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墨竹苑出來,天璿和沈天珝說笑著迴玉笙院,不防才踏進院門,守門的婆子就迎上來,低聲道:“畢姑娘在裏頭。”

    傍晚,冀王府的轎子就會來抬走她。

    沈天珝臉色刷的就變了,對於畢繡瑩為妾這一事,反應最大的就是她。她一直無法接受向來親近甚至是欽佩的姐姐竟然甘願給人做妾。尤其還是王府,她三姐未來夫家,日後三姐進門如何與顏氏相處。

    沈天珝扭過頭,鬱鬱道:“我不想見她,三姐。”

    天璿歎了一口氣,道:“那我們去西廂坐會兒。”

    沈天珝點了點頭,二人便去了廂房。

    正堂內,畢繡瑩跪伏在地,鄭重地向劉氏叩首:“夫人對我們母女倆恩同再造,繡瑩沒齒難忘。”

    在這亂世裏,薄有姿色的母女倆,還出自昔日赫赫名門,若非劉氏庇護,早成了一些特殊癖好者的禁臠。何況這幾年,劉氏待她們母女確實不錯,若非劉氏大方,她哪裏能學來這一身學識。

    劉氏半垂了眼,神色寡淡:“談不上什麽恩德,你母親教阿珝樂理,你陪著她讀書,我供養你們母女是應該的。”

    畢繡瑩心中一酸,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讓劉氏大失所望了,便也不多言。含著淚磕完三個頭,她便起身告退。

    剛轉身就聽劉氏在後麵說:“你好自為之吧!”妾!立著的女子。畢繡瑩真的了解為妾的悲哀嗎?她知道,她選擇了這條路,沈妙嬌的欺淩恐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因素,她不願再受辱,但是為妾的屈辱她能忍受嗎?若是不能,她又要如何?

    這一句話令強忍的眼淚嘩的一下子流了下來,畢繡瑩捂著嘴肩膀輕輕顫抖。

    畢繡瑩走了,天璿和沈天珝才進屋。

    劉氏一抬眼就見小女兒悶悶不樂的臉,忍不住一歎,再看一旁的天璿,低聲道:“日後你與她劃清界限吧,就當沒認識過這個人。”否則和顏氏的關係就尷尬了。何況在冀王府,兩人在兩個房頭,為妻為妾,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天璿應了一聲,又道:“她也是個可憐人,若非被逼的狠了,也不會選這一條路。”在沈妙嬌事上,的確是沈家沒給她一個公道。有時候天璿都想若是自己被逼到了這種境地,她會如何選擇。忍字頭上一把刀,刀刀戳心窩。

    “她是可憐,原也不比你們差,金玉堆裏長大,卻一夜之間從雲端跌落,摔進了泥濘裏。流亡那幾年,更是看盡世間百

    態,嚐遍人情冷暖。到了我們府上,雖說沒把她當下人,到底是寄人籬下,自有一番辛酸,還要被妙嬌欺淩。這樣的經曆下,她如此選擇我並不驚訝。”劉氏淡淡道:“隻是難過,一旦打破了那條底線,邁出了第一步,後麵再打破底線就越來越容易。人不就是這樣一點一點變得麵目全非的。”畢繡瑩看著溫婉嫻雅,可她骨子裏卻是好強敏感的。而女人為母更強,冀王府又是那樣的權勢富貴地。日後她會成什麽樣,劉氏是真的猜不著。

    天璿心下一凜,不由想起了清冷如雪的顏氏。

    沈天珝有些糊塗的看著劉氏。

    劉氏擺了擺手,不提這些糟心事,便是有什麽那也是好些年之後的事了,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轉而對天璿道:“明天就是你生辰了。”

    天璿也配合的轉移話題,笑:“是啊,廚下都備好了,明天中午就請姐妹們聚一聚。”

    “然後晚上和蔣世子慶生!”被轉移了注意力的沈天珝怪笑。

    天璿戳了戳她的腦袋。

    劉氏見她麵頰上染上淡淡粉色,不由也笑了笑,小兩口好好的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談及明天的生辰,屋內氣氛頓時迴暖,沈天珝嘰嘰喳喳的說著明天玩什麽遊戲。另一頭,梁氏和沈天珠就沒這麽開心了。

    梁氏一見沈天珠哭著跑迴來,不用她問,身旁的丫鬟就憤憤不平的開始告狀。

    登時聽得梁氏火冒三丈,心疼的摩著女兒的臉,其實天璿並沒有用力,但梁氏愣是覺得女兒這臉都腫了,完全忘了沈天珠的臉原本就帶著傷。

    沈天珠又哭的聲嘶力竭,可不叫她心如刀割,當下梁氏拍著桌子站起來:“我倒要去問問大嫂,她是怎麽教女兒的,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做嬸娘的了。”

    說著便氣勢洶洶地拉著沈天珠前往玉笙院,將將走到門口卻與蔣崢撞了個正著。

    但見他身上迸射出的威勢,如巍巍高山,隻覺壓迫感鋪天蓋地襲來,梁氏頓時心裏一突,又見他淡淡望過來,視線冷冰冰的,看哪,哪兒就要被凍住似的。

    她隻覺手腳發涼,險些站不住,心下已然生怯,緊緊拉著女兒的手,下意識把女兒往身後拉。

    “沈二夫人,”蔣崢淡聲道:“若是令愛不會說話,也不必再開口了,免得禍從口出。”

    不必再開口,什麽叫不必再開口?

