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十天以後了,隨著幾場淅淅瀝瀝的秋雨,天氣也一天天涼快起來。

    我背著書包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裏麵嘈嘈雜雜的嚷動,就趕緊掏出鑰匙開了門。

    “曳!是老二迴來了。”我還在彎著腰換拖鞋,五叔就側仰著頭嚷到。我一聽就知道是礦山的幾個叔叔,一看爸爸還沒有迴來,媽媽在廚房燒飯,裏麵不時傳來高壓鍋噴氣的聲響。

    “讀書先生迴來了,教書先生還沒迴來。”我放了書包在客廳坐好,三叔馬上笑眯眯地說道。他們手上各捏著一根煙,有時猛抽幾口,馬上騰起一團煙霧。茶幾上擺著兩個煙盒,一盒精品白沙,一盒芙蓉王。

    “越長越帥氣了,有我這麽高啦!”四叔也歪起頭說道。我知道都是些敷衍我的話,所以並不迴答,隻是在那裏一個勁地笑著。

    “嗯,快考大學了。”三叔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像是有什麽喜事。

    “看考不考得上噢!”五叔吹出一口煙說道。

    四叔輕聲笑了笑,說:”大學還是考得上的,一中的學生,開玩笑!老二是吧?”

    “不曉得。”我看著茶幾上的煙盒,又望了四叔一眼,很有些難為情了。

    三叔冷笑著問道:”你現在能搞第多少名?”

    “上個星期的模擬考試第二十五名,全校兩百多名。”我平靜地說。

    “沒有發狠!”他馬上板起臉,厲聲說道。客廳的空氣被一陣短暫的沉默所包圍,我們都木然坐在那裏,各自想起了心事。三叔很快又笑了起來,”我來看老二的光榮榜,嗬……”他站起身,興衝衝地去看光榮榜,四叔怔了一下,也起身跟了去。由於光榮榜貼得太低了,他們都彎著腰,”你看這前麵的,都是有硬功夫的。”三叔用手比劃著,四叔弓在後麵,伸著脖子,一直咧起嘴笑著。

    “哎,這個彭亮是你們班的吧?”三叔突然問道。

    “是的。”我說。

    “厲害呀!上次我去一中看他的相片,全校第三名,唉——”他歎了口氣,走迴了客廳。”要這麽說,那次的成績還可以,上麵的一百多個人基本上都是能上重點本科的,讀書要加油才行啊!”

    外麵傳來了掏鑰匙開門的聲音,是爸爸。

    “曳!大哥迴來了。”爸爸剛露出半個頭,他們就齊聲叫到。

    “你們,今天怎麽有空……”爸爸笑嘻嘻地說。

    四叔仰起頭,拖長了調子說:”來看老大的。”

    “我才不要那麽這麽獻殷勤,你們有空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說完就進了廚房,裏麵馬上又傳來他陰陽怪氣的聲音,”菜做好了沒有?”

    “你隻知道吃!”媽媽大聲叫道。客廳裏又笑成一片了。

    爸爸從廚房出來,走到客廳坐好,仍然是笑嘻嘻的樣子。他朝他們瞥了一眼,說:”礦山現在不好搞吧?”

    又是一陣沉默,隻有吧嗒吧嗒抽煙的聲響,煙霧彌漫了整個客廳,在那裏繞起了圈兒。

    三叔彈掉煙頭上的一截煙灰,猶豫了一下,還是掐滅了。”現在銻價這麽低,前段時間搞的那個地方,如果碰到九四年的銻價,至少賺了十來萬了,現在還倒虧了幾千塊。”他拿起那個芙蓉王的盒子,抽出一根煙點上,猛吸了一口。

    五叔瞅了三叔一眼,說:”唉——現在是搞一次虧一次,完全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四叔斜著腦袋,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是搞怕了,現在幫著他們打風鑽,先賣賣苦力再說。”

    “嗯——”爸爸搖搖頭,冷笑了一聲,說:”礦山怕是沒什麽希望了,你們自己要多想些辦法,多去找點事情。”

    三叔籲出一口煙,說:”現在煉廠還可以搞,至少不會虧本,但就是投資大了點。”

    “還是搞煉廠比較穩當,穩賺的,就是賺多與賺少的區別,不像開礦洞,要麽賺一筆,要麽虧一筆。”爸爸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帶著興奮了。

    三叔又接過話去,說:”開礦洞要靠運氣,搞煉廠主要靠經營,但也要靠運氣。比如說我今天花一筆錢買進一批礦石,銻價剛好在這時開始漲了,等我把它煉成銻品再賣出去,那樣一下就搞火了!”

