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蘭臉上的抓傷還在,於是這些日子便沒有出門。晏氏為了不讓她留疤,去尋了最昂貴的玉肌膏,連宮裏頭的貴人都舍不得多用的藥,她一層一層糊在女兒臉上,生怕塗得不夠多。

    這些日子薑三姑娘的銷聲匿跡仿佛印證了外頭傳的那句“身染惡疾,容貌也毀了”,晏氏就是再氣也沒法子,隻有先沉住這口氣,待日後聽蘭的臉好了,這些謠言就會不攻自破。

    然而,到底是誰傳的這些可惡的謠言想要毀了聽蘭的名聲,晏氏不作他想。府上與三房結怨最深的可不就是春瀾院那位麽!

    這夜,聞昭躺在榻上,想著白日裏聽到的消息,淮安伯夫人與威遠侯夫人來往甚密,像是有結親的意思。

    這兩家確實門當戶對,卻與前世完全偏離了。這一世如果也有個叫阿承的孩子,一定不是前一世的那個了……

    這些事是秦氏以閑聊的口吻說出,落到聞昭耳裏卻是驚雷。說好不再管她日後如何,可聽到這些,心裏還是不好受。害了她的人與幸福擦肩而過,她卻一點快慰的感覺都沒有。

    而另一件事秦氏卻沒有說給她這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聽。

    太子的書房裏頭熄了燈,此時一片黑暗。

    “你說,父皇他為何會這樣下我的麵子呢……”

    前幾日,他的舅舅永定侯將一個煙花女子接進了府,舅母大哭大鬧不讓他納妾,可他卻在那清倌麵前訓斥了舅母,將舅母氣暈了過去。這事雖不像話,卻是家宅裏頭的事。可他的父皇卻以此為由將他的外家降了爵。這麽一件宅院裏頭的糟心事,就讓永定侯變成了永定伯。

    父皇還說,這是沒給太子做好榜樣。這般一說,連他也不好求情了。他雖不讚同舅舅的做法,可那畢竟是他外家,是同氣連枝的一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降了舅舅的爵位就相當於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朝中有些老臣站出來說父皇懲罰得重了些,且永定侯還是太子的外家……父皇卻是擺擺手一副心意已決的模樣。他顯得那麽冷漠又隨意,絲毫不留情麵,直叫太子心中透涼。

    “因為道隱。”

    “是道隱在背後搬弄是非?”

    “不,是道隱的長生丸。”

    對麵這人一說,太子仿佛懂了些什麽,當下怔怔的,“父皇……他要放棄我麽……”

    是啊,哪個皇帝不希望自己能在那把龍椅上千秋萬代地坐下去,那麽廣闊的河山,都

    在他的掌控之下。

    陸然的語氣認真又平靜,“殿下與皇上終究要走到對立麵,殿下不可再猶豫下去了。”

    一聲低沉的歎氣,書房裏再次陷入了寂靜,外頭的月色也越發暗淡。

    翌日聞昭從扶搖的口裏也知曉了這事。扶搖正給她整理衣裳,嘴裏直歎堂堂一個侯爺行事也這般荒唐。這事前世也是有的,聞昭經曆過了後頭那些事,卻是知道這次降爵相當於皇上對太子開的第一刀。

    要說父子情,哪裏比得上皇上的千秋萬代呢,且這個太子還是皇上對文武百官交的差,能有幾分感情?

    暑氣消退,華夏朝迎來了整治運河之後的第一個豐收,農戶的糧食出糶便利,京內的糧價也下調了五成不止,相比之前的鬥米近千錢的狀況好上太多。今年冬天,注定能過一個好年了。

    與此同時,民間有不少歌功頌德的歌謠傳出,傳到皇上耳朵裏,直叫他拊掌大笑。自古以來,無論哪個皇帝都喜歡百姓的愛戴,他也不例外。

    道隱也笑道,“皇上,這功德善緣可是長生必不可少的法門啊!”

    皇上深以為然,頓時覺得自己離長生好似又近了一步,“傳令下去,明日設慶功宴,好好犒賞那些功臣!”

    說到這慶功,自然是由薛相來領這頭功,隻是薛相的地位以及無法再進一步,且他也不缺什麽,皇上也不曉得要怎麽賞他了。

    宴上,薛相自己也道,“這本就是臣分內之事,無須封賞。”

    皇上聽得笑容濃鬱了幾分,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對薛相道,“朕記得薛丞相有一個寶貝女兒?”

