願他為此擔心,薑二爺也隻好當作不知了。

    “是……陸懷卿救你的?”

    聞昭垂著眼瞼,點了點頭。

    “唉。罷了。不管怎樣,我要去一趟陸府。”登門道謝。

    縱然薑二爺不樂意自己的閨女與一個外男被別人傳得不清不楚的,可他卻不能否認,沒有陸然的舍身相救,或許他就當真見不到聞昭了。

    “他……就在外頭。”聞昭的聲音越發小。今日陸然送她迴來時就說要造訪一番她的家人,她問他做什麽,陸然卻不說了,留了聞昭胡思亂想。

    薑二爺愣了一愣,他方才隻顧著自己閨女了,完全沒有注意到外頭的陸然。薑二爺站起身道,“那正好。”他也有話與陸然說。

    聞昭坐在屋子裏頭,薑二爺已經出去了好一會兒了,現在應當正在與陸然交談,聞昭揪著裙擺糾結著是否去偷聽一二。

    咬了咬牙,聞昭站起身。他們之間的交談一定是圍繞著她的,如此,她自然應當去聽聽!聞昭覺得這個決定對極了,就要出門,卻見迎麵走來一群的人。

    薑二爺鄭重地向陸然拱了拱手道,“多謝陸侍郎救了小女一命。”

    陸然垂首迴了一禮,隨即抬眼看著薑二爺,直言道,“不敢,情之所至而已。”

    薑二爺靜靜凝視他,陸然的眼神不閃不避。良久薑二爺才移開目光,卻仍是沒有絲毫迴應,徑直往前走,在上首處坐下。

    “來人,上茶。”薑二爺吩咐完下人之後又看向陸然,“陸侍郎請坐。”

    見薑二爺已經在端“未來嶽丈”的架子了,陸然心中有幾分愉悅,麵上卻更為莊重。不得不說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他方才救起聞昭,薑二爺對他便存了感激,此種情況當然好說話些。

    雖說他不願讓薑二爺覺得他在挾恩圖報,但這個絕佳時機卻更是不能錯過。

    茶很快上來了,薑二爺掀了掀茶蓋,堂內安靜又茶香滿盈。

    薑二爺想到陸然與聞昭共同度過的這幾日,便有些耿耿於懷,沉了語氣問道,“你與昭昭可有……”

    薑二爺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便沒有再說下去,陸然卻明白了他的意思,認真答道,“不曾。晚輩與昭昭之間是發乎情、止乎禮。”這個時候陸然忽地有些慶幸。昨日他雖是存著逗弄她的心思,可後來卻差點控製不住自己。若他與聞昭當真那般了,今日這一問他大概會將薑二爺得罪個徹徹底底了。

    然而陸然能夠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止乎禮”,也當歸功於他的臉皮了。

    薑二爺稍稍鬆了一口氣,眼裏漸漸染了些疲憊,“你應當知道,昭昭有著婚約在身……”

    陸然麵上帶了歉意,“晚輩知曉自己應當與她保持距離,不可汙了她的清名。可當日的情形實在叫晚輩五內俱焚,因此才忘了避嫌。祭酒大人若要責罵怪罪晚輩,晚輩絕無怨言。”

    薑二爺聽了這席話,心中服帖少許,臉色也跟著柔和些。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陸然這個年輕人太過老練,叫他又生出些擔憂來。他的昭昭那般簡單可愛,定會被陸然吃得死死的。

    恰在這時,薑二爺看見陸然說完一席話之後竟悄悄抬眼看他的臉色,心裏頓時一鬆快。方才應當是他顧慮太過了,陸然到底還是個年輕人。

    “陸侍郎救了昭昭,我不可能為此責怪你,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陸然明顯神色一鬆,站起身拱手道,“晚輩誠信求娶薑聞昭,婚約之事晚輩將極力周旋。”

    說實話,在薑二爺的心裏頭,自然是更願意聞昭嫁給陸然的。比起李襄來,陸然光年紀這一點就勝了。薑二爺實在不希望自己的閨女嫁給一個比她自己還要小的夫君。

    那個李襄現在也就十四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如何能保護照顧好昭昭?

    聞昭看著大房的幾個人,心裏有些尷尬。因為他們的眼裏麵上都有著或深或淺的歉意,這歉意叫她不知該如何迴應。

    在這樣的沉默裏,聞昭聽得“噗通”一聲。

    二哥掀袍跪在她麵前,痛聲道,“二妹妹,二哥給你賠罪了。”

    聞昭驚愕不已,連忙偏身避過這一跪,皺著眉道,“二哥你這是作甚?”話音剛落,卻見蘇穆宛也跟著跪下。

    蘇穆宛有孕在身,這一跪出乎眾人意料,容氏麵色一緊,想將她拉起來,稍動了動手,卻還是罷了。

    “二哥二嫂,起來吧。莫叫

    聞昭為難。”聞昭歎了一口氣,突然有幾分疲憊。

    薑聞鈺見聞昭麵露疲色,眼裏黯淡了一瞬,隻好攬著蘇穆宛一道站起身。

    “大伯大伯母,聞昭正要去壽延堂,迴到府裏還沒有向祖母請安呢。”