    “那麽跌的時候呢?那一下就搞死了。”爸爸用手指扣了幾下桌子,似乎在提醒著什麽。

    五叔瞅了爸爸一眼,說:”那還不如把礦石買迴來壓著,等漲得差不多了再賣出去。”

    “買礦石?”四叔好像突然找到了發表意見的機會,就大聲叫道:”買礦石還不如去買銻品,既穩當,保管起來也方便。”說完,他擺出了一副很得意的神情。

    “五叔瞪了他一眼,大約有些生氣,”那你去買嘍,搞不好一買就跌了。”

    四叔也不甘示弱,說:”我這個人沒別的,就是運氣好,我一買它肯定漲!”

    在一旁沉思的三叔迴過神來,冷笑著說:”漲?要漲的,你一買它就漲了。”

    媽媽端來兩碗菜放在餐桌上了,爸爸站起身說:“去篩酒!”然後到廚房去拿碗筷。我們也跟著起來,三叔接過杯子去篩酒,我從媽媽手裏接過一碗飯,找了中間的一張凳子坐好。三叔篩好酒後,爸爸向四周看了看,說:”來!”於是他們舉杯抿了一口酒,傳來幾聲”嘖嘖”的響聲。三叔翕著兩行略帶點黃的牙齒說:”這酒還可以,比較醇,在哪裏搞的?”爸爸瞅了三叔一眼,說:”你們二姐送來的。”

    “二姐,她現在在搞什麽?”

    爸爸很不耐煩地說:”哼!搞什麽?在農村還有什麽可以搞?還不是每天守著那兩畝田?”

    “守著兩畝田怕不行,還有兩個讀書的。”三叔仍然很平靜地說,順便伸筷夾住了一塊雞肉。我的腦海裏突然幻出一個場景來。四周都是綠油油的山坡,爸爸的小妹,我的姨媽彎著腰立在田裏,一點一點地挪著。

    “嗯,賺的兩個錢,一棟房子一砌,全光了,兩個小孩子讀書都拿錢不出,就隻好往這裏跑。”爸爸激動地說。

    “也是想不開。一個專科,要是我,我才懶得送,白搭!”三叔憤憤不平地說,”要是我家裏那個也考成這個樣子,哼!對不起!”

    我有些不滿地望了三叔一眼,好好的怎麽又說到高考去了?爸爸就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樣,說:”我們這一個,也是越來越縮,看讀書哪有這樣讀的?早晨算準了快七點才起來,其它的暫且不說,英語和語文就這麽老是上不去。”他們的目光都注視了過來,我埋起頭,一個勁地扒飯。”讀書要發狠才行。”五叔說。爸爸也放平了語氣,說:”發狠是一個,還有學習方法,也要掌握才行的。我教的初中班,有些人學英語,要說他沒努力,他每天抱著本書在那裏背單詞,就像和尚念經一樣。他在教室裏背一天單詞,和尚就在廟裏念一天經,你說這又有什麽用?”四叔疑惑地望著爸爸,大概並沒有聽明白,一個勁地訕笑著。

    “來!喝!”爸爸拿起杯抿了一口,說:”我這個書再教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等有機會把它辭了,我幹別的事去。”

    三叔笑了笑說:”也有一千多塊錢一月,應該不錯吧?”

