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裏的人正優雅的喝著茶,氤氳的熱氣將她的臉籠罩得模糊,卻看得出是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

    琉璃將她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告知與眼前的人。皇後長眉微挑,眉尾的朱砂痣紅得像是鮮血欲滴。

    “不知皇上那邊會如何……”皇後言罷垂眸,將茶上的熱氣吹開些許。

    而太子則握緊了拳在桌前坐了良久。

    “不行,不能這麽被動下去……”太子陡然起身,朝屋外走去。

    這日朝中發生了一件大事,一直未提婚事的太子竟奏請皇上為他擇選正妃。

    說起來這太子年已十八,早該考慮婚事了,可如今東宮內卻連個有位份的女人都沒有。皇上不待見太子已經是朝中上下心照不宣的事實,繼後更不必提,若是太子的妻族勢力強大,對她絕沒有好處。

    這次太子都將選妃一事擺到明麵上來了,皇上自然不好拒絕,於是為太子選妃就被提上了日程。

    聞昭正坐在院中對著望月亭方向作畫,聞曇從西席先生那邊蹦蹦跳跳地迴來,見了聞昭立馬停下看她在畫什麽。

    “二姐姐你真是天賦出眾之人!”聞曇讚歎道。

    聞昭一邊畫一邊問她,“為何如此說?二姐姐這畫技也就得過且過的水準了。”

    聞曇歪著頭眨眼道,“因為阿曇平日裏極少見到二姐姐練習作畫啊,娘親說了,隻有先天過人才有資格後天懈怠些。”

    聞曇的畫筆頓了頓,她前世的積累竟成了聞曇口中的天賦,也怪她重生以來借著這積累便懈怠了學問,聞曇這話於她而言無疑是個警醒。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就見折枝一路小跑過來。

    折枝行了個禮道,“二姑娘,畫師來了,夫人喚姑娘去準備準備呢。”

    聞昭放下筆,點點頭道,“請稍等片刻。”

    那畫師擺好了畫架,正等著,就見一枚妙齡少女迤邐而來,從這身段儀態來看無疑是個美人。

    世人愛美,對於他這種以畫為生之人更是嗜美如命,而眼前之人更是讓他確信今日自己能畫出一幅絕美的畫作。

    沒想到下一秒就有一桶冷水兜頭潑下,畫師看清了她的臉,像是吞了一隻蒼蠅似的,此女五官美則美矣,膚色卻是蠟黃蠟黃的,唇色也蒼白得很,一看就是身子沒調養好的樣子。

    畫師心下一歎,可惜咯。

    等畫師走了

    之後,聞昭才迴房將臉上的薑汁洗掉,聞曇直說,“二姐姐好厲害!”

    晚間的時候太子的案上已經放好了一疊的畫像,太子隨意一翻,覺得無甚意思,叫隨從幫他留意下家世好些的。

    “將國公府及大將軍府還有兵部的先挑出來。”

    他需要兵權在握的嶽家。

    “殿下,這是衛國公府的大姑娘司馬毓,這是榮國公府的二姑娘薑聞昭,這是兵部尚書的孫女張文倩,這是鎮國大將軍的孫女穆盈……”

    太子隨意點點頭道,“先放那兒,你下去吧。”

    隨從無聲無息地退出了房間,太子這才無奈笑道,“出來吧,又這麽神出鬼沒的。”

    話畢,暗處竟顯出一個男子身形,那人從陰影處走出,道,“殿下的隨從不夠警覺啊……”

    太子瞥他一眼道,“誰能覺察到你呢。”

    那人不再迴話,而是走到書案旁,長指一點,道,“這個人,殿下能否給個麵子,給在下留著。”

    太子“咦”了聲,道,“敢情你今日來是為了這個?”太子取過那畫一看,大笑,“你竟然好這口,怎的瞧著病怏怏的?”

    那人也不解釋,像是在等他一句準話似的,太子擺手道,“罷了,縱然這姑娘家世不錯,既然是你喜歡,我就看看旁的。”

    那人拱手道,“多謝殿下。”

    太子隨意點點頭,道,“你既然來了,就幫我參詳參詳,你看這司馬家的姑娘如何?”

    “衛國公在西南有二十萬駐軍,這等兵力自然不可小覷,隻是皇上要答應也不簡單……”

    太子默了一瞬,歎道,“罷,我仍是想賭一賭。”

    “必須趕在道隱作妖之前。”太子的眼神一瞬間淩厲起來,將手中的畫像捏緊了些。

    翌日太子便在殿上言道已有中意之人,皇上稍稍直了身子,笑問他,“是何人?銘兒不妨一說。”

    太子道,“司馬家的大姑娘司馬毓。”說完就不著痕跡地觀察皇上麵上的表情。

    皇上笑意微微一收,道,“為何是她?”