    像薑大爺與容氏這樣的長輩,親自到一個晚輩的屋子裏頭,叫聞昭覺得有些受不住,隻想快些離開這裏。薑大爺與容氏瞧出了聞昭的不適,卻隻好笑著出去。

    聞昭要去壽延堂雖是為了逃避,可卻真是打算去的,迴府沒有第一時間向祖母請安已是禮數不周,再不去就要被人詬病了。更何況祖母對她也有幾分疼愛。

    聞昭任由祖母握著她的手將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好,好。”祖母見她無甚大礙,麵上便帶了笑,可立馬又平了嘴角,歎了一聲,“苦命的孩子……”

    現在的聞昭已然想起了娘親的事,此時聽祖母這句“苦命”,心裏也跟著難受起來。

    “這幾日,要是在外頭聽到了什麽不好聽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聞昭點了點頭。她知道的,她這個被賜婚了的女子,又與別的男子一同消失了好幾日,外頭若有好事者,還不知會將她編排成什麽樣。

    祖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聞昭從壽延堂出來的時候,恰巧碰見薑二爺從前院過來,想必是已經說完了。

    她沒有機會去偷聽了,因此還有幾分遺憾,可一見薑二爺麵色有幾分陰沉,心裏頓時忐忑起來,“爹爹……”

    薑二爺看她一眼,眼裏神色變幻,末了歸於一歎,“罷了,罷了。”

    聞昭一頭霧水,薑二爺卻不願解說。

    晚膳時。聞曇與聞酉一邊一個挨著聞昭坐,話也說個不停。

    “二姐姐,救你的人是陸哥哥嗎?”見聞昭點了頭,聞曇頓時興奮起來,“上迴也是陸哥哥救的呢!陸哥哥好厲害。”

    她口中的“上迴”自然是去年花燈節落水一事,聞昭還沒有迴應,薑二爺就將碗一放,正色道,“要我說,昭昭你還是不要救人了,每迴都將自己搭進去。”

    聞昭聽出了爹爹好似還有些怨怪二哥二嫂,但爹爹這種看似灑脫實則固執的性子怕是勸也勸不迴來。

    “爹爹別氣了,要是我不救人,上迴落水的就是曇兒了。”

    薑二爺見聞昭都不提落崖一事,心中恨恨的,他的閨女怎麽就變成這樣爛好人的性子

    了!長此以往,別人都來欺負她!

    翌日薑二爺便能上朝了,令他驚訝的是,皇上好似並沒有取消婚約的想法,就算外界都有嘴毒的將聞昭他們說成“無媒苟合”了,皇上仍是笑嗬嗬的,還叫李襄下朝了去薑府看望聞昭。

    而李襄渾似不知外頭說他“綠雲罩頂”,欣喜又乖巧地應下了。

    昨日那陸懷卿還說會在親事中周旋,可半點作用都沒有。哼,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

    聞昭正想著如何與爹爹說去找三哥的事,就聽說李襄來了薑府。麵對那個表裏不一的小魔頭,聞昭又要打起精神來應付了。

    踏進前廳,聞昭見爹爹也在裏頭,心下稍安,總算不用單獨見這小魔頭。

    李襄一見聞昭進來,一雙眼便緊緊盯著她,上下掃視一番,仿佛是見她無大礙,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紅了眼眶,哽咽道,“昭姐姐,還好你沒有事。”

    聞昭見他這出神入化的演技,嘴角抽了抽,向他行禮道,“勞世子掛心。”

    李襄像是沒有察覺聞昭的疏淡,感慨道,“聞熠哥哥還在隴右,襄兒本還在想,若是昭姐姐出了事,襄兒要如何與聞熠哥哥交代呢,這下好了,襄兒也不必為難了。”

    李襄向前走了幾步,稍稍側轉身子,在薑二爺看不見的角度眼神陡然銳利起來。聞昭知道,他應當是被這事惹怒了,還未成親就被人指指點點地說綠雲罩頂,想必臉上也不好看。而此時提起她三哥,應當是存了威脅的意思。

    畢竟三哥在廣安王的封地上,還不是由他拿捏。

    想著三哥的處境這般被動,聞昭越發堅定要去隴右的念頭。不管三哥是因何緣由不迴來,她都要想辦法將他帶迴京城。

    於是在李襄離開之後,聞昭便鄭重地向薑二爺提了此事。

    薑二爺也沉吟道,“聞熠遲遲不歸,是有些蹊蹺。”隨即卻因不舍聞昭而遲疑,“可你才剛剛大難不死迴來,又要出去?爹爹不放心。要不派其他人去隴右吧。”

    聞昭搖搖頭,“三哥不願迴來,必有我們不知道的緣由。派其他人應當無用,昭昭去或許還能有用處。畢竟三哥最疼昭昭了呀。”聞昭說到最後已經拉著爹爹的手晃起來。

    薑二爺最受不住聞昭撒嬌,隻是一想到她要出遠門,心裏就難過,歎聲道,“爹爹才失去過昭昭一迴,這次去隴右又不知要多久,爹爹不舍……”

    薑二爺本是以美貌著稱,可現

    在的他卻明顯老了些,聞昭心裏酸澀不已,千言萬語隻化作一聲“爹爹,對不起。”

    她的這聲道歉意味深長。每當聞昭想起五歲生辰那夜,爹爹在偏房抱著被子哭得身子顫抖,都會難過得無法唿吸。現在爹爹的傷口已經愈合,可那傷疤卻永遠留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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