    “唉——你不知道,現在的學生不好教,上麵的領導又隻會撈錢,再這樣下去隻有死路一條。”

    “現在的共產黨,所謂無官不貪!”四叔憤憤地說。

    爸爸看了四叔一眼,語重心長地說:”上麵中央還是做得可以的,就是下麵這些地方官,搞得太不像話了。”他想了想又說:”我們這些老師完全被他們搞死了呀!”說完,爸爸神情地望著他們,但他們並不理會,大概對這個並不怎麽感興趣。

    五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說:”現在小學也搞得一塌糊塗,雜七雜八的費用一交就是沒完。”

    “是老師沒錢發工資了。”爸爸冷冷地說道,”還沒到時候,高中,大學,一般的家庭根本承受不起。”

    “現在我們礦山有好多讀完初中就去廣州、深圳打工了,都往那邊跑。”四叔滿臉的興奮,很有點嘲笑的味道。

    “不去廣東去哪?守在礦山怕是隻要這麽多希望。”三叔冷笑了一聲,不慌不忙地說道。

    “所以說,隻有讓小孩子讀書才有希望。”爸爸揚著右手說。

    所有的目光又注視到了我身上,四叔和五叔很快發現了貼在牆壁上的一堆獎狀,癡癡地望著出神。

    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大家都開始吃飯,房間裏猛然安靜了許多,碗和筷子乒乒乓乓的碰撞聲更顯得清脆了。

    不一會,餐桌上隻剩下杯盤狼藉的一片,媽媽開始收拾碗筷,大家紛紛離座,又坐迴了客廳。很快,有幾杯熱氣騰騰的茶擺在茶幾上了。

    四叔和五叔端起茶,慢慢地吹氣,三叔靠在椅子上,臉紅紅的,大概是有點醉了。爸爸輕笑了一聲,說:“怎麽這樣喝不得?才不到兩杯。”

    三叔朝爸爸望了一眼,說:“這酒好像有點醉人,不過沒事。”

    四叔突然叫道:“你是不行!看我,跟沒喝一樣。”說著他摸出煙盒,點了一根精品白沙。三叔瞪了他一眼,也掏出一根煙點上,默默地吸了起來。五叔拿著遙控器在那裏調台,似乎對上麵的節目很感興趣。倘在平時,我吃完飯就到臥室去做作業,高一高二的時候還看看每天七點播出的新聞,按爸爸的說法是:新聞還是可以看一看,其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沒必要了。後來到了高三,仍然是六點多吃飯,七點看新聞,我卻坐在那裏感到不安起來。我老是想著學校裏同學們已經開始上晚自習了,彭亮、郭劍飛他們也早已疾筆如飛了吧。於是趕緊踱迴臥室,翻開了參考書。這樣看新聞的習慣也漸漸淡忘了。

    爸爸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抬頭瞄了我一眼,卻沒有說話。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之後,他轉過頭對著五叔說:“現在幹點什麽沒有?”

    五叔迴答說:“想是想去開個商店,賣點日用品。”

    爸爸一怔,又接著問道:“開個商店?在哪開個商店?”

    “就在七裏江那個地方,隻要開起來了,生意應該不錯的。”

    “不好吧?”爸爸搖搖頭說:”那裏已經有兩家商店了,有一家規模還可以,你再開一家恐怕拉不到多少生意。”

    五叔並不服氣,微笑著說:“生意是做出來的,慢慢做,一天幾十塊的工資還是有的。”

    爸爸大概認定了開商店沒多少希望,就加重了語氣說:“你們幹什麽事情我並不反對,但頭腦一定要活一點,眼睛要放亮一點,千萬不要急於求成。”

    三叔和四叔都望了爸爸一眼,五叔頷首在沉思著什麽,一口一口地抽著悶煙。

    爸爸想了想又說:“你看現在礦山那幾個人已經走了一半了,賺了兩個錢都往市區跑,怕不是開商店的時候。”

    是啊,非常有道理,人都走光了還有誰來買東西呀?想到這裏,我不禁為五叔感到擔憂起來。我斜眼瞥了一下他,那張臉陰沉沉的,顯得很為難的樣子。最後,他重新點起一根煙,說:“先試試再說,看好不好搞。”

    電視上響起了天王表報點的鍾聲,客廳的空氣顯得悲切起來。大家像是猛然間被驚呆了似的,都怔怔地望著開始播出的新聞。

    “國家主席江澤民在……的陪同下視察了……”

    大家輕聲一笑,相互對視了一眼。媽媽拿著水瓶過來加開水,大家又重新拾起茶杯,慢慢地抿著。

    三叔一個勁地吸著煙,半天沒有吭氣。最後,他抬起頭望著爸爸問道:“剛才說把老師辭了,想打算怎麽搞?”