    太子迴道,“迴父皇,此女貌美又賢淑,孩兒心喜。”

    皇上靜靜地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問,“是嗎。”

    太子聞言一凜,心道父皇果然是不願嗎……

    誰知皇上臉色一變,暢然大笑道,“銘兒喜歡的,

    父皇自然會為你做主。”

    當日太子麵帶喜色地出殿,外頭的日光有些灼人起來了,灑在太子麵上暖意融融。

    他賭對了麽,父皇還是關心他的吧……

    當日宮中傳下兩道旨意,一道是賜司馬家大姑娘太子妃位,來年成婚。一道則是召道隱真人進宮。

    衛國公府自然是歡欣雀躍的,那太子縱然現在羽翼不豐,但他終究是一朝儲君,做了他的太子妃,日後就是一國之母,屆時他們司馬家就是無限風光的後族了。

    消息傳到榮國公府,晏氏笑著給聽蘭夾了一筷子菜,道,“還以為二姑娘會有多大造化,也不過如此。”

    聽蘭將碗裏的菜吃掉,默默無語。

    她連被選擇的資格都沒有,也不知她的母親在高興什麽。而她的心底竟是希望二姐姐能被選上,哪怕日後二姐姐做了一國之母,她每每進宮都要向她行大禮,她也甘願。

    聽月撇撇嘴,道,“娘你這話我不愛聽。”

    晏氏一指頭戳向聽月,嗔罵道,“你這丫頭盡是胳膊肘往外拐!”

    聽月放下筷子鄭重道,“可是若二姐姐做了太子妃,咱們整個薑家都會受益啊!”

    晏氏聞言瞪她一眼,“就你懂大格局,娘親就是小家子氣,可你也不想想,若是那樣咱們三房可還抬得起頭?咱們最主要就是在府裏頭生活,而不是得了那榮譽去外頭炫耀。”

    可若是有這份尊榮,日後她們兩姊妹說親都好說些。說到底娘親心裏最主要的還是自己在府裏頭的地位……

    聽蘭往嘴裏送了一口飯,默默想著。若是她的家世再好些,她也不必陷入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局麵了。

    聽月沒往這方麵想,隻擔心她二姐姐是不是會失落呢,應當不會吧,二姐姐看著不像是想當太子妃的……

    她的二姐姐似乎都還沒有開竅呢,見了哪個男子都沒有反應……

    而聞昭現下的確沒有失落,反而鬆了好大一口氣,臉上的笑容都輕鬆些。唯一不滿的就是那太子妃的人選竟然是那司馬毓。

    日後她若是進宮,豈不是還要向她行大禮……

    聞昭抿緊了唇,果真世事難以十全十美。前世她偶然被太子相中,才得了太子妃之位,這世她極力躲避太子,那個位置自然會被同樣家世出眾容貌過人的司馬毓得到。

    且那司馬毓從小就是按皇後標準培養的,七八歲就

    將宮廷禮儀學了個十足,再年長些學的又是交際應酬的本領,她若是在那個位置上定是遊刃有餘的。

    聞昭捏緊了手中的筆,看著宣紙上落下的那點墨跡,覺著心裏頭仍是難以平息。

    她果然還是不甘心。那些毀了她的人,她想要他們統統下地獄!就算這輩子還沒有發生這些事,或者說這些事不會發生了,她仍是難以原諒司馬家前世的所作所為。

    司馬晴是無辜的,那司馬毓呢,她們的父母呢?

    熄了燈,外頭的月光照不到聞昭的床榻,屋內是一片幽靜的暗藍色。

    仿佛是祖父出征前夕,聞昭勸祖父若是收到京中的消息,必先冷靜思考,斟酌二三,不要被怒火蒙蔽了雙眼。

    祖父正溫聲細語地安慰祖母不必擔心他的安危,他在沙場上戰鬥了一生,哪是那麽容易被人打敗的。聞昭內心急切,大聲喚了祖父幾聲,祖父臉上掛著躊躇滿誌的笑容,承諾道他必凱旋而歸。

    祖父看不到她。

    “祖母,祖母……”幫聞昭喊一喊祖父啊……

    祖母也看不見聽不到,聞昭心裏一沉,此時卻在房內聽見了喧嘩嘈雜的聲響,外頭的扶搖哭著進來,道,“姑娘,國公府要被抄家啦……”

    “姑娘要不咱們把衣裳換了……嗚嗚,扶搖不想姑娘去西北受苦……”

    聞昭頭疼欲裂,為何國公府仍是被抄家了?

    看著眼前哭得慘兮兮的扶搖和在一旁垂淚不語的芙蕖,聞昭咬緊牙關一字一頓道,“我把身契還給你們,你們不再是國公府的下人了。”

    既然這一世仍是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她起碼可以將自由還給她的丫鬟。

    兩個大丫鬟都哭喊著說不要,她們要伺候姑娘,不然姑娘在西北如何受得住。聞昭不管不顧將身契取出,塞進她們的手裏,道,“你們若是不收,我薑聞昭也不認你們兩個。我言盡於此,你們走吧,去遠一點的地方嫁人生子……”

    兩個人抽抽噎噎抱著她不放,聞昭掰開她們的手,道,“放開我吧。”

    頭頂上卻傳來三哥的悶哼聲,三哥啞著聲音道,“三哥不放,昭昭是金枝玉葉,誰都不能打你。”

    “三哥隻有昭昭了……”

    是啊,她也隻有三哥了。

    可是後來,她隻能空餘滿腔仇恨活下去,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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