    大手一揮,“朕許她在我華夏隨意挑選夫婿的權利,那些個未娶親的,隨她拐了去就是。”話畢還哈哈大笑起來。

    薛相麵上有些赧然似的,卻仍是接受了這樣的賞賜。

    因為薑聞鈺薑聞熠及陸然在運河工程裏邊都功勞不小,因此都得了厚賞,薑聞熠更是直接從翰林升到了吏部,免去了熬資曆和考課,算是今年升職最快的官員了。

    陸然與薑聞鈺已然升得極快了,皇上想著不能厚此薄彼,便要賞陸然及薑聞鈺美人舞姬。薑聞鈺連連告饒道,“臣才娶了新婦進門,這美人實在是受不得……”

    皇上這一手和先前要給長公主賞麵首的情景何其相似,別人小兩口正蜜裏調油,他卻打著賞賜的名頭做這樣糟心的事,偏他還自以為是善舉。

    皇上

    一聽薑聞鈺的話,覺得有道理,小薑二現在對他的新婦還熱乎著呢,過了這段時日再找如夫人也不遲。因此笑著道,“朕差點忘了這個,罷了,這些美人就都賞給陸愛卿吧。”

    陸然就沒有薑聞鈺的好運氣了,他沒有成親,總不能說因為他有喜歡的姑娘,所以不能收吧?

    “運河一事乃臣之本職,微臣不敢論功行賞。”

    皇上嗬嗬笑著道,“朕說你該賞,你便受了罷!嘉平說你是性情中人,陸愛卿可不要學那些個迂腐的。”

    陸然心下為難,皇上卻仍是笑著看他,“陸愛卿可別拒絕了,不然這群美人朕往哪放?還是美人配才子才行啊……”

    若他這時候說了不近女色,以後他要娶她的時候,會不會被算成欺君?若是沒有喜歡上聞昭,他就是不娶妻也無不可。

    可現在有這樣一個人出現了,她的音容笑貌無時不刻不在牽扯著他的心,像是有人往他的心裏丟了一把火,不一會兒便燎了原,讓他對一個人產生了強烈的渴望。

    “臣,謝主隆恩。”

    陸然說這句話的時候,聞熠正看著他,眼裏是說不出的複雜。

    薛相迴去就將皇上的賞賜與薛錦馥說了,問她中意誰,“若要嫁給那陸然,也是你一句話的事,錦兒覺得如何?”

    薛錦馥撇撇嘴,“皇上賜給了他很多美人?那錦兒為何要嫁給他與那一群女子同侍一夫?我要嫁的人,應當隻對錦兒一個人好!”

    “那些美人放在府裏頭不動就行,他還是隻對錦兒一個人好。”

    “不行,想著就膈應!且他已經拒絕過一次了,就是嫁給了他也不會開心的!”

    薛相見他女兒這般斬釘截鐵地說不嫁,也隻好作罷,雖說他最近全力培養薑聞熠,可在他心裏頭,最有勇有謀堪當大任的,還是這個拒絕過他一次的陸侍郎,這樣的人,最好的歸宿就是乖乖待在他的手掌心裏,為他效力。

    聞熠升任的事很快傳到了府裏頭,與此同時,聞昭也曉得了陸然帶了好些美人迴府的事。

    聞昭第一個反應是驚奇,前一世陸然也因改道一事受了賞,可卻沒有這些美人,為何這一世會在這樣的細節處出了偏差?

    還是說,陸然因為和她糾纏不清,開了情竅,喜愛上了美色?不知為何,這個念頭蛇一樣從聞昭的心頭爬過的時候,她竟覺得不適極了。

    當晚,聞昭躺在榻上,外頭的月色微

    弱,屋裏頭也是黑得隻看得見一些若隱若現的輪廓。

    帳幔像是被風吹開了一樣,輕飄飄地被掀起了一個旖旎的弧度。

    聞昭淡淡開口,“陸然你又來作甚?”雖然語氣平靜,卻有難以察覺的惱意。

    “你的目力倒是不錯。”

    “陸大人得了那般多的美人,不再府裏頭陪著,上我這裏來。”聞昭說完才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樣的話語好似是在吃醋一樣,沒得讓他得意!

    黑暗裏果然有幾聲輕笑,那人壓低聲音道,“就知道你會多想,所以要來一遭,省得我被怨上了還稀裏糊塗的。”

    那黑影就在榻邊坐著似的,聞昭覺得有些不自在,想坐起身來與他說話。陸然按住她的肩,“我很快就走,你不必起身了。”

    聞昭點點頭,也不知他看不看得見。

    陸然見聞昭不說話,心裏頭有些微的慌亂,下意識地要解釋與她聽,“那些人,我不會碰的……”

    “你碰不碰與我何幹?”