    爸爸一聽,馬上嚴肅起來,說:“一個,我先去和校長交涉,每個月可以少發幾百塊錢工資,搞個留職待崗。再不行幹脆工資不要了,以後能領退休金就行了。現在的初中老師多得沒地方放,學校肯定滿口答應。這樁事一完,嗯,我先到處跑跑,多了解一些情況,我準備去做煤碳生意。看看調煤賣是怎麽樣一個情況。”

    三叔很認真地聽著,眼睛裏慢慢放出光來,說:“是樁好事,冷水江好多家煤礦!”

    “當然是樁好事,用心做,隻要把握得好,是穩賺的。”

    “要是好做,我來當個幫手。”三叔興奮地望著爸爸說。

    “這個到時候再說。”爸爸略微沉思了一下,說,“前兩年煤礦效益不好,煤價太低了,一般的煤八十塊錢一噸,好多煤礦都倒閉了。像利民煤礦這樣的大型國營煤礦,一萬多職工,不是開玩笑的,現在下崗了都得自謀出路。”

    客廳再次餡入了沉默,大家都沉著一張臉,仿佛在為那一萬多下崗職工的命運感到擔憂。四叔看了大家一眼,很小心地問道:“這麽大的一家煤礦,怎麽說倒就倒下來了?”

    爸爸迴過神來,說:“也主要是安全沒有抓好。利民煤礦的礦區,它的煤質是非常好的,但是瓦斯也比較嚴重,經常出事,現在又在抓安全生產,最後也是搞不下去了。”

    五叔歎了口氣,說:“也是沒辦法,為了生計啊!”

    爸爸也跟著歎了口氣,陷入了沉默。良久,他忽然想起了什麽,憂悒的神情驀地消失了蹤跡,他笑嘻嘻地說:“我在x村教書的時候,這個村開了幾家煤礦,又號稱寡婦村,有好多男的都被炸死了。有一次我從學校迴來,經過一個小山坡的時候。”大家好像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一樣,深情地注視著爸爸。半天沒有動靜的三叔也聽得入了神,嘴巴半張著。四叔和五叔伸長了脖子,微微咧起嘴笑著。爸爸壓低了聲音,又繼續說下去,“就是那天經過小山坡的時候,下麵有一家煤礦,很多做工的在那裏走來走去,我就預感到有什麽事情要發生。突然,一股濃煙從裏麵噴了出來,接著聽到‘轟’的一聲響,停在洞口的一輛貨車被拋出十幾米遠,最後滾到了下麵的一個水庫裏。呀!那場麵真是壯觀!”

    四叔眯起眼睛笑著說:“裏麵的人怕是差不多了?車都炸飛了。”

    “死了幾十個,他們的家人來收屍的時候,有十幾個根本就認不出來了,就隨便撿一具埋了,肯定要搞錯好多。”爸爸朗聲說道。

    “那這家煤礦也差不多了,老板不賠死了?”三叔酒大概醒了一半的樣子,微紅著臉問道。

    爸爸睜圓了眼睛迴答說:“賠九萬塊錢一個的人,總共四十來萬,他賺的哪隻有這麽點?沒多久又招進來一批年輕人,大部分是本村的。”

    三叔重重地籲出一口煙說:“也是沒辦法,當年礦山好搞的時候那麽多勞力往這擠,稍微差一點的老板還不要。我是記得的,凡是那些從煤村裏來的做工特別賣力,我看了也很歡喜。你說不用去挖窯,一個月還能拿一千把塊錢,誰不想久做一點?”

    “所以我上課的時候就對學生講,說你們如果再不發狠讀書,那麽一世都隻能去挖窯,到時候連命都沒有了。”

    “那家寡婦村怕是出了一批讀書的好手。”三叔說。

    爸爸憤憤地說道:“出個鬼!所謂人窮誌短,馬瘦毛長,你說的他們根本就不聽,說什麽‘讀書無用論’,十幾歲的人就忙著去談戀愛,我看是死症一個!再沒有辦法。”他轉過頭來,用他那尖利的目光射住了我,說:“我告訴你,現在礦山是什麽希望也沒有了,你再這樣搞下去,隻有死路一條!”