    梁氏心跳加快,腦子裏空白了一瞬,她哆嗦著

    嗓音,擠出一抹強笑:“珠兒年幼無知,與她堂姐開起玩笑來沒輕沒重……我這就是帶她來向三侄女道歉的,道歉的。”

    蔣崢道:“及笄之年,該知道分寸了。”

    梁氏捏著一手心的汗,強製鎮定道:“……以後再不會了。”

    “那就好。”蔣崢略一頷首,抬腳離去。

    梁氏被晚風一吹,打了個寒噤,迴頭見小女兒嚇得麵無人色,又氣又心疼。蔣崢這般身經百戰之人毫不收斂一身氣勢,便是她都噤若寒蟬,何況是女兒這個未出閣的姑娘。

    惹不起那就躲吧,道歉!道歉?等這尊煞神走了再說,讓沈天瑜帶珠兒來,大女兒和天璿關係向來好。

    如此想著,梁氏拉著女兒掉頭就走,好似玉笙院裏有怪物似的。

    蔣崢入內,便見天璿笑盈盈的望著他,遂也笑,對劉氏行了禮,道:“我明天便要離開信都,不能陪阿璿過生,想今天接她出門玩一會兒。”

    天璿愣了下,不是說要初九才走的,明天才初六,是雍州出事了?

    蔣崢安撫的衝她一笑。

    劉氏知情知趣的放行。

    兩人一走,就有小丫鬟把梁氏怒氣騰騰而來灰溜溜走的事情說了。劉氏不無感慨,沒有蔣崢,她也能打發了梁氏,但是不會這麽容易。這母女倆就是窩裏橫,因為知道家裏人怎麽著都不會下手太狠,所以脾氣一上來就不管不顧,可遇上真的敢不管不顧的了,就縮了,說白了就是欺軟怕硬。

    踏出玉笙院,天璿就忍不住問了:“是雍州出事了?怎麽突然提前了!”

    蔣崢輕輕握住她的手,低頭望著她含著擔憂的眉眼,道:“不算大事,西突厥陳兵在嘉峪關,那是梁州楊氏的地界,為防萬一,我要去邊關坐鎮。”

    楊氏,兩次欲綁架她的那個楊氏。天璿恨不得他們倒黴才好。可當對手是異族時,還是希望他們不要像遂寧耿氏那麽倒黴。

    雖然不是出征,可天璿依舊有些擔心,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誰知道最後怎麽樣,要不然,蔣崢也不會這麽緊急的趕過去,便道:“你等一下。”然後抽了抽手,見他不放,搖了搖手:“你在這等我一下。”

    她語氣中的撒嬌讓蔣崢十分受用,於是鬆開手。就見她拉著穀雨故意往邊上走了幾丈,還背對著他對穀雨說了什麽。

    隨後,穀雨朝他福了福身帶著一臉笑意疾步而去。

    蔣崢目光

    在她臉上繞了繞。看得天璿不自在的扭過臉。

    蔣崢緩緩的笑了,又牽起她的手往外走:“今天正好是初五,沒有宵禁。”

    沒有宵禁的信都極為熱鬧繁華,尤其是六月,天氣炎熱起來,街上行人更多,完全可以用摩肩擦踵來形容。

    天璿又見到了當初那賣花環的,十歲出頭的少年。

    那少年還記得他們,蔣崢這樣的氣勢和天璿這般容貌,一般人想忘也忘不了。

    少年已經知曉自己搞了烏龍了,人姑娘當初明明梳的是未出閣的發髻,偏他緊張的昏了頭,居然稱唿人家為夫人,幸好對方也不計較他的冒失,還買走了他所有的花環。

    這一迴他已經知道蔣崢的身份,更加緊張,說話有些發顫:“世子,要不要買一個石榴花環給沈姑娘,今年的石榴花開的特別好。”

    對於這樣小小年紀就出來討生活的孩子,女人總是格外心軟的,天璿也不例外。

    蔣崢挑了一個石榴花環戴在天璿頭上,低頭對天璿道:“迴頭你可以賞給小丫鬟們玩。”

    天璿彎了嘴角:“好。”

    便有隨從上前付了銀子將攤上的花環都包起來送去沈府。

    少年喜不自禁,連連道謝。待人走遠了,還在一疊聲道謝。

    蔣崢擁著天璿繼續逛街,走了一會兒天璿道累了,二人便進了就近的茶樓。一入內,正看見一青年牽著一女子的手從樓梯上走下來,未想那男子腳下一滑,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栽下來,而那被他緊緊拉著的女子也隨著他一路滾了下來,幸好隻剩下六七階。

    兩人倒在地上誒呦誒呦叫了兩聲,女子氣得直捶男子:“都怪你,都怪你!”