    可是……他們不都心意相通了麽?陸然聽得黑暗裏有些許急促的唿吸聲,仿佛在昭示主人的不平靜,心下了然了些。

    “我最喜愛昭昭,也隻喜愛昭昭,所以不會碰別人,你說,這與你有沒有關係?”

    他的聲音低沉和緩,在這黑夜裏有些繾綣的溫柔。

    聞昭猝不及防聽到這樣的話,還來不及消化,就感覺到陸然在她的臂上摸索,隨即手裏頭被塞進了什麽東西,滑膩溫涼。

    “這塊玉佩我早先就想給你,隻是你那時竟退還給我了。”手心裏這玩意竟是上迴落在聞昭閨房的玉佩,後來在長公主春宴上還給了他,卻得了句捉弄似的話,現在想來,他那時說得竟是真的?

    玉佩靜靜躺在手心,聞昭正想著要不要收,卻聽陸然道,“這是我娘留下的,她說以後要贈與喜歡的姑娘。”

    聞昭心中大震,這玉佩這般貴重,如何能說送就送?這一瞬,她覺得手心溫涼的玉佩好似灼熱滾燙了起來。

    可依她的了解,陸然並不是個意氣用事的,這樣看似草率的舉動都顯得意義重大起來。黑暗中,聞昭問他,“你當真要給我?”

    一聲柔和的歎息從很近又很遠的地方傳來,片刻後聞昭聽陸然道,“收下吧,這樣的玉佩娘親留給了我許多。”

    啊??

    聞昭覺得房裏的旖旎氣氛好似一下子全

    跑光了,惱怒道,“你這人!”

    就在這時,陸然抓住了她舉起的手,話裏帶著壓不住的笑意,“我說笑的。”

    黑暗裏頭她露出的那一截玉臂白淨纖細,竟生出些柔和的光來,陸然眼前都好似亮堂了些,依稀也看得見她的雙眸水亮,像夜裏的星星。

    聞昭還在為他的捉弄而惱怒,卻陡然覺得下巴碰到了什麽柔軟冰涼的東西。

    都怪這夜裏太黑。

    陸然沒有碰到他想碰的地方,可就算是錯誤也是美麗的。柔軟,細膩,馨香。

    他決定將錯就錯了,一路逡巡輾轉,像一隻翩躚的蝴蝶飛進了山澗,那裏有流水潺潺,有幽穀香蘭,叫它流連忘返,竟不願離開了。

    美玉價值連城,叫慕名而來的人一寸一寸膜拜。

    聞昭覺得脖子上癢癢的,且心裏有些陌生的衝動湧上來,忙要推開他那顆近在咫尺的黑色輪廓,一觸上去就是綢緞一樣的黑發,玉色的蔥段埋進了綢緞,竟像是失了力氣一樣,再也推不開。她想要他離遠些,也想要他靠近些。

    為什麽外麵的月色那麽微弱,若是再明亮一些,興許她就有力氣推開他了……

    聞昭覺得身上一重,像是被子厚實了些,壓得她唿吸一窒,黑暗裏像是潛伏了一隻兇獸,它唿吸沉重,蓄勢待發。

    都怪這夜色太黑,讓那溫柔的獸在這黑暗裏釋放出了內心的渴望,它渴望甘甜,渴望柔軟,渴望人世間的美好。但就算它的渴望這般熾烈,它也是一隻溫柔的獸,它不會粗暴地啃噬,隻會溫柔地舔舐,舔舐它喜愛的柔軟甘甜,親吻它舍不得吞吃入腹的食物。

    聞昭的腦子成了一團漿糊,她前世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溫度和陌生的接觸,她覺得自己快要蒸發在空氣裏。

    這個時候陸然卻陡然起身,放了一大波涼涼的空氣進來,驅散了原本的滾燙。

    他的唿吸仍有些許重,說話卻帶了笑意,像是孩童得了心愛的玩具,有一種天然的歡喜,“我的昭昭,還沒有長大呢……”話畢還帶了一聲柔軟的歎息,寵溺又無奈。

    聞昭覺得自己聽懂了他的話,臉色漲紅,幸而在黑夜裏看不出來。

    陸然在她額上落下一吻,“不是嫌你小,不要生氣。”

    給她把亂成一團的綢被蓋好了,“我走了。”說完一個轉身就消失在窗前,果決得倒像是在奔逃。

    聞昭心裏亂糟糟的,此時見他

    走的這般爽快,心裏又有些不舒坦,連“早些睡”這樣意思意思的話都不知道說一句!

    她卻不知道,那額間的吻,就是最好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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