    我默默地低著頭,我知道他們都在看著我,大概在為我的前途感到擔憂。

    爸爸又接著說:“我們家裏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和你的叔叔們,也包括你媽媽家裏的那些長輩,沒有一個在哪當了一個什麽官的,可以說沒有半點背景,以後就隻能靠自己。如果還看著我那點錢,你看到了的,我好重的負擔!所以再不發狠讀書,哼!怕是到時候要吃苦頭。”聽了爸爸的‘慷慨陳詞’,三叔激動地說:“現在要麽有錢,要麽有權,而且有錢不如有權。我倒是希望我們家裏出個當官的,那可就威風了。老二,發狠讀書,以後至少給我當個市委書記。”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茶幾,擺在上麵的幾個茶杯被震得跳起舞來了。看到我隻是苦笑著沒有說話,他微笑著問道:“難道市委書記也不想做?那說說看有什麽打算沒有?”

    我有點含糊地迴答說:“我想去當個科學家,我搞科研的能力應該比較強。”

    四叔一聽,興奮地叫到:“曳!要得,老二去當科學家,有誌氣!”

    “看能不能當上哦!”爸爸冷冷地說道。

    客廳裏又是一陣沉默,隻有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還在嗡嗡作響,大家似乎都在思索我到底能不能當成科學家,也或許是想其它的一些事情。半晌,爸爸突然說:“現在的共產黨,貪汙腐化,搞得下麵怨聲載道,叫苦連天……”

    也許是對這些台詞早已耳熟能詳了,我們都疑惑地望著爸爸,很有些話不投機的味道。從我剛開始懂事的時候起,每當家裏來了客人,爸爸定要把他的這種言論宣揚一番,我那時候就想:就是共產黨的不對,我以後一定不做共產黨。在這樣的漫罵聲中我慢慢長大了,我漸漸覺得有些東西似乎說得不太對,但是一直沒有完全想明白,隻是對這種漫罵感到不滿起來。

    我鼓足了勇氣說:“也不是什麽共不共產黨的問題。比如說我今天入黨了,好,那我就是共產黨了。但我今天又沒有入黨,我還不是黨員,那我到底是不是黨員?以後有可能是,但現在不是,那又怎麽說呢?”

    爸爸拍著桌子,瞪圓了眼睛叫道:“那你認為共產黨貪汙腐化是對的?”

    我並沒有示弱,又繼續說:“貪汙腐化肯定是錯的,但這不是共產黨的錯。中國有六千萬黨員,不管怎麽說,作為一個執政黨,它集中了中國大部分的精英,現在說貪汙腐化是共產黨的錯,那就是這些精英的錯,但是這些人故意犯錯的嗎?你想連這些精英都犯了錯誤,搞成今天這樣的局麵,如果中國換一批人來管理,那麽情況肯定更糟。”

    爸爸很不服氣地瞥了我一眼,叫道:“以前的君主時代是家天下,現在是黨天下,貪汙腐化就是一黨專政造成的,如果像西方國家一樣搞多黨執政,它怎麽腐化起來?”

    我想了想說:“西方國家的多黨執政不一定就適合中國,我倒以為中國隻能搞一黨執政。中國太大了,各種矛盾都很複雜,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政黨將它牢牢掌控起來,稍有點風吹草動,就很容易陷入動亂。到時候整個國家都亂了,還談什麽幾黨執政?怕是連過幾天安穩的日子都很難了。”

    大家都疑惑地望著我,大約在努力思索著什麽。在這種極不尋常的氛圍當中,我的臉驀地紅了。四叔笑了笑說:“曳!果然是讀書的,”他望了望爸爸,“你還不如他了。”

    爸爸憤憤地叫到:“我看你是……”

    對於他的後輩,爸爸一直都是抱以懷疑的,特別是剛過十六歲不久的我。他總說這個不對,那個也不對。有時我聽得煩了,就說:”存在就是合理!”他就說:”十幾歲的人知道什麽?趕緊發狠讀書才是正事,考上了大學就是合理,沒考上的話,還有什麽說的?”他總是拿考大學來壓我,我被說到傷心處,也沒有心思跟他辯解下去,就躲進臥房或者廁所之類的地方,好讓他不再借題發揮,然後默默在那裏坐上好長的一段時間。漸漸地,我對他的許多話很不以為然起來,不過對於考大學這一點,我還是不敢有什麽疑義的。比如說:考不上一個好大學一切都隻是空談,守在礦山隻有死路一條,考上了大學怎麽怎麽好之類的。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是坐在一旁,很安靜地聽著,眼前呈現出一副宏偉的藍圖來——我上了大學,很快就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記者們都跑來采訪我,好多的記者!把路都給堵住了。他們問我麵對著十三億的國人有什麽要說的?我就說:多年以後,當人們再次迴想起今天的輝煌的時候,他們會記得,那一年,我十八歲!