    青年由她打著,一個勁兒問:“摔著了沒有?疼不疼?”

    看樣子應該沒摔著,隻是看二人齜牙咧嘴的模樣,天璿忍不住替他們喊疼,側了臉對蔣崢小聲:“這事告訴我們,有一種愛叫做放手。”說著忍不住笑起來,又覺不厚道,連忙躲到蔣崢背後,擋住笑臉。

    蔣崢就覺她額頭抵在他背上,笑的一顫一顫,不覺也輕輕笑。

    “天璿?”那摔倒在地的女子輕輕換了一聲。

    天璿慢慢從蔣崢背後探出頭來,詫異的看著不遠處一臉驚喜的女子。

    “天璿,我是月娘啊!”

    天璿眨了眨眼,應該是以前的舊相識吧。

    葉月娘知道她失憶了,遂又道:“梁州瀘川葉月娘。”瀘川正是顧家所在地。

    葉月娘含羞的瞥一眼身旁的青年:“我三月裏嫁過來的。”本想拜訪她,隻聽說她失憶了,巴巴湊上去顯得她巴結,遂她便沒有上門。畢竟她們以前也不是特別親近,但也算是熟,經常在各種場合遇見,瀘川貴族圈子說小也小。隻今兒遇見了又是另一迴事了,她就是在樓上看見天璿進來才下樓的,不想出了這麽大一個糗,一想到這,就恨恨的瞪了青年一眼。

    青年討饒一笑,上前給蔣崢見禮,他也是大家子,自然認得蔣崢。

    天璿不好意思的對葉月娘笑了笑:“抱歉,我有些事還沒記起來。”

    對於這個結果葉月娘早有心理準備,失望了一瞬立刻又恢複如常,欣喜的望著她的石榴花環:“你頭上的花環真好看,哪兒買的?”

    “平安街那邊,不過他已經收攤了,”天璿又想起進來時似乎看到遠處也有一個賣的,便道:“我瞧著西邊那頭的街上似乎也有人在賣。”

    “我都沒有瞧見。”葉月娘嘟了嘟嘴。

    青年趕緊吩咐下人去買。

    那領命而去是一黑身卷發,麵容憨厚的魁梧男子,天璿不由多看了幾眼。

    葉月娘留意到她的視線,笑道:“這是我從瀘川帶來的昆侖奴,性情溫良,踏實能幹,在梁州那兒盛行養這種奴仆,可我到了信都才發現這兒隻流行昆侖奴麵具,一點都不流行昆侖奴,可我都習慣了。”梁州豪門喜歡豢養各種少數民族為奴隸,統稱為昆侖奴,模樣越和中原人迥異越受追捧。

    可真會玩!天璿心道。

    待那買花環的昆侖奴迴來,青年輕輕捏了捏葉月娘的手心:“蔣世子沈姑娘自便,我們該迴去換衣裳了。”

    葉月娘心裏一動,便也告辭,臨走看著天璿有些赧然道:“我在信都也沒什麽朋友,我以後可以找你玩嗎?”

    天璿自然道好。

    兩人便向蔣崢施禮告退。

    蔣崢見天璿又盯著那昆侖奴看了好幾眼,道:“若是喜歡,我給你找一個。”

    天璿搖頭,笑:“就是頭一迴見,有些好奇。”語氣一變,抱怨,“累死了,我要趕緊找個地方坐坐。”

    蔣崢便攬著她上樓。

    馬車裏,青年正在笑話葉月娘:“平時不挺機靈的,這會兒怎麽沒看出來,蔣世子嫌咱們打擾他們呢。”

    葉月娘不好意思的打了他一下,又忍不住笑:“哪想人前威風凜凜的蔣世子竟然會有這一麵。”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青年一唱三歎。

    葉月娘踢他一腳,斜睨他:“怎麽一見傾心了!”

    青年見她嬌態,又值新婚燕爾,不禁心頭火熱,湊過去在她粉腮上重重親了一口:“在為夫眼裏,娘子最美!”親完就見葉月娘眼裏漾出水光,不覺喉結一動,慢慢低了頭,車內氣氛正旖旎,馬車猛地一顛,兩人咚一聲撞到了車壁上,又是一通誒呦誒呦。

    青年捂著額頭聽著那趕車的昆侖奴連聲告罪,不由笑罵一句廢物。

    葉月娘整了整衣襟,嗔他一眼,忽又想起天璿盯著她的昆侖奴看了好幾眼,笑著道:“說來,天璿當年也有一個昆侖奴,還是從耿若蘭手裏贏迴……”說著說著漸漸消了音。

    青年見她神情蕭瑟起來,問:“遂寧耿氏?”

    葉月娘幽幽一歎,耿若蘭貴為遂寧耿氏嫡女,當年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物,她這人張揚跋扈兼心狠手辣,死在她手裏的昆侖奴一隻手數不清,在閨閣裏也不是很討喜。也不知是不是報應,耿氏在三個月前一敗塗地,闔族男女老少都被淩虐至死,就連屍體也被懸掛在城牆上,不得入土為安,到底相識一場,落得這麽個淒慘下場到底讓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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