    “我看你是異想天開!書又沒見你好好讀,一些歪理斜說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我告訴你,高三了,好醜都隻在這一年,到時候恐怕後悔都晚了!”

    像是被當作棒球擊中了一樣,我猛然從美夢中蘇醒過來。對!現在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不能考上大學,一切都無從談起,到時候我總不能呆在家裏搞科學研究吧,可能要不了幾天就會被當作病人送到瘋人院去。上了大學,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查資料,去請教老師,然後坐在哪個安靜的地方,等待著靈感的降臨。靈感是肯定會降臨的,隻要我坐在那裏靜靜地思索下去,就像那次上地理課一樣。

    我說:“是不是異想天開還不一定,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等到考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我等著,反正隻有這麽久了,馬上就十一月份了,一眨眼就到了明年的六月,到時候就看吧。”爸爸似乎很得意地說。

    哼!看就看,不用等到明年了,就在下次的模擬考試。按照現在的學習進度,前進七、八個名次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到時候把成績單拿迴來,看他還有什麽話說。

    “下半年,我國的經濟繼續保持良好的增長勢頭,各項指標穩步上升,預計今年的經濟增長率將超過百分之八。”這則新聞立刻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轉頭注視著電視銀幕,眼睛裏閃出興奮的光來。

    三叔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中國的經濟……”

    爸爸接過話說:“中國的經濟,多虧了鄧小平,這幾年就是靠朱熔基。可以說鄧小平開了一個頭,然後朱熔基在關鍵時刻穩定了局勢,才有了今天的局麵。每年百分之八、九的增長率不是開玩笑的,繼續這樣發展下去,以後除了美國就是中國。”說完,爸爸握了握拳頭,像是在為中國的經濟加油,也像是為在座的人鼓勁,包括他自己。

    我皺了皺眉頭,很認真地說:“我看不一定。增長率高,但是起點也低。七八年剛開始改革開放的時候,中國人均jdp是250美元,而像日本已經超過了一萬美元。現在經過二十幾年的發展,已經有一千多美元了,但是還不到日本的十分之一,我看中國還很落後。比方說有兩個學生,一個成績很好,考試能考八十分,另一個很差,隻能考兩分,這樣差學生肯定要奮起直追。一段時間之後,他的成績進步神速,連續翻了好幾翻,現在竟然可以考到十分了,然後就說:呀!前途一片光明!但是老師卻犯愁了,因為他實在弄不明白這個考十分的意義究竟何在?”

    “那你是說中國這些年的發展沒有成就嘍?你是不知道我們的那個時候,每天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人又累得半死不活,你看現在什麽都有了,你們卻不知足了?”

    “不是說沒有成就,但也不能和以前比。就像你說的,過去連飯都吃不飽,現在又怎麽比呢?人類進入原始社會的末期就已經可以填飽肚子了,而且還有了節餘,這才導致了階級的產生。從這一點講,六、七十年代的時候甚至連原始社會都不如。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他們之間又怎麽去比呢?目前的經濟是在增長,但它是建立在很低的起點之上的,它的技術含量極低,它依靠的是投資,是能源的消耗,它的增長是有限度的,等到中國的發展必須依賴於科學技術的時候,這種增長也就終結了。就像我剛才所講的,中國能打十分,日本打八十分,美國為九十分,假設這裏沒有滿分。再過二十年中國能打三十分了,但問題也出來了,因為他發現無論怎麽做也超越不了這個分數。比方說考數學,一加一他知道等於二,二乘二也知道等於四,像這類傻子都會做的題剛好是三十分;現在要分解因式了,當然,這個太深奧了,他不懂,應用題就更加不懂。